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個人1

  這個人，大概我一輩子都忘不掉了。

  有一道光劈進了混沌的潮湧中，世界霍然清晰。

  我驀地睜開眼，以為是天光大亮，視線里卻仍是黑漆漆的一團。恍惚了片刻，這才慢慢地回過神，伸手揭開臉上的眼罩，一點點昏黃的燈光投射進來。

  是隔壁乘客開著的夜讀燈。

  我終於知道身在何處，這是飛往H市的航班上。抬起腕錶一看，已是北京時間凌晨兩點十三分，還有一個多小時，飛機就會停落在H市的土地上。

  我嘆出一口氣來，剛才那一覺睡得實在疲憊，這大概是接到祁嘉電話後，第四次夢到林尚了吧。

  林尚，如今一念及這個名字，仍舊會覺得有些難受，是胸腔深處蔓延出來的不適，說不清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我總是儘量避免想起。可祁嘉的一通電話，卻徹底將我拉回了往事。看，我離開H市兩年之後，仍舊還是飛回了這裡。

  口有些發乾，我按了服務鈴後，有乘務員走了過來，探身問我需要些什麼。

  我正要開口想要杯清水，孰料被身邊的那個乘客搶了先，他的聲音聽起來帶著一絲戲謔，眼睛直望著那名年輕漂亮的空姐，說道：「Honey，我要一杯咖啡。」

  我幾乎以為二人是相識，卻在看到空姐突然發怔的片刻，才頓悟過來自己猜錯。那人的話音剛落，我急忙追加上一句：「我要清水就好。」

  沒過多久，方才那名空姐已經走了回來，一杯清水先遞給坐在裡邊的我，然後彎腰要取咖啡，身旁的男乘客卻已經逕自舉起咖啡杯放到自己面前，然後抬眼看著空姐笑了：「做個遊戲如何？讓我猜一猜你今天穿的小可愛是什麼顏色？」

  我本沒打算作過多留意，可這一句話仍舊讓我情不自禁地扭過了頭。那男人背對著我，以至於我無法看清他說出這番話時的表情，但心裡卻不由泛出一絲噁心的感覺。一直保持著得體微笑的空姐也有些片刻的赧然，旋即已經輕車熟路地回應起來。

  身邊的人繼續開口：「鵝黃色對不對？如果我猜錯了，那下了飛機後我請你吃飯，如果我猜對了，」他故意頓了一頓，隨即輕笑出聲，「你請客，我買單。」

  空姐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看來此人泡女人的手段還算不錯。

  我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扭頭喝了一大口清水，又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蓋好毯子，準備重新回到睡夢中。

  可無奈，這次輾轉反側，仍舊無法再次入睡。眼看還有整整一個小時飛機才降落，我總不能睜著眼睛發呆，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臭流氓。念及至此，我從包里掏出了藥盒，倒出一粒安定來，就著水吞了下去。

  這已經不是一回兩回的事了，也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吃的第一粒，總之在澳洲這兩年裡，每天都得靠這個才能成功入睡。室友Lansing常常對此擔驚受怕，生怕哪天我吃多了，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也問過我很多出國前的事情，但我總是緘口不說，一是不願意說，二是不知從何說起。她是從日本來的女孩，說起話來總有一股子怯怯的味道，我在外勤工儉學，經常深更半夜才回到住處，她便光著腳下床跑到我的房間門口，小心翼翼地開口：「Penny，我給你留了飯。」

  這次回國，她依依不捨，甚至抱著我哭了很久。隻身在外的異鄉人，總是容易孤單，更何況恰逢她失戀，情緒低落，正需要個人陪。即便我的性子冷淡了些，但她卻渾然不覺，總是笑眯眯地貼過來，一來二去，我也算作了她一個體己的伴兒。

  真不知道，現在還留在南半球的她，獨自一人能否睡個好覺，若是半夜再哭醒過來，還有誰能掏掏耳朵聽她傾訴。

  胡思亂想著，藥力已經發作，睡意如同猛獸一般席捲而來，思緒漸漸得模糊，我終於再次陷入到徹底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