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親

  凌津忙完項目的這天，距離中斷交流那夜，已過去兩個月。

  當天下午，魏文雙坐在辦公室中，彼時窗外夕陽西下，晚霞如是絢爛，她打開窗戶，有風迎面撲來，似乎裹著即將入夜的涼意。

  桌上的手機響起，清脆的鈴聲在耳邊迴蕩，她悠悠轉過身，點開查看。

  凌津：項目結束，會早點到家，今晚繼續？

  看著屏幕上的文字，魏文雙的嘴角不自覺彎起，回復道：行。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魏文雙離開律所時，江露仍在座位上加班。

  辦公區開著一扇窗，寒冷的風闖進門，江露裹了裹外衣。

  魏文雙走到江露的身後，問道：「露露，我要走了，要不要一塊，我送你回去？」她拉上外套的拉鏈，抬眸時，注意到那扇打開的窗，便走過去將它關上。涼風暫時被阻擋在窗外的霓虹海洋。

  江露抬起頭，高高紮起的馬尾朝後一甩：「不用啦，我這還有材料沒寫完，」她推了推許久沒戴，最近好不容易習慣戴上的眼鏡，「而且我最近搬家了，在律所附近租了個單間。」

  在魏文雙短暫的沉默中，江露主動解釋道：「我跟孫辛在離婚冷靜期，等順利離了，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嗯。」魏文雙又走回她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需要我的時候隨時找我，我的床永遠有你一半位置。」

  兩人相熟多年，懂得也尊重彼此的療傷方式。

  江露失笑。雖然往後的漫漫長夜孤冷又黯然，但此刻卻有濃郁的暖意在心間流淌。

  魏宅附近有些空曠，是寒風的狂歡之處，呼嘯聲是最基礎的伴奏。

  但屋內還算是溫暖。

  魏文雙到家後，脫掉了厚厚的外套，一股混雜的飯菜香迎面襲來，她走向用餐廳，見餐桌上已經擺滿豐盛的菜餚，而林姨依然在廚房中忙碌。她探頭進廚房，詢問道：「林姨，今晚有客人？」

  林姨轉過頭來，和藹一笑：「是啊，今晚魏先生邀請了朋友來做客。」

  魏文雙看了眼檯面上的備菜：「很多人？」

  林姨一邊翻炒鍋里的菜，一邊回答道：「客人就兩個，但魏先生交代煮得豐盛些，要撐場面，好像說是他朋友帶了女兒過來。」林姨會心一笑，「這是來介紹對象呢。」

  魏文雙明白過來。

  當飯菜都上桌時，客人也到了。來的是一位與魏海洋年紀相仿的慈眉善目的男人，他穿著深黑色風衣，風衣裡面，是藏青色的休閒套裝；站在他身後的，是一位穿著素色外套與連衣長裙的姑娘，皮膚白皙，雖然戴著黑框眼鏡，但眼鏡後邊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挺俏的鼻子，豐滿的紅唇，不施粉黛卻透著一股真實的明艷。

  魏海洋招呼他們入座，魏文雙與兩人坐在同一側，她的身邊正是那位來相親的姑娘。湊近些看，那姑娘的皮膚依舊細膩，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不刺鼻。

  魏彬與凌津坐在他們對面，兩人的神情不同，魏彬一臉怏怏不樂，凌津則雲淡風輕。

  菜式多，道道精緻，複雜的香味在空氣中融合。

  晚餐開動後，魏海洋先與朋友聊了幾句，魏海洋叫他「老汪」，從兩人的溝通內容來看，似乎是一塊釣魚的朋友，老汪是位內科醫生，與魏海洋並沒有業務往來。

  隨後，魏海洋向那兩位未婚男人介紹了老汪的女兒：「汪蕙，剛從國外留學回來，也是學編程的。」

  魏文雙發現魏海洋意味深長地看了凌津一眼，她忽然意識到情況與她設想的，似乎不同。

  釣魚認識的朋友，職業是內科醫生，這與魏海洋會給魏彬介紹的對象家庭背景不符。

  「你好。」汪蕙抬起頭認真看著凌津，隨後摘下眼鏡，露出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甜甜的笑意在眼中流轉。

  「你好。」凌津禮貌地回應，但眼中並沒有流露出過多的情緒。

  場上似乎只有魏彬一個人還沉浸在誤以為被介紹對象的困境中，他扒了幾口飯之後，便站起身：「我約了人打遊戲，先回房間了。」

  魏海洋沒有阻攔，擺了擺手：「去吧。」

  魏彬皺緊眉頭，瞥了眼魏文雙的方位，見她沒有瞪過來，趕忙抱著手機逃走，走到樓梯口時，還不忘回頭再確認一下，確實沒有人關注自己的動態，他若有所思地朝樓上走去。

  餐桌這邊，主角仍然在，沒有因為魏彬的離開而中止劇情展開。

  汪蕙大大方方地望向凌津，養眼的同時向他請教了些專業問題。

  凌津自然流暢地回復，視線只在禮貌範圍內回望。

  魏海洋見汪蕙熱情的表現，十分滿意，提議道：「小汪剛回國，還沒找到合適的單位上班，最近如果有空，可以到阿津的公司去學習學習。」

  「真的可以嗎？謝謝魏叔叔，謝謝凌津哥給我學習的機會！」汪蕙的眼中漫溢著欣喜。

  「當然沒問題，阿津，幫叔叔照顧好小汪。」魏海洋抓準時機為這件事畫了個句點。

  話說到這裡，凌津沒有理由拒絕魏海洋的提議，只能說道：「好的。」

  汪蕙掏出手機：「凌津哥，我們留個聯繫方式吧，你把公司地址發給我，我明天就可以過去！」

  魏文雙咀嚼著平時最喜歡的菜，可心底卻很不是滋味。她是緘默的旁觀者，觀賞這場美滿的相親劇情，渴望中間出現波折，可每一步都如此恰當。

  她目睹兩人交換聯繫方式，心底的情緒翻滾到最低點。

  但她只是旁觀者。

  吃完飯，她站起身，與這畫面中的參與者們禮貌道別後，順著魏彬的路線上了樓。

  她走到房間門口時，聽見隔壁房中傳來怪異的笑聲。

  魏彬聽見腳步聲，衝出房門，捧腹大笑：「哈哈，姐，原來是介紹給阿津的，哈哈哈。」

  魏文雙白了他一眼。

  凌津敲響她的房門時，她正在看一本案例合集，案情曲折，她的思路跟著蜿蜒。

  她沒鎖門，說了聲：「請進。」

  門被打開，凌津站在門口，依舊是剛才晚餐相親時的穿著造型。

  他的頭髮長了又剪，剪了又長，五官依舊那樣俊朗，怪不得汪蕙會對他如此滿意。

  「去我房裡還是？」凌津問道。他的神情如舊，看不出對剛才發生事件的想法。

  「你那裡吧。」魏文雙合上書，站起身，她也保持著風輕雲淡的神情，沒有流瀉出一丁點對方才事件的感觸。

  雖然時隔兩個月，但電腦一打開，畫面轉到那日停止的界面，兩人還是很好地接著交流下去。

  這場期待已久的交流並沒有持續太久，不足一個小時便結束了。

  短暫的沉默後，魏文雙望向他：「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嗎？」

  凌津回望，在與她的對視中，搖了搖頭：「目前沒有，哪天想到再問你。你呢？」

  她咬咬牙：「沒有了。」

  他不提汪蕙，她又如何切入？

  她站起身：「你忙了那麼久項目，早點休息。」

  「嗯，你也是。」凌津合住筆記本電腦時，手機正好收到一條新訊息，他沒有立刻看過去，目光仍在她的身上。

  她的目光不自覺被那道新消息提醒的聲音吸引，遠遠地看過去，但她什麼也看不清。

  心底的不適再度翻滾，她轉過身，離開凌津的房間。

  魏文雙越來越忙碌。

  許多客戶奔著她的名字來，合作的條件是她必須親自出庭。

  排庭越來越滿，她已經連續半個月上午在這個法院開完庭，中午隨便吃個飯，然後匆匆趕往另一個法院開下午的庭，而晚上則在律所加班準備隔天開庭案件的材料。

  江露常常陪著她加班，兩人在不同的地方，亮起不同的燈，做不同的事，一塊在深夜離開辦公大樓，心滿意足地擁抱告別，約好明天再見。

  收入自然也是成倍增長，行政妹妹悄悄跟江露八卦過：「魏律師現在的收入，是何律師的四倍。」

  好不容易遇見個周五下午的庭，原被告庭前調解，簽訂調解書，她早早結束工作，約江露出來喝下午茶。

  兩人從陽光遍地燦爛坐到晚霞漫天，江露接到電話，服務的一家企業臨時需要出具一份合同，她必須趕回去加班。

  魏文雙將江露送回辦公樓後，沒上樓，駕駛著車回家了。

  許久沒在家裡吃晚飯，上一次對家中晚餐的記憶，還與凌津與汪蕙有關。

  她最近的生活被工作填充，但夜深人靜時，還是會忍不住猜想凌津與汪蕙的發展。

  年輕漂亮的員工與聰明帥氣的老闆。劇情或順暢，或跌宕。

  凌津不提，她便也不主動問。

  如果放在從前，她大方地問一句他們的發展，倒也沒什麼，可自從那個雨夜，借著酒勁落入他懷中之後，她便開始有些彆扭。

  距離他承認他的喜歡至今，已經過去許久，可除了承認喜歡，他沒有其他表示，他從沒說過「我們在一起」，如果這時她後知後覺地告訴他「我也喜歡你」，那麼她的表現就像是遲鈍的拉扯。

  她從沒覺得他配不上自己，可在他說出這三個字時，她由於陷入震驚之中，只有沉默，如果現在她站到他面前告訴他「不，你配得上」，就好像她經過深思熟慮之後賦予他資格，更為怪異。

  她沒有戀愛的經驗，只知道把所有問題列出來，找出對應的規則，設想存在的可能，去爭取唯一性的答案。

  可是，在這件事上，她設想不到最可能的結果。

  這不是案件，既有規則中找不到合理的解答，越投入，只會越混亂。

  寒意劇增，魏文雙在夜裡驅車回家，冷風在車窗外呼嘯。她忽然想起剛拿到駕照時的那個冬天，沒有人知道，她剛上路時最怕的不是疾馳的車輛，也不是不守規則的行人，而是窗外那無影無形咆哮的風。可她習慣獨自面對一切恐懼，越害怕，便越要衝上去面對，不斷嘗試，不斷刷新她的害怕，直到害怕被刷新成習慣。

  魏文雙到家時，正好趕上開飯時間，飯菜香四溢，餐桌邊已經圍上兩個人。

  今天共進晚餐的人員組合，讓她很是意外。

  魏海洋與汪蕙。

  魏海洋坐在主位，一邊給汪蕙夾菜，一邊對正在掛外套的魏文雙道：「文雙，回來啦，洗個手來吃飯。」

  魏文雙落座時，便聽見魏海洋的解釋：「我特地約了小汪來吃飯，結果阿彬約人出門對戰遊戲，把阿津叫過去幫忙，哎，你弟啊，哎。」

  魏文雙覺得這不是巧合，但也沒說出口，她跟汪蕙打了個招呼，便坐下安靜吃飯。

  今天的汪蕙依舊穿著顏色素雅的外套與連衣裙，看上去恬靜、溫柔。

  魏海洋不斷給汪蕙夾菜：「小汪，你試試這個，這個也不錯。誒，小汪，你跟叔叔說實話，你喜歡阿津嗎？」

  魏文雙豎起耳朵，不太專心地吃著晚餐。

  「喜歡。」汪蕙毫不猶豫，也不害羞地大方承認道，「凌津哥長得帥，性格也好，工作認真，我很喜歡他。」

  從汪蕙的語氣中，可以感受到她毫不掩飾的愛意。

  「哈哈，喜歡就好。」魏海洋很滿意，「叔叔覺得你們很合適。」

  汪蕙猶豫了片刻，才問道：「叔叔，我可以偷偷向您問下凌津哥以前的事嗎？我跟他聊過，但是他不太想談，我特別想了解他的全部。」

  魏海洋雖然希望他們交往，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則跟底線，為難地皺了皺眉：「這個……叔叔不太方便說。」

  「叔叔。」汪蕙放下碗筷，祈求道，「您就告訴我嘛，透露一點點也行，我一定不會讓他知道是您說的。」

  「這……」魏海洋將目光轉向正在夾菜的魏文雙，想詢問她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