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退夥

  大約過了三個小時，凌津帶上一身酒氣的魏彬回到了家。

  將魏彬送到房間後，凌津沒有馬上去找魏文雙，而是提了個袋子走到林姨的房門口。

  林姨的房間在一樓樓梯旁，剛才他扶魏彬上樓時，見房間燈還沒關，裡邊傳來歡快的音樂聲。

  他敲了敲門：「林姨。」

  音樂聲被暫停，窸窸窣窣之後，林姨裹上外套打開門，望向凌津時，她的目光溫柔驚喜：「阿津，回來啦，餓不餓，給你做碗面。」

  「我吃過了。」凌津將手裡的袋子遞給她，「給您買了台新手機，像素高，拍出來的視頻更好看。」

  林姨的眼眶驀然發紅，聲音已有些哽咽：「花這個錢幹嘛，我就是拍著玩玩，用我這個手機就行，你趕緊拿回去退了。」

  「退不掉，沒人用的話只能放在柜子里。」凌津將袋子塞到林姨的手中。

  林姨只好接過，她抹了把眼淚，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便是凌津了，凌津每個月都給她轉過來一筆錢，她總是原封不動地退回去，她知道他在創業初期，並不容易，她不缺錢，甚至想給他投點錢，但被凌津拒絕了。

  「行，那我就收下了。」林姨將袋子握在手中，暖呼呼的，忽然，她目光朝四週遊動，確認沒人後，壓低聲音問道，「阿津，你跟文雙談戀愛了吧？」

  凌津錯愕：「……都知道了？」

  林姨神秘一笑：「沒有，咱們家三個觀眾，就我最細心，另外兩個人肯定沒看出來，我就是覺得你們兩個最近看對方的眼神很親密。」

  凌津鬆了口氣。

  林姨瞭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會保密的，你也別太擔心，阿彬嘛，肯定不會有什麼意見，你魏叔叔嘛，你這麼優秀，他肯定也是滿意的。」

  凌津不太自信地笑了笑。

  離開林姨的房間後，他上了樓。

  意識微微有點飄，但總體還是清晰的。今晚，他在一家酒吧里找到一臉沉鬱的魏彬，陪之喝了不少酒。

  回自己的房間前，他先到魏文雙那裡。

  門被打開，溜出一束光，他又推開一些，擠了進去，將門悄悄關上。在門後，他捧住這張思念了一整天的臉。

  魏文雙被按在門上，臉頰被他捧住並輕輕捏了捏。

  他低下頭，凝視著她，壓低聲音，帶著沉沉的溫潤：「想你。」

  她的嘴角彎起，像沉浸入溫柔的港灣，但理智搶先一步，先問道：「阿彬怎麼樣了？」

  他的手順著她的臉頰滑到肩膀上：「他的心裡有股氣。我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說實話，他對那位網戀對象稱不上有很多感情，更像是想追求生活的一種突破，發現被詐騙之後，他的失落也不是因為失戀或是金錢，而是因為這次大膽的突破以失敗告終，他沮喪地發現自己好像只能在籠子裡按部就班。」

  「我猜的也是這樣。」魏文雙揉了揉太陽穴，「這段時間先讓他在家待著吧。」

  「嗯。」他將她摟到懷裡，「這一關，還是得讓他自己走出去。」

  兩人的想法一致。

  第二天清晨，豆漿的香味飄蕩在一層，一家人伴著新鮮的香氣吃了頓早餐，餐桌上格外沉默。

  早餐結束後，魏海洋穿上外套率先出了門，魏文雙拿起包包隨後，凌津拍拍魏彬的肩膀，最後離開。

  魏彬一個人坐在餐桌邊，只見廚房中的林姨正拿著新手機在拍攝早晨剛買回來的新鮮的水果，從不同的角度，將它們擺放成不同的模樣，專注又熱忱。

  終於只剩下他一個人無事可做了。他獲得理想中的自由，卻沒有想像之中喜悅。

  滿城關於春節的氛圍還未散去，依舊能看見排列整齊隨風搖晃的紅燈籠，熱鬧的年味十足的曲調仍在大街小巷洋溢。

  魏文雙沒有料到，魏彬的事還沒徹底過去，她便迎來元宵前的第二個意外。

  這場意外源於何曉玲。

  元宵前兩天，行政收到一份寄給律所的文件，匆匆忙忙交給魏文雙。

  魏文雙打開一看，是一份賠償金催繳告知書，附件為合同複印件，合同上約定著「何曉玲律師承諾在某年某月某日前替甲方追回工程款200萬元，甲方需於收到工程款後三個工作日內支付50萬元的律師代理費。如果何曉玲律師無法做到，則律所應賠償給甲方直接及間接損失。」

  甲方基於對何曉玲的信任，已經開展下一個工程，目前因資金未到位，直接及間接損失高達50萬元。

  合作協議上蓋有律所的公章。

  行政委屈道：「我提前一周回家了，鎖公章的保險柜合伙人都知道密碼，何律師沒登記就蓋章了，我對內容毫不知情。這兩天我想聯繫何律師，但根本聯繫不上。」

  魏文雙抿了抿唇：「我讓團隊的律師過去現場核實損失真實性，如果是真的，該賠就賠，之後按正常流程向何律師追償；如果是假的，我來跟甲方聯繫。」

  很不幸的是，經過核實，損失的確總計超過50萬元，並且如果款項不到位，損失只會日漸擴大。

  魏文雙親自前往工地向甲方道歉。

  甲方宣洩了一番：「就是你們所的這個何律師，信誓旦旦跟我說肯定沒問題，簽了協議她一定幫我辦到，我才會年都不過，就把這邊的工作組織起來，她要沒這個本事就別耍嘴皮子，五十萬律師費這麼好賺的啊？這些錢的損失不說，我這麼多兄弟不過年就陪著我干，我要怎麼跟他們交代？沒要精神損失費就不錯了！」

  魏文雙耐心地聽他抱怨完，彎下腰誠誠懇懇地道歉。

  雙方簽訂和解協議後，律所馬上將錢打到甲方的帳上。

  回到律所後，魏文雙詢問行政：「何律師還沒聯繫上嗎？」

  行政憤然搖頭：「沒有。」

  魏文雙嘆了口氣：「律師函寄過去吧。」

  她沒有想到，她與何曉玲之間，會落到這個結果。

  正月十五這天，律所下午放假半天。

  魏文雙與江露視頻了半小時，與她分享最近遇見的倒霉事。

  江露十分吃驚：「不是吧，我印象中的何律師……哎，算了，我一直都不太會判斷人的好壞。文雙，挺住，我很快就回去了！」

  這邊電話剛掛，辦公室的門被急急敲響。

  「請進。」

  行政推開門，興高采烈地宣布道：「魏律師，我們帳上收到50萬了，備註是何曉玲律師賠償款。」

  「何律師打過來的？」魏文雙有些詫異。

  「不是，我查看了轉帳人。」行政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是何律師的老公。」

  元宵過後，何曉玲回來了。

  她整個人像是瘦了整整一大圈，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剛回律所，便馬上前往魏文雙的辦公室，哭得梨花帶雨：「我也是被騙了啊，那個人告訴我只要十萬，那筆工程款就能馬上安排到帳，他準備了一整套的手續，各個環節的章都蓋上了，太逼真了，我……我那段時間情緒不太好，家裡發生了一些事，睡眠不足，腦袋迷迷糊糊的，整天急著想做成所有事，急著要賺錢，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太蠢了。魏律師，那五十萬我一定會想辦法儘快還給律所的。」

  魏文雙很是詫異，詫異精明如何曉玲，竟然會犯下這樣的錯誤，更詫異何曉玲竟然不知道這事已經解決。

  「你先生已經替你支付了50萬。」

  聽見這句話，何曉玲的嘴驚訝得半天沒合上。

  「找不到你，律師函只能發到你指定的通訊地址。」魏文雙解釋道。

  何曉玲這才想起來，雖然她已經搬離原住所，但並沒有更改通訊地址。她呆呆地坐在原地，思緒飛揚，這段時間，她就待在新租的公寓裡，手機關機，斷絕與外界的所有聯繫。這事發生後，她首先擔心的不是賠償的問題，不是給律所名譽可能帶來的影響，而是她何曉玲本人的面子，她一向都以聰穎能幹的形象示眾，這回整個律所一定傳遍她的蠢笨事跡，她無法接受那些異樣的目光。

  她當時到底在想什麼？她怎麼會那麼蠢呢？她為什麼如此相信那個人？是因為對方清秀的外形、頻繁的示好，還是因為那一夜他們在酒店28層最私密的房間中激情的放縱？

  她以為終於遇見一位惺惺相惜的男人，如今回望，或許每一個步驟都只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越細想越焦慮，惆悵將她整個人環繞。

  好幾次，她甚至想不如就此帶著她的尊嚴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可如若這樣，她就會留下欠錢不還的污名。

  還是等還完錢，一身清白的時候，再考慮這些事吧。

  此刻，她坐在魏文雙對面，抓了張紙巾，抹了把臉，繼而儘可能體面地站起身：「既然如此，我跟律所兩清了。魏律師，我要退夥。」

  江露得知這個消息時，已經出完差回來，她坐在魏文雙的辦公室中，舉起雙手：「我，那我要入伙。」

  出完差回來後，江露的狀態好了許多，眼中的黯然已經退散得差不多了，嘴角的笑容浮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那最好了，未來，我們一起並肩作戰。」

  陽春三月，百花盛開。

  林姨一天六段視頻，從繽紛的花叢到展翅的蝴蝶，從潺潺的溪流到壯闊的瀑布，從枝繁葉茂的樹林到搖著尾巴的小萌寵。

  魏海洋與魏彬依舊不說話，最近這段時間，兩人唯一的交集大概只有在林姨視頻的點讚欄看到對方。

  魏彬進入全日制的遊戲人生後，逐漸覺得生活無趣起來，時常輾轉反側。讀書時代，頂著學生的身份，不眠不休為了戰鬥，激情滿滿；到了這個年紀，無法用上學來逃避，每天看著一家人都在工作，只有自己在虛度時光，心中不免彷徨。

  或許，如果他一直以來都是這個閒散狀態，便不會想太多。

  但他從畢業之後便進入上班狀態，雖然不太用心，但好歹也做出了一些事來，突然之間徹底鬆手，確實有不適感。

  終於，在一個惠風和暢、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再也忍不住，鬼鬼祟祟地做起了簡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