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春風
2024-09-23 16:16:52 作者: 米夏若
春風和煦,律所也迎來新氣象。
邱德峰在最合適的時間點回了國,為何曉玲的退夥、江露的入伙畫了個圓滿的句號。
簽完文件的那天,邱德峰請三位美女吃了頓晚餐,不提這段時間律所經歷的跌宕,只分享他過去一年走過的國家,看見的景色與遇見的人。
在邱德峰熱情又幽默的引導下,這頓晚餐進展得格外溫馨,末尾時,四人舉起香甜的果汁共祝前程似錦。
餐後,魏文雙送江露到她所租住的公寓樓樓下。
臨下車時,江露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瞥了眼來電,急促按掉,然後鎮定地與魏文雙道別:「我上去了,你到家也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
魏文雙目送江露邊走回公寓樓,邊迫不及待回電。
她沒看錯的話,來電人寫的是秦億瑞。
秦億瑞從不在深夜聊工作。
將車窗降到最低,感受溫柔的晚風。
雖然正月已經過去,但沿街商戶有幾家仍掛著鮮紅的燈籠。
凌津發來消息,問她喝酒沒,需不需要出來接她。
她彎起唇角。
這晚,她從凌津口中得知一個消息。
「這周六,我爸要來找我。」他淡然說道。
魏文雙皺起眉頭:「汪蕙把你聯繫方式給他了?」
雖是疑問句,但她幾乎可以肯定。
凌津不可能主動聯繫他的父親,那麼只能是他的父親聯繫上他。
而能在其中起到連接作用的,她目前只猜到這麼一個人。
「嗯。」凌津有些頭疼,他與汪蕙之間並沒有再聯繫,本以為她已經徹底放棄,沒想到,她只是換了個方向。
他的父親,名字叫梁山川,他一直都知道的。
梁山川於今天下午來了個電話,很怪異的開場白:「你是我兒子。」
他差點以為是惡作劇。
「凌津,DNA比對結果出來了,你確實是我的兒子。」
他聽見緊接著的這段話,才沒有掛斷電話。
「那個叫汪蕙的小丫頭給了我一根你的頭髮。」梁山川繼續說道,「她說,她已經跟你講過我的事了,所以你知道,你是我的兒子,對嗎?」
凌津緊擰眉頭,他不知道汪蕙是從哪裡取得他的頭髮,但她曾在公司待過,也曾去過魏宅,有太多他不會在意的機會。
「是。」凌津遲鈍地回答道。
「我想見你。」梁山川直截了當道,「我給你買張到W市的機票,或者我到你那裡找你。」
在凌津的猶豫中,梁山川再次補充道:「想跟你聊聊凌情。」
凌情——凌津的母親。
凌津道出公司的地址。
凌津從沒有刻意要逃避過這位父親,只是不想主動去干擾對方的生活。按照凌情所講述的過往,她與梁山川是自由戀愛,情到深處你情我願,分手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是她為了留下這個孩子,放棄學校分配的工作,堅持回家生下來。
凌情這一生最大的願望,是梁山川忽然想起她,拋下一切跨越山海來將她救贖,他們一家三口把她人生的污點化為童話,通往幸福。
可她沒能等到這一天。
即便如此,直至死前,她都不曾怪罪過梁山川。
此時,魏文雙與凌津正坐在凌津床前那一塊地毯上。
她握住他的手。兩人的腳,緊緊挨在一起。
「阿津!」
魏彬的聲音與腳步聲同時傳來。
魏文雙忽然想起來:「我忘了鎖門。」
魏彬推開門時,看到的是一個正常又奇怪的畫面,魏文雙與凌津坐在地毯上,凌津抱著筆記本電腦,魏文雙湊過去盯著屏幕。
不太對勁,他狐疑地走上前,果然,那台筆記本才剛開機!
魏彬眯著眼思索了一陣,喃喃著:「你們不會背著我在啃雞爪吧?」他仔細嗅了嗅,「不對,也沒味道啊。」
魏文雙一如既往地淡定:「我剛來找阿津請教軟體開發的問題,怎麼,你們要打遊戲?」
魏彬接收到她「剛來」的強調,勉強信了,他其實是想讓凌津幫自己看看簡歷,但他又不想讓魏文雙知道自己打算找工作,於是囁嚅道:「不……是……也算是吧。」
「先來後到。」魏文雙說道。
「好吧。」魏彬踉踉蹌蹌地往回走,走到門口時有些心虛地瞥了凌津一眼,「阿津,下一個輪到我哦。」
「嗯,知道了。」
魏彬關上門後,魏文雙把頭埋在凌津的肩膀上笑了一陣,隨即總結道:「下次來你房裡,我拎一袋雞爪。」
這個周六下午,春陽遍地,凌津吃完午飯後,便趕往公司。
辦公區還有兩位員工在加班,見凌津周末到來,習慣地抬起手打了個招呼,然後便繼續低頭敲代碼。
梁山川比約定的時間遲到兩分鐘。他是一個人來的,高挺的身材,穿著潮流休閒裝,戴著墨鏡與口罩,全然分辨不出年齡。
加班的員工們瞥了一眼,立刻對視竊竊私語:
「咱們公司都發展到要請模特代言了?」
「要找模特咱們老闆自己上不就行了,帥死人還不要錢。」
凌津將梁山川帶進辦公室,關上門。
梁山川緩緩拿下墨鏡與口罩,一張俊朗但有歲月痕跡的臉展現在凌津面前。凌津見到眼前這張與自己格外神似的臉,也無須再懷疑這人究竟是不是母親口中念念不忘的梁山川。
凌津的辦公室很小,只有兩個區域,辦公桌區以及在它前方的一小塊會客區。
會客區由一個茶几與三張實木沙發椅構成,人若再多些,只能到辦公區搬摺疊椅過來。
凌津泡了茶,端了杯放在梁山川面前。
梁山川有些嫌棄地看了眼不是特別嶄新的茶杯,連品一口親兒子為自己遞上的第一杯茶的衝動都沒有,他環顧這間狹窄的辦公室,連他秘書辦公室的規模都沒達到。
「凌情……你媽媽她,恨我嗎?」
很古老的開場白,梁山川坐在沙發上,背卻依舊挺得很直。
「沒有。」凌津如實回答,他相信如果母親在,也一定會這樣告訴對方,「從沒有怪過你。」
梁山川抿了抿唇,面部僵硬又鬆弛,本來這周末該去打針了,但想著要見兒子,露出一張青春洋溢的臉有些奇怪,還是儘可能蒼老些的好,所以他刻意幾天不敷面膜,不抹護膚品,就連曬太陽都不做好全套防曬措施。
「我一直沒有結婚。」他忽略了女朋友不斷的事實,「你是我唯一的孩子。」目前為止唯一知道的,不知道的暫且當沒有。
凌津見他不喝茶,便也沒有再泡,等他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你媽跟你說的版本是什麼,但是當年我跟你媽,是你情我願,誰也沒有強迫誰,我自認為一點錯都沒有,只是吧……」梁山川乾咳了兩聲,「說實話,現在我在圈子裡也有一定的影響力,既然一個小丫頭都能查出來的事,那媒體沒準哪天也會發現,如果發現了,會怎樣表達出來可不好說,有些人為了博眼球沒底線的。」
凌津雖然並非圈子裡的人,但能理解梁山川所言。
「你畢竟是我的兒子,如果被公眾發現我在W市最光鮮的大樓里吃香喝辣,但是我的兒子歷經苦難最後窩在這個小公司里賺那麼點錢,那……不太好。」梁山川儘可能將話講得漂亮些,忽略自己的聲色犬馬,忽略他已得知的兒子歷經苦難中具體的苦難,「如果我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算了,但現在我知道了,DNA比對結果擺在那裡,我也沒想抵賴。我來之前做足了功課,知道你一直在魏家生活,魏總那邊我派人聯繫了,我會給他一筆錢;你這家公司,是那個外國人投資的,分成完到手就剩下幾根毛,索性就關了,違約金我來出。我分析過,你這個行業如果能到W市發展,一定會比現在更有前途。」
梁山川沒有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在這個現實又光怪陸離的社會,若要他說出「兒子,因為我是你爹,我愛你啊,我要彌補這些年沒在你身邊的錯誤」,可是打死他都做不到的。還不如真實些。
凌津耐心聽梁山川講述,感嘆他的確做足了功課。
聽到W市時,他的心為之牽動。
其實回國前,他與投資人的首選創業地便是W市。W市有個專業園區,其技術開發需求旺盛,再普通的企業也能帶動。可是,W市的市場並沒有那麼好進入,除了高昂的啟動資金外,還需要充足的關係與資源。
「關係與資源我都有。」梁山川一眼看透他的疑慮,「資金更沒問題。你拎著包來,房車工作女人我什麼都可以幫你準備好,誒,對了,那個小丫頭汪蕙是你女朋友?」
「不是。」凌津立刻解釋,「我的女朋友不是她。」
梁山川會意:「哦,這姑娘八成想當拯救你人生的女神,這些戲碼我年輕的時候也陪小姑娘玩過,是不是覺得特難甩?」梁山川挑了挑劍眉,「交給我,我幫你處理。你只需要考慮什麼時候到W市就行。」
這個夜晚星星稀疏,窗外那片天,看不見月亮的蹤跡。樓下的大樹枝葉愈加扶疏,晚風襲來,窸窸窣窣。
「所以,你現在在考慮要不要去W市?」魏文雙合上電腦,腦子仍沉浸在辯護詞中,反問得有些機械性。
此時,她坐在電腦桌前,凌津坐在她的沙發上。兩人之間有一段距離,房中的燈光明亮,在這句反問之後,空氣中迎來一段短暫的悄然。
「我答應了。」
雖然,但是,附條件地答應。
比如,他沒有放棄這邊的公司,當初與投資人簽訂的合同只限定這家公司主體,本市的業務已逐漸穩定,他可以把日常工作交付給信賴的高管,定期回來審查即可;比如,他沒有接受梁山川的資金,他只需要梁山川給予他入駐W市的資格,他可以拿積蓄與貸款創辦新公司。
兩條線並行,無非是忙碌些,他可以接受。
在這個行業,本城的發展便如同開著轎車,勻速在既定的路線上行駛,而選擇W市,便如同更換交通工具,如高鐵,如飛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設想的終點。
他沒有理由拒絕。
這個選擇唯一無法改變的,是他要離開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