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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寒霜

2024-09-24 15:22:19 作者: 梅吉安安
  我的夫君,大遼的天子……最終,還是沒有熬到第二年春天。

  知元十七年,剛入冬,雲華皇城下了很大的一場雪,江雪之夜,宮燈如晝,整個雲華皇城被一層寒霜所覆蓋,顯得分外肅靜。

  然而瑞雪兆豐年,暴雪卻多不幸,雲華城外江雪冰,勝重載,草木不華,溪魚皆凍死。大雪不僅害苗稼,貧弱之民也不免受災殃。

  那場大雪下了十餘日不止,冰滑,人馬都不能行,朝堂為此忙成一團,為忙救災,我這初登輔政之位的人,也自不得鬆懈。

  好在朝堂上下齊心協力,又有外祖父從旁助力,我著眾臣,從四面八方調集糧草和救援物資,力圖減輕災害帶來的影響。

  宮中自也沒有閒著,我同林宜妃一起,組織宮女婢僕,製作衣物,準備食物,為受災的百姓盡一份綿薄之力。

  只是,在這場天災中,江知栩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原本就已虛弱,在這樣的環境下,更是雪上加霜。

  我差不多也快將整個太醫院搬進未央宮了,月昌等人也日夜守在他的床前,用盡了所有的方法,但都無濟於事。他的意識一點點地變差,時不時還會夢魘和高燒。

  我便白日忙救災,夜裡陪在他身邊,安撫他的夢魘,陪他偶然清醒時聊些小時候為數不多的溫暖和趣事,就像我兒時,他守著我一般。

  他時常會夢到自己的母妃,夢到先帝,夢到他的四哥……夢著夢著,會找吉寧、找我,從前那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再也不得見,臥病在床時,瘦得那樣讓人難受。

  我的淚,也不知從何時起,早就流幹了,只擁他在懷,就像那些年,他擁我在懷一樣。我時常跟他講,從六歲見他的第一面起,我其實,就再也不曾後悔進宮,我自幼是個沒什麼親人的人,自嬤嬤離我而去後,他於我而言,就是生命中的一道耀眼的光。

  我多麼不想這道光滅掉啊,不想我們好不容易拼命得來的幸福,一下子就這麼幻滅不見。

  外祖父曾告訴我,世間本就沒有不變的月圓花好,可我不願,實是不願啊,我不想自己享山高水長,也不在乎什麼位高權輕,如果能換他康健,我才不稀罕那輔政之位。

  為何,人生,總是難圓滿呢?

  我問他,是不是因為我是早兒,所以世間一切,都離我那樣早,娘親去得早,我入宮早,嬤嬤也走得早……

  如今,連夫君也要早走麼?

  我們,連出宮共看山河的願望,都還未曾實現呢,我和他說,我其實早想好了,出宮第一件事,就是求一張合婚庚帖,也要學外祖父與外祖母一般,寫下「承君一諾,至死不渝」的字……

  我趁他睡著說了許多,卻分明看到,昏睡中的他,眼角還是噙了一滴淚,我輕輕為他撫掉,就像他那些年為我擦淚一般。

  可他如今,好像再無力為我撫淚了。

  我的心情漸漸如同冰封的城池,寒冷而又孤獨。漸漸的,好像……也接受了他要離我而去的事實。

  月昌這些時日,也不再哭了,同我說,江知栩交代過他,讓月昌以後隨著我,隨著可知,代他好好護我們,甚至對陸乘淵,也說了同樣的話。

  大家好像,都不再掙扎了。

  可禎懂事般的,日日來看父王,為江知栩跳舞,喚江知栩起床,有時候還會背長長的四書。她是所有孩子中,最最最懂事、穩重的一個,自也明白了何為生死,已懂得難過,有時候看著喚不醒的父王,會止不住流淚。

  月惠妃在一旁,也跟著流淚。

  她從前,是甚少哭的。

  可知、可念似乎還不明白太多,但也哀傷著一張小臉,問我父王何時能清醒?能再陪他們玩耍?

  可予剛學會走路,會糯糯地叫父王,只是甚少被回復。

  甚少,甚少。

  後來幾日,我也很少再說話,常輕手輕腳地守在床邊,看著他因病痛而愈發消瘦的面容,與不清神志,心如刀割。

  醫師們早已束手無策,朝中的大臣們也都在暗自觀望,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我知道,他們等的是天子的最後一息。而我,內心中隱隱的角落,依舊希望奇蹟能夠降臨,讓我的夫君能夠醒來,哪怕只是再和我說一句話也好。

  這奢望,最終還是達成了,只是也是終結。大雪冰封的最後一夜,江知栩於夢魘中睜開了眼,低聲喚我:「早兒……」

  那聲音很輕很輕,但足以讓我再次,久違的淚流滿面。

  我於床邊驚醒過來,看他的眼睛再次透亮起來,那眼睛真好看,久違的好看,我仿佛又從中看到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看到了閃閃的漫天繁星,與璀璨天燈。

  我匆忙著,緊緊地握住他已瘦骨如柴的手,說:「早兒在,知栩哥哥,早兒在……」

  月昌和玲瓏聞聲,也匆忙著從外殿趕來,一陣嗚咽與激動,月昌甚至才反應過來,忙著要去喊醫官。

  卻被江知栩止住了,他聲音沙啞著說:「莫要喊醫官了,朕好像,時間不多了。」

  月昌和玲瓏的激動,倏然間又變成了蒼白的哽咽,涕不成聲。

  我不知為何,卻一瞬間,再也哭不出來,我仿佛知道他此話是何意,想到過去常聽說,人在生命最後一刻,會有短暫的清醒及冷靜,那稱作……迴光返照。

  我愣在那兒,發現自己的手指也同江知栩一般,變得冰冷起來。

  可江知栩卻微微一笑,那笑容中竟帶著一種超然的寧靜,他緩緩地說:「月昌、玲瓏,你們兩個要好好的,不要因為朕而悲傷。朕這一生,雖然坎坷,但也算是無憾了。」

  月昌拼命點頭,玲瓏也有些渙散地倚在月昌身旁,問:「皇上,還有什麼要囑咐奴婢麼?」

  江知栩看向我,眼神中充滿了深情與不舍:「朕,想單獨同皇后說說話。」

  月昌和玲瓏應聲,邊哭邊慌忙退下,輕輕掩上房門。

  我看著夫君,也努力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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