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們的未來、爭執

  魏文雙與凌津默契選擇對這段關係暫且保密。

  家人變愛人，不是不能說，只是還沒想好該如何開口。

  年前這段時間，魏文雙將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

  春節前最後一周，律所已經將近放假狀態，所里的員工走了一大半，魏文雙的家在本地，依舊駐守。

  何曉玲也在，她是外地人，但今年沒有回家的打算。她是近期全所最忙的人，辦公室里的燈總是點到半夜，有時湊合在辦公室里住一晚，天亮又改了妝容迎接客戶來訪。

  除夕前，魏文雙收拾好辦公室，關上門，轉身看見江露仍在看材料，她湊過去，才發現江露一臉愁容：「露露，怎麼了？」

  江露拿起手中的材料，展示出一份合同：「總覺得有問題，但說不出問題在哪裡。」

  魏文雙接過材料，翻了翻，指出：「合同是2008年簽訂的，但是上面寫著『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

  江露恍然大悟：「對啊，那合同是偽造的！08年的合同怎可能根據2020年通過的民法典！」她感嘆，「果然離開實務太久，腦筋就轉得慢了。」

  「你剛回來沒多久，很快就會找到狀態了。」魏文雙對江露的能力極有信心，她望向江露整齊的桌面，問道：「露露，你過年有什麼打算，要不要去我家？」

  江露娘家在鄰城，平時回去的次數便不多，婚後更是總在孫辛身旁。

  「不用啦，我打算回家一趟，對了，假期結束我要跟秦總他們團隊去E市出差。」

  「秦億瑞？」魏文雙確認道。

  「嗯。」江露看出魏文雙的擔憂，「放心，還有他們團隊的其他人，我也正好出去散散心。」

  魏文雙說道：「好吧。有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嗯。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辦公樓內的新春氣氛濃郁，連電梯內都貼上鮮紅的福字。

  魏文雙下樓時，碰見何曉玲正帶著一位客戶上樓，兩人談笑風生。

  見到魏文雙，何曉玲好像擔心客戶看見她似的，趕忙將客戶帶到另一個電梯，招呼也未打。

  魏文雙沒有放在心上。

  魏家今年的春節與過往沒什麼不同，除夕夜，年夜飯之後，只剩下魏海洋一人坐在客廳看春晚。

  林姨出門散步，她最近迷上拍視頻，每天都在收集各種素材。

  魏彬蔫頭耷腦地走進凌津的房中：「阿津，陪我打遊戲。」

  凌津看了眼對面亮起燈的窗戶：「稍等，我先……洗個澡，等會兒去你房間找你。」

  「哦好。」魏彬呆呆地走回房間。

  凌津洗完澡後，沒有立刻拐進魏彬房間，而是躡手躡腳先去了魏文雙那屋，摟著她纏纏綿綿吻了一陣，才依依不捨道：「我陪阿彬打會兒遊戲，晚點再來找你。」

  魏文雙眨巴著雙眼：「阿彬最近是不是遇見什麼事了，看上去不太高興。」

  凌津沉默了片刻，才答道：「確實遇到一些事，但我……還是替他保密吧。」

  「哦？」魏文雙起了捉弄他的心思，踮起腳尖，靠近他的耳朵，輕輕吹了口氣，「如果我很想知道，你選擇幫他隱瞞，還是聽我的？」

  凌津抱住她的雙手猛然收緊，氣息有些不平穩道：「你再這樣，今晚我可能陪不了阿彬了。」

  「好了，開個玩笑。」魏文雙感覺到他的異樣，趕忙將他推開：「你快去陪阿彬吧，沒想到，最後我還是跟我的親弟弟搶起男人了。」

  他失笑，伸出手指輕輕滑過她的鼻子：「這能一樣嗎？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魏文雙好奇：「什麼事？」

  他的提車時間會定在魏文雙律所周年慶那天，確實不是偶然。

  那時他心底有個算不上多有意義的想法，即讓魏文雙成為第一個坐上他車的人。

  房子是魏家的，公司是別人投資的，只有這輛車子，是他用存款購下，只屬於自己的。

  想讓喜歡的人，第一個坐上只屬於自己的車。

  有些幼稚，有些彆扭。

  但他卻莫名固執。

  被魏彬穿插進來，他是有些無奈的，但也很快釋然。

  魏彬是他的好兄弟。

  而當時的他想，魏文雙或許早已踏上專屬於蘇燁的許多首次領域。

  如今想想，不免有些好笑。

  「如果阿彬知道我的初始想法，一定會覺得我是個重色輕兄弟的東西。」他講述完，總結道。

  魏文雙幾乎忘了這事，如今回想起來，一條細線似乎變得粗獷而清晰，她眯起雙眼，湊向他：「你還記得，我買車之後，去學校接你那次嗎？那天，阿彬逃課去網吧打遊戲，我去學校前沒有通知他，我知道，如果我通知他，他一定會迅速離開網吧，乖乖回去上課，然後，跟我們一起回家。」

  凌津恍然大悟。

  原來，他們曾在同一條有些幼稚、有些彆扭的線上同樣固執過。

  很久之後，當魏彬知道這件事時，握緊拳頭驚呼：「姐，你做得對，誰願意放棄打遊戲選擇坐兇巴巴的姐姐的新車！誒，你先別動手，聽我說完。阿津，你就不對了，當時你就不能提醒提醒我？我要是買了新車，本打算讓女神先坐，你非要湊過來，我肯定一腳把你踹下去！你要再爬上來，我接著踹，踹到你懂事為止！」

  魏文雙沒有想到，這個年過得意外不斷。

  元宵之前，兩件事打破她的平靜。

  第一件事的主角是魏彬，她後來明白過來，這大概就是凌津在幫他隱瞞的事。正月初九，上班期間，魏彬接到警局的電話，想找他過去做份筆錄，他偷偷摸摸離開公司，卻被魏海洋派出的助理跟上。

  魏彬網戀被詐騙十萬的事被魏海洋得知，魏海洋隱忍到家中才爆發。

  當時的魏文雙正在房裡寫一份代理詞，她沒有關上房門，只為了等一位還沒下班的人回來時經過她的房間。

  忽然間，她聽見樓下傳來劇烈的爭執聲，來自魏海洋與魏彬，與此同時，還有物品落地的破碎聲。

  她衝下樓，只見魏海洋怒氣沖沖地指著魏彬：「我真不知道你這個豬腦子是怎麼長的，見了一面就被騙了十萬塊，再多見幾面是不是要把你爹也給人家送過去？這就是你的理想結婚對象啊？這就是你要的自由啊？」

  魏彬惱羞成怒，推翻一桌子菜：「還不是因為長期被你壓著，我永遠只能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才會這麼想反抗！」

  魏海洋更氣了，指著魏彬的手指開始發顫：「你怪我？啊？要沒有我給你鋪這條路，你現在能做什麼？去哪家小公司打工？依你的能力哪家公司能留你超過試用期啊？」

  「我不需要！我根本就不想在你這裡上班，」魏彬雙手叉著腰，「如果你早點讓我出去成長，我自己吃過苦，吃過虧，不就懂事了嗎？你非要把我壓在你身邊，我就像個傀儡一樣整天跟著你對這個客戶笑笑，對那個客戶笑笑，你以為的為我好，我根本就不想要！」

  魏彬憤憤地踢了一下腳邊的殘渣，轉身朝門外跑去。

  魏文雙想跟上去，魏海洋卻一個踉蹌跌到地上，魏文雙只能先不管魏彬，匆忙過去扶起魏海洋：「爸，你別生氣，阿彬那邊我來跟他談談。」

  「沒用的，根本沒用。」魏海洋扶著魏文雙的手坐到椅子上，急急喘著氣，「他怕你，表面上跟你說『好好好』，轉身又繼續做他自己，我真的想不通，明明都是一個家裡培養出來的，為什麼你就從來沒讓我操心過，阿彬就永遠不能停止讓我操心呢？你知道他多荒唐嗎？去年他口口聲聲說他打遊戲認識的那個遊戲策劃，他要追人家，要跟人家結婚的那個，那就是個騙子，你弟有多傻，就跟人家見了一面，在網上確定了關係，給人家轉了十萬投資款。」

  「爸，這事我來處理，我去派出所……」魏文雙倒了杯水遞給魏海洋。

  「不用了，這事我就是從警察那邊知道的，案子已經立了，人現在還在抓。」魏海洋接過魏文雙遞過來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才緩緩道，「我就是看這小子最近不太對勁，讓助理跟著他，才發現這件事的。你猜到了吧！不可能是他自己發現的，阿彬什麼事都跟阿津講，肯定是阿津發現不對勁，才帶他去報的案。哎，你說你跟你弟，我還能跟自己講，女孩總是懂事點，男孩總是鬧騰點這樣來安慰自己，但是阿津跟阿彬，都是男的，怎麼一個這麼精明，一個就蠢得跟頭豬一樣呢？」

  話剛落音，不知剛被拿來對比的凌津回家了。

  他換完鞋，走來時見到滿地狼藉，腳步一頓，目光落在魏文雙與魏海洋的身上。

  魏海洋見到凌津，再次嘆了口氣：「阿津，你回來了，我們正說到你呢。」

  凌津微微一愣，這雜亂的一切以及魏海洋看向自己時，雖不兇惡，但有些失望的目光，難道——魏文雙已經坦白兩人交往的事了？

  「說……我？」他疑惑地望向魏文雙。

  魏海洋輕輕頷首：「是啊，要是阿彬有你一半靠譜，我就謝天謝地了。」

  魏文雙見他的反應，猜想他誤會了，補充解釋道：「我們知道阿彬被詐騙的事了。」她望著凌津，「吵了一架，阿彬跑出去了，你知道他會去哪裡嗎？」

  「我應該能找到。」凌津鬆了一口氣，「我去找找。」說完，他便匆匆離開了家。

  凌津離開後，魏文雙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魏海洋身旁：「爸，阿彬的事，光上火、生氣也沒用，要解決這件事，還是得找到根源。阿彬從小衣食無憂，沒吃過什麼苦，思想單純，所以容易相信人，你把他帶到公司去，只讓他學做事，他也就只會做事，就像小時候壓著他做作業，他把答案抄上去，做完了，下次遇到一模一樣的題他記得答案，但不懂解題思路，面對稍微有些變化的題，就束手無策。公司里的事也是一樣的，一旦有超出常態的突發情況，沒有你的幫忙，他沒辦法解決。」

  魏海洋像個虛心受教的孩子，雙手放在腿上，耐心聽取教誨：「文雙，你說的沒錯，那你覺得爸爸應該怎麼做？」

  「這段時間別讓他去公司了。」魏文雙提議道，「就讓他想做什麼做什麼，試試天天睡到自然醒，醒來打遊戲的日子，一日三餐可以提供，住宿可以提供，但是每個月的工資停掉，他玩遊戲特燒錢，等他需要錢的時候思想自然會改變。」

  魏海洋覺得很有道理，連連點頭：「然後他就會回來上班了？」

  魏文雙搖搖頭：「他不會那麼快回去，他會想辦法掙錢，當他有掙錢的動力，就會主動去了解就業市場，等他賺到辛苦錢，就會理解爸堅持到今天有多艱難，也會知道『回家繼承家業』不是屈辱，而是榮幸。最終他會明白，他應該提升自己的能力，去配得上這份榮幸。」

  魏海洋最慚愧的一點便是，他不比魏文雙了解魏彬。在商場上，他是叱吒風雲的老妖，但一旦面對這位寄予厚望的孩子，他便成為只會吹鬍子瞪眼睛的小怪。

  「好，就按你說的。」魏海洋心底仍然有些忐忑，但照目前來看，也只能如此，他抬起手，扶著額頭，「希望阿彬能懂吧，不然我就把公司賣了，給你投律所了。」

  魏文雙失笑：「爸，我相信阿彬。」

  魏海洋搖晃著腦袋，嘆著氣，緩緩走回房間。

  林姨回家時，完完整整錯過剛才發生的一切，走進家門後，她正低頭欣賞手機上剛拍的繽紛耀眼的花朵視頻，這段時間的夜晚逐漸回溫，她煮完飯便迫不及待出門尋找奼紫嫣紅，雖然手機像素不高，但景色好，帶些模糊也甚是好看。她愉悅地哼著小曲，走到餐桌邊才發現一地狼藉，嚇了一跳，手機差點滑落在地，還好及時接住。

  魏文雙正在收拾地面，見林姨回來，無奈地聳聳肩。

  不必解釋，在這家裡能搞出這一番情景的，也只有那對父子。

  林姨趕忙放下手機，到廚房操上傢伙出來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