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個人3

  程程開車一直把我送到了林家門外，可當我時隔兩年再一次站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並沒有我原先設想的那般痛哭流涕，反倒是平靜得出人意料。

  林家在一樓，有很大很大的院子，林媽媽喜歡侍弄花草，所以院子裡種了各種各樣的植物，還有她閒來無事的時候栽的蔬菜。攀爬在柵欄上的，是絲瓜。蜿蜒在地面上的，是番茄。蔥蔥鬱郁朝天空竄著的，是青蔥。

  我還記得當初林尚第一次帶我來他家的，是趁著林爸爸林媽媽不在的時候，我看著滿院子的蔬菜，心中一動，便躍躍欲試說要給他做飯。他還對我的手藝報以懷疑，直到最後將每個盤子都舔得乾乾淨淨，這才承認了我宜家宜室出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賢良和淑德。

  後來被林爸爸林媽媽發現，便是因為我打碎了林媽媽最鍾愛的一套紫羅蘭餐具。林尚梗著脖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好豁了出去：「是你未來媳婦做飯的時候，我在旁邊幫忙，不小心打碎的。」

  於是第二天我就被林尚拎著脖子塞到了林媽媽的面前。

  其實我向來脾氣古怪，性格也鮮有人喜歡，但難得林媽媽不挑剔，還很是認同我，有的時候疼我比疼林尚還要多，我和林尚一吵架，她准站在我這邊。甚至在我生理期的時候，她還偷偷地教林尚給我煮紅糖水。

  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承受過這種厚重的愛，我自己的親媽不把我當女兒看，我也從來不認她，煢煢孑立了這麼多年，突然碰到一個會呵護我疼我關心我的人，我感恩戴德，竟覺得承受不起。

  但，似乎也正是我傷害了她最愛的兒子，也傷害了她。

  此時站在林家的大門外，腳步重得根本抬不起來。我不敢敲門，不敢看到門後的林媽媽，不敢面對她哭腫的淚眼，不敢直視她對我無聲的譴責。

  程程看不下去，側身上前幫我按了門鈴，那門鈴聲迴蕩在空空的走廊里，不知道響了多久，門終於「咔嚓」一聲，開了。

  門內站著的人比兩年前老了許多，不是皺紋也不是疲態，而是眼神。曾經蓄滿了溫柔和慈愛的眼睛裡，如今只有一片灰敗和死寂。

  我的聲音不由從嗓子裡滾了出來：「阿姨……」

  從得知林尚去世的消息之後，我一直沒有掉過半滴眼淚，卻在情不自禁喊出這兩個字時，突然哽咽住了聲音。

  林媽媽看著門外的我，突然愣在了原地，半晌才朝著我伸出微微顫抖著的手：「樂遙，是你吧，是樂遙吧，」她摸到了我的臉，碰了碰臉頰上的淚珠，然後勉強笑了，「不哭，樂遙不哭，你回來了就好，小尚等你很久了。」

  我端坐在沙發上，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這個地方，我曾經那麼熟悉，熟悉到仿佛這才是我真正的家。可殘酷的時光悄然逝去，我再一次坐到這裡，卻渾身僵硬，不敢多動彈半分。

  林媽媽拿了林尚的相冊遞到我面前，沖我笑了笑：「你有兩年沒見林尚了吧，給你看看林尚變什麼樣子了，他呀還是不愛拍照，若不是過節過生日的時候我非纏著他，恐怕這幾張照片我都留不下來呢。」

  她絮絮叨叨在旁邊解說，這張是她生日的時候，那張是過年的時候，再這張是奶奶大壽的時候，再再那張是她和林爸爸結婚二十周年紀念的時候。我在旁邊默默地聽著，仿佛回到初次見林媽媽的光景。當時的她也是這樣拿著相冊和我笑眯眯的說，林尚的一百天，林尚的十歲，林尚的叛逆期，林尚有了第一個女朋友。

  一晃，仿佛好多年了。

  突然我在那張過年家庭聚會的照片上，看到了祁嘉的臉，本來還努力保持著微笑，登時慢慢地斂了下去。林媽媽似乎也看清了照片，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那天小尚非要帶她來，我攔都攔不住。」

  我急忙關上了相冊，搖了搖頭：「她是林尚女朋友，不是應該的嗎？」

  林媽媽也不說話了，卻只是淒淒地看著我，半天才慢慢地開了口：「樂遙，小尚的女朋友，只有你一個，阿姨只認你一個，是小尚沒有福氣啊……」

  我急忙扭開了頭，忍住了鼻腔里蔓延開來的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