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證明
2024-09-23 16:16:52 作者: 米夏若
在看見凌津有些無措地站在房門前時,她直接擁上去,靠在他的懷中。
她感受著他溫暖的胸膛,加速的心跳。
在短暫的沉默後,她宣告結論:「我們在一起。」
不再糾結,徑直走到期待的結果。
凌津在面對這突然襲來的擁抱時的的確確愣住了,隨後聽見她語氣平緩宣告的決定,依舊那麼霸道,卻輕而易舉讓他沉淪。
那麼多彎彎繞繞,考慮不到盡頭,此時此刻,只有這句話可以將一切可能性塵封,留下一個確定性的答案。
「好,我們在一起。」他用最平靜如水的聲音來掩蓋心底的激動。不再考慮這究竟是不是最合適的時機,他們一起上路,一起找終點。
像以前一樣。
天已經徹底黑下來,冷風在窗外飛舞。
魏海洋帶著魏彬去參加客戶的婚禮,晚上不會太早回來。
林姨收到魏文雙與凌津發來的消息,確認今晚沒人在家吃飯後,立刻出門逛街並夜遊公園。
偌大的魏家,只剩下凌津與魏文雙兩人。而這兩人,正窩在魏文雙房中的沙發上。
沙發不寬不窄,容得下兩人,但需要緊緊挨在一塊。
他摟著她,低著頭,鼻尖觸碰到她的發,幽幽的清香,如夢般的距離。
她輕輕地靠著他。
抱也抱了,剛才,她踮起腳尖輕輕地在他的唇上點了一下,在他熱烈的回應中忽然止住,回退一步,問他:「汪蕙找你幹嘛?」
然後,兩人對視了眼,默契地低下頭,給林姨發了消息,繼而共坐一張沙發聊起天來。
此刻,窗戶沒關,冷風灌進來,他走過去關上窗,再回來坐下,摟住她。
「汪蕙沒有放棄查探我的過去。她找到我以前的同學,打聽到我被懷疑是殺人犯的那件事。」
凌津大三那年,發生了一個轉折。
在這之前,魏家沒有人口頭質疑過他自報的內容:父母雙亡,被親戚遺棄在車站,沒有其他親屬信息,年齡及就學情況。
但沒有提出質疑,不代表毫不懷疑。
魏海洋想過查探,但在查探的消息返回來之前,他與魏文雙通過觀察凌津與魏彬的相處,對凌津生成信任。
魏文雙私下對他說:「爸,算了吧,就算他的真實身世跟他說的不一樣,也沒什麼大影響,我相信阿津,他不會是個壞孩子。」
有了魏文雙的判斷,魏海洋決定不再揭露凌津的隱私。
凌津沒有辜負魏文雙的信任,他一直勤勞、踏實、上進,從未做過一件讓家人皺眉頭的事,直到大三那年,警方找上林姨。
林姨驚慌失措,第一時間將這件事告訴了魏文雙與魏海洋。
警方在偵查一起殺人案,死者的屍體於清晨在家中被發現,腹部被捅了十幾刀,極度像是泄憤。死者住在一個偏僻的鄉村中,道路上沒有監控,警方只能排查與死者曾經有矛盾的人。
其中一人,便是凌津。
死者曾經強暴過凌津的母親,而凌津的母親因此自殺,這件事後,凌津曾大鬧其家,後被其打了一頓,趕出門。
之後,凌津獨自一人離開鄉村,在孤兒院待了短暫時間後,被收養。
彼時的魏文雙已經取得律師執業資格證,她雷厲風行到凌津的學校收集相關證據,給凌津提供不在場證明。
「你不用解釋,我會幫你擺平一切」其實魏文雙已經通過警方了解到凌津的過去,她同情凌津的經歷,也佩服他的堅強。
凌津卻執意向家人坦白過去的一切。除了重視的家人外,他沒有刻意向任何一個同學解釋過。
「除此之外,她順著那件事往下查,找到我媽的母校。」凌津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找到了我爸。」
魏文雙沒有表現出訝然,也沒有插嘴。她都知道——凌津坦白的一切中,包含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她知道,凌津是私生子,他的母親從城裡讀完中專回村後,生下了他。此後,在村里,凌母被指指點點,凌津的外公外婆無法忍受流言蜚語,偷摸著離開了。
凌母帶著凌津留在村里,所遭遇的冷言冷語可想而知。凌母脾氣火爆,並不逆來順受,常扯著嗓子跟人面紅耳赤大吵半天。
凌津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凌母給他看過照片。他至今仍記得母親漂亮的臉上難得露出來的甜蜜笑容:「他長得特別帥,是我們學校當之無愧的校草,有星探來我們學校,一眼就看中了他,你爸爸啊,現在是小有名氣的男模了。」
凌津盯著陳舊的照片,滿臉疑惑:「為什么爸爸不來找我們?」
凌母收住照片,輕輕一笑:「你爸爸不知道你的存在,媽媽現在帶著你出現,只會變成他的污點,我們不應該去干擾爸爸的生活,等未來有一天,阿津爬到很高的地方,高得能讓媽媽揚眉吐氣,我們就可以一起出現在爸爸面前了。」
可是凌母沒有等到那一天。
凌津一天天長大,村里關於他們家的冷嘲熱諷逐漸不擺在面上,加上凌母在城裡讀過書,有文化,能幫上不少忙,鄰居們逐漸願意與凌家親近,甚至有人給凌母介紹對象。
一個喪偶的酒鬼,據說他那已故的妻子是無法忍受他酒後的拳打腳踢,在一個冬夜投入冰涼的河水之中。
酒鬼迷上艷麗脫俗的凌母,托人幫自己介紹。
凌母果斷拒絕之後,酒鬼沒有死心,常常上門來訪,送玩具送糖果。凌津知道母親不喜歡,總是在酒鬼離開時疾言厲色地讓他帶走。
有一回,酒鬼對凌母動手動腳,凌津操著鐮刀追了他一路。
酒鬼仍不死心,常避開凌津在街上找凌母,開始對她甜言蜜語,到後來便滿嘴侮辱,只為逼她就範。就像一條黏附在身上甩不掉的臭蟲,凌母在擺脫不了的困境中脾氣越來越火爆,無人來接,她便將氣撒在凌津的身上。
凌母沒讓凌津上學,他的日常活動除了在家幫忙或看看電視之外,便是與鄰居家的孩子們到處去玩耍。
他永遠也忘不掉那個冬夜。
前幾天,有人發現附近的森林裡有一個地下洞穴,孩子們都想去探索。這天,有位孩子不知從哪裡搬來了一架梯子,一行孩子順著梯子往下爬。
洞穴內一片漆黑,凌津很快跟夥伴們走散,彎彎繞繞的迷宮,雖然找不到盡頭,但他記得來時的路,可當他走到原來放置梯子的地方時,梯子已經不見了。
天色已暗下來,他抬起頭,望著上方那幾位玩伴。
緊緊抱著梯子的那位實誠地告訴他:「朱叔叔說,讓我們把你騙到這裡一晚上,就給我們一人一盒糖。」
朱叔叔,便是那位痴纏著她母親的酒鬼。
孩子們不顧凌津的呼喚,頭也不回地走了。
凌津奮力呼救,直到啞然,天色徹底黑透,他試圖靠自己爬上去,一次又一次摔落在地,一次又一次重新爬起,他的手上已血肉模糊,可他仍然沒有放棄。
他似乎可以想像到母親正在聲嘶力竭地呼救。
他必須爬上去——他一次,又一次嘗試。
最終,他做到了,在爬上來的那一剎,他顧不上渾身髒污,顧不上擦破皮肉的疼痛,立刻朝家裡跑去。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一片黑暗籠罩著殘破的瓦房,家裡沒有點上蠟燭,他摸著黑走進屋,順著嗚咽聲走進母親的房中,看見凌亂的地面以及披頭散髮、衣冠不整的母親。
凌津衝上前去,抱住母親。
凌母冷冷地將他推開:「都怪你貪玩,沒有及時回來,我的一生都被你毀了。」
凌津解釋道:「不是的媽媽,我沒有貪玩,我被騙了……我已經盡力往上爬了。」
「你為什麼不能爬得快一點?」凌母尖叫到破音,隨即是沙啞的哭腔,「你什麼不能爬得快一點,爬得高一點,像你爸一樣……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讓我揚眉吐氣啊!」
凌津抱著母親的腿痛哭,不斷地道歉:「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這個夜裡,凌母舉著菜刀,站在家門口痛罵了一晚,像在宣洩她這一生所有的怒意,她怪罪任何人,她的父母、她的兒子、她的鄰居,卻獨獨沒提到她愛的那個人。
冬夜的風咆哮著,為凌母的吼叫伴奏。
剛被打了一頓的凌津蜷縮在角落中瑟瑟發抖。
凜冽的風一直刮到拂曉,天剛亮起的瞬間,凌津還未來得及阻止,便見母親用那把菜刀刺向心臟。
鮮血四濺,凌津的眼睛發了紅,他發瘋似地衝上前,卻只能抱住母親的屍體。
村里早早派了人來收屍。凌津坐在人群中,冷漠地看著那些嘰嘰喳喳的熟悉面孔。
直到人群散了,他拿起那把菜刀衝到酒鬼家,可他終究只是個小孩,還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哪怕玩命大鬧,最後也不過被揍了一頓,趕出門。
隔天,他拿上家裡所有積蓄,離開了村莊。
後來,他遇見了魏彬。入孤兒院時,他只想徹底脫離過去,隨意寫了個出生日期,再往後,他加入魏家,與魏彬一同叫魏文雙「姐姐」。
那年,知道真相後的魏文雙主動提議:「以後你別叫我姐姐了,就叫我文雙,這樣我在心理層面就能少一個弟弟,多一個同齡的交心朋友。」
他採納了這個提議。在他心裡,從未將魏文雙當過姐姐,他一直視她為知己,甚至可以說是偶像。
她是他最佩服的人,也是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早在他不懂感情之前,她就住進了他的心底。
凌津從未想過要找他的親生父親,別說是當時他只看過父親的照片,沒有能力找尋,即便是後來,他擁有資源可以聯繫到父親時,也不願再回頭。
他相信,那是母親內心中最柔軟最神聖的一段回憶,他不希望主動去破壞母親的過往。
汪蕙以為凌津不知情。她特地找到凌母過去的同學,得知凌母在校時與當時的校草曾有過一段,畢業前分手。順著這個消息,她開始研究這位校草的蹤跡,得知他畢業那年被星探看上,成為男模,之後火了一段,在被年紀增長剝奪熱度之前,他利用手上的資源創辦了一家娛樂公司,如今稱得上是「業內大咖」。
她帶著這一消息,滿心歡喜地找上凌津,遞上她費勁獲得的他父親梁山川的聯繫方式,本想以命中注定救贖女神的身份住進他的生活,卻沒想到只得到他疏離的一句「請你不要再查探我的生活。」然後看著他將紙條扔進垃圾桶,轉身疾步走回家。
凌津也沒想到,聽汪蕙鋪墊了半天,得到的竟然是這個結論。他看見魏文雙的車駛入停車場,隨後頭也不回地上樓。最近他總在忙,許久沒見她,心底是沉重的想念,他趕忙追了上去,可是她不理睬自己,敲門也不應,他回到房間,看見她孤獨地趴在窗台。
他伸出手比劃,想請她開門,他沒有別的想法,只想跟她說說話,哪怕只是沒有意義的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