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從不下雪2
2024-09-23 17:09:50 作者: 鹿鹿安
我沒出什麼事,只是臉上的皮膚有些劃傷,不算嚴重。倒是肖慎慘了點兒,他左邊的胳膊被壓斷,打了厚厚的石膏,目前依然是在病床上躺屍。
我去看他,他半眯著眼睛,嗓子裡哼哼唧唧地指摘我:「樂遙,這回你得以身相許了,我要是在這躺一輩子,你就得伺候我一輩子。」我順勢在他的石膏上重重拍了兩下:「你是生活不能自理,還是今後不能人道?不是說責任是對方的嗎?賠償的時候多要點數,我琢磨琢磨要不要伺候你。」
肖慎不滿地直翻眼皮子,腦袋一歪,努著嘴示意床頭柜上的飯煲:「我要喝粥,餵我!」
我權衡一二,還是選擇了服從。蓋子一打開,一陣香味撲鼻,我舀出一勺樂道:「來,張嘴,乖!」肖慎又朝我翻了翻他的桃花眼,然後一伸頭,就著我遞過去的勺子吧唧吧唧一掃而光。
突然,他問我:「你昨天,到底怎麼回事?看見鬼了?」
我低頭不語,重新舀出一勺粥狠狠塞進他的嘴裡,那是我心中的一道魔障,我不知從何說起。
幸而肖慎懂得察言觀色,見我興致索然,便也迅速移開話題。我配合地和他鬥嘴打鬧,突然有敲門聲響起。我以為是我媽,頭也沒抬,直接揚聲喊道:「進來,門沒鎖。」
「肖先生、林小姐,打擾了。」我把最後一口粥塞到肖慎嘴巴里,抬頭一看,卻愕然在地。說話的人還在繼續,我卻聽不到聲音,只看到他身後的那個身影,像有一張網朝著我步步逼近。渾身的血液仿佛被凍住,所有的身體機能都忘記了運轉,只有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立在病房門口的那道身影,逆著光,看不清眉眼,卻仍是烙印在胸膛的熟悉。
我張了張口,就快要叫出他的名字,說話的人卻走到我面前:「林小姐,這位就是鍾先生,他前幾日有要事在身,所以留我在這裡處理。現在得了空,立即就趕過來看望你們,車禍的事,他也是覺得很抱歉。」
視線從律師一張一合的嘴巴上移開,我抬起頭,撞進了那人看向我的眼底。沒錯,我沒認錯,我亦沒有聽錯,他口中的鐘先生,正是鍾越。
他依然是兩年前的模樣,長身玉立,眉目清晰,只是不再有從前的凜冽和凌厲,他的周身仿佛被疲憊和倦怠籠罩,看向我的眼睛裡,有著深深的不敢置信。我清晰地看到他與我對視的時候,眼中有片刻的光芒乍現,只一瞬,便消失匿跡。我的眼眶又開始發熱,可還沒來得及縱容情緒,他的目光已經流連於我和肖慎的身上,隨即變回深不見底的漩渦。
「鍾——」我正遲疑地開口,一旁的肖慎已經搶去了話頭:「鍾公子,久聞大名。」
鍾越猝不及防地收回視線,抬腿朝著病床邊走去,停下時卻突然盯住了肖慎胳膊上的石膏,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我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眼瞥見石膏上的塗鴉和字跡,拙劣的畫法和筆跡,都出自於我的手。
「閒來無事,畫著玩兒的。」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心虛地解釋。
可鍾越卻置若罔聞,只是嘴唇微微翕動,隨即沉聲對肖慎說道:「我沒想到會是你,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第一次見面,好好養傷,這次車禍全責在我。肖伯父常年在國外,你也沒人照顧,不如請個看護。」
肖慎不以為意地瞥了我一眼:「沒事,有人照顧著呢,還不花錢的。」
鍾越霍然抬起頭看著我,眼底仿佛是一座迷霧森林,深不可測。我正要辯解,卻看到他已經扯起嘴角,旋即輕笑出聲:「也好,女朋友親自照料,我也放心。」
女朋友?我的心臟驟然一縮,他不咸不淡的語氣,仿佛訴說著一件事不關己的事。喉嚨一陣發緊,我牢牢盯住他雲淡風輕的眼睛,乾笑出聲:「我不是……」
「怎麼不是啊,反正你也剛剛辭職,我雇你!還給你發工資哦!」肖慎擠眉弄眼地搶白我,還厚顏無恥地抓住我的手貼住臉頰,後半句沒有說出口的話被我尷尬地咽了回去。
鍾越的眼眸中似乎有風暴席捲,可隨之而來的口吻卻輕描淡寫:「以後有什麼需要,儘管找金律師就好。」
我張了張口,最後卻還是無聲地垂下了頭。肖慎依然緊緊抓著我的手,我卻突然失去了掙脫的力氣,算了,還要解釋什麼,他裝作不認識我,我又何苦自取其辱。兩年的分別,再重逢本該就是這個樣子,我不是早早就計劃好的嗎?即便我不是肖慎的女朋友,我也總會是別人的女朋友,畢竟我們什麼關係都不再有,我們早已分手。
肖慎未知未覺,只扭頭看著我嬉笑,仿佛旁人誤會了我們,倒正中了他的心意。我也懶得再說,只默默地收拾好飯煲,淡淡說道:「既然你們認識,那就多聊一會兒吧,我去洗碗。」
鍾越的眼神靜靜地落在我的身上,但很快就收了回去,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呼吸艱難,想停住腳步,想去抓住他的手,想問一問為什麼憑什麼。可是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往前走,朝著他相反的方向,越遠越好。我多希望背後也長了一雙眼睛,那樣我就能知道,他是否還會默默地關注著我,他的視線會否停留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自從在機場目送他離開後不久,姑姑交給了我一封信。是鍾越的筆跡,一貫的大氣磅礴,他說我和他的合作到此為止,未婚妻的扮演終可告一段落。他說他不能確定何時歸來,讓我遠離鍾家,不要再踏足半步。他要與我分手。
言辭鑿鑿,一如他辦事的風格,雷厲風行,滴水不漏。他把我和他所有的過往,只歸結於四個字,合作關係。水聲嘩嘩,我盯著自己一直放在水流下沖刷的雙手,仿佛絲毫感知不到寒冷。身邊有阿姨提醒,我回過神,匆匆關上水龍頭,把手攏到唇邊呵氣取暖。
走出盥洗間,走廊里有夕陽的餘暉灑入,脈脈斜暉中,我看到一個身影朝我走來。然後,我看見一張臉,離我很近,卻看不甚清。我的眼睛裡有霧氣還沒有散去,而他也停在不遠處與我雙雙佇立,對望數秒,他才遣開了一旁的律師,然後朝著我邁步而來。我舉起袖子擦了擦眼,重新笑著迎過去,先發制人:「好久不見。」
他眉梢忽地一緊,有不明的情緒從眼中一閃而過,他點了點頭,看著我的臉聲音沉沉:「你沒事吧?」
「嗯?」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我頓時領悟過來,伸手摸向自己紅腫的臉頰,訥訥地笑道:「沒事,就是被玻璃劃破了,大不了做個整容手術嘛。」他卻突然上前抓開我的手腕,見我詫異地仰頭看他,他這才發覺一絲不適。他鬆開我,若無其事地解釋:「手上有細菌,回頭讓肖慎幫你貼上創口貼,防止感染。」
語畢,兩人卻都陷入了沉默,交談太艱難,曾經何其熟稔的關係,如今怎落得這般生疏淡薄?我低頭看著手腕,他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皮膚上,很貪戀,不捨得它淡卻。良久,我終於出聲:「鍾越——」
我仰起頭,他失控的眼神來不及收,一一投進了我的眼底,我突然竊喜,不顧唐突地追問:「你為什麼裝作不認識我?你對我其實……」
「樂遙,」他及時地截住我的話,鉛一般沉重的嗓音里,仿佛在鬥爭著什麼,「過去的事,我不想追究了,現在我只希望你幸福。」
時光如塵,在西斜的光線里翻飛蹁躚。他的臉被染上了夕陽的暖黃色,溫柔得像是一個呼吸,我仿佛看到時光隧道的盡頭,他在沉睡,我不小心驚擾,他一抬頭,吻上了我的嘴。突然有人影步入,打碎了我微醺的一場白日夢。金律師疾步走到他的身邊,低聲說了一句,我聽進了耳中:「宋小姐剛剛打來電話,她還在等著您。」
「我現在就過去,」他扭頭看向我,半晌才得以繼續,「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我匆匆收回自己的情緒,歪著腦袋看著他自嘲地笑:「宋小姐是你的女朋友?」
他眸色沉鬱,卻是不置可否。原來如此,幸好,那句話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否則自己就太可笑了。
「那您慢走,我就不送了,肖慎現在還需要人照顧。」我極力藏起眼中的淚水,帶著最後的自尊和驕傲:「謝謝,」然後,「再見。」
再見還是說出了口,不敢回望他離開的背影,只低著腦袋迅速地朝著病房走,那麼短的距離,卻仿佛走在刀尖上,如履薄冰,痛苦而漫長。
他能夠回來,我已心滿意足。
即便現在的我,以肖慎「女朋友」的身份,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