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認可

  魏彬雖然有些不滿，但小心翼翼看了魏文雙一眼，轉身離開，並恭恭敬敬關上房門。

  兩人繼續回到被魏彬打擾前的狀態。

  凌津想起前段時間看過的一個類型糾紛，找出資料來與魏文雙探討，兩人討論得如火如荼之時，魏彬再次推開門，探出顆頭，弱弱地問了一句：「阿津，好了沒？」

  他的聲音如同一根羽毛般輕飄飄地擠進來。

  談得正起勁被打擾，魏文雙捏了捏拳頭：「再吵我就揍你。」

  雖然她的語氣並沒有內容那麼兇狠，但魏彬還是條件反射地旋即抽回頭，把門關上，跑走了。

  魏文雙與凌津的友好互助夜繼續進行。

  結束糾紛的探討，兩人談到觀念，他們都一致認為創業的第一步是先將工作腳踏實地做好，而不是急於鋪天蓋地地宣傳。

  「前兩年沒指望賺錢，先沉澱，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魏文雙認同地點了點頭：「我們這行也是，剛實習那年，每個月工資都很低，但有機會就想多做點，多學點，心裡有個清晰的認知，積累下來的知識都是我的，會實打實漲我的價值。」

  凌津若有所思：「我的投資人雖然抽錢狠，但是資源實打實給過來，知名企業內部培訓課件、業內頂尖人物、獨家經驗分享，他都願意挖過來給我研究。」

  「以有價換無價。」她緩緩道，「我理解你的選擇了。」

  有些經驗是別人斥重金也無法換取的，而凌津能以合作的形式獲得，足以證明這位投資人對其能力的肯定。

  她還想再說什麼，可房門再次被粗暴地打開，兩人被迫中止交流，目光齊齊向門口望去。

  魏彬探頭進來，喜形於色：「姐。」

  不同於剛才羽毛般的輕飄飄，這次的聲音像是染了色的花瓣。

  魏文雙眯起雙眼，掄起袖子，握緊拳頭：「我解決一下。」

  魏彬見狀慌忙縮回頭，留下一句：「姐，是露姐來找你了。」

  魏文雙的拳頭松下去，轉頭望向凌津，兩人目光對上，還沒開口，凌津便先對她說：「你去吧，我們改天。」

  凌津目送魏文雙的背影消失在門邊，房中的燈光好像隨著她的離開暗淡了些許，沒一會兒，魏彬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倒趴在他的床上。

  「阿津，來吧，終於輪到我了。」

  江露已經上樓，身上滿是雨水的痕跡，縱然臉上水珠再多，也無法讓人忽略她通紅的眼眶。

  魏文雙才發現下雨了。剛才沉浸在與凌津的友好互助時間中，沒注意到烏雲悄然凝聚，下了一陣雨。她趕忙把江露帶到房間，拿吹風機幫她烘乾身上的濕漉。

  江露在吹風機的轟響中雙目無神地盯向前方，任憑魏文雙圍著她忙碌。

  吹風機關閉時，窗外的雨勢忽然變大，雨水沉沉地砸在玻璃窗上又匆匆滑落。江露走到窗邊，伸出手，隔著玻璃，卻好像能觸碰到水珠的冰涼。

  「露露，發生什麼事了？」魏文雙收好吹風機，走到江露的身邊，關切詢問道。

  雖然她大概能猜到，十有八九與婚姻有關。

  「我跟孫辛吵架了。」江露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

  房門被關上了，房間內沉默了剎那，唯有窗外傾盆大雨的奏樂。

  「一開始，是因為我在他手機上看到他同事發來的消息，內容是『迫不及待回去陪你了』。」江露緩緩走到床旁的沙發上坐下。結婚前，這曾是她最喜歡的位置，她盤著腿，抱著電腦坐在這裡，問書桌前的魏文雙「自首的規定在刑法第幾條來著？」然後一邊敲擊著鍵盤。

  魏文雙走到她的身邊，扶住沙發，依舊站著，沒有插嘴。她不太清楚別人看見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什麼，但如果是她，一定會習慣性去考慮上下文的內容，再判斷這句話的含義。

  江露有些懊惱地繼續說道：「我本打算假裝看不見，那是別人發給他的，不代表他的想法，或許只是同事跟他單方面的曖昧，可是他洗完澡出來，回復消息的時候笑得特別燦爛，我就崩潰了，過去搶他的手機，跟他大吵了一架……」想起那些吵架時惡毒的言語，她的眼淚忍不住滑落。

  魏文雙拿了包紙巾過來，遞給她。

  她接過紙巾，繼續道：「吵到最後，我們都冷靜下來，他給我看了完整聊天記錄，是我誤會他了。」

  江露為魏文雙揭開這場所謂曖昧的真相：

  孫辛：張總看你一個人去H市出差，怕你孤單，特地飛過去陪你。

  同事：啊！！！這是遠程來監督我吧！好不容易出差幾天可以擺脫他的監視，太可怕啦！求來個急事把他召回！

  孫辛：本部同事感謝你吸引火力，快樂摸魚中。

  同事：太過分了！我恨你們！

  同事：哈哈哈，張總過來跟甲方碰了個面，準備回去了，我自由啦！明天本部各位摸魚黨請小心。

  孫辛：本摸魚人哭了，希望你想想辦法留下張總，讓他再陪你幾天，感激不盡。

  同事：哈哈哈，能力不足，張總已經買好機票。

  同事：迫不及待回去陪你了。

  同事間一句玩笑話，被江露誤以為是曖昧信息，引發了一場毫無意義、徒留傷害的爭執。

  江露忽然有些煩躁地抱住頭：「本來已經解釋清楚，我也服軟道歉了，可是他非要揪著我喋喋不休，數落我總小題大做，怪我太敏感，嫌我不信任他。」她咬了咬嘴唇，繼續道，「說兩句也就得了，可他越說越起勁，讓我不要每天一直盯著他，這會讓他很有壓力，我就跟他提，我從他姑姑的公司辭職，去你們律師事務所，做我想做的事，有我自己的世界，我也能少盯著他，但他說……說我能力不足，讓我別痴心妄想。」

  其實，孫辛說的並沒有這麼文雅，當時，他斜著眼，輕蔑一笑，對她說：「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現在的樣子，人家魏律師現在出名了，律所名氣自然上來了，會要你這麼一個屁用沒有的中年婦女嗎？你連一家企業的帳都算不清楚，還想去當律師？」

  江露目前就職於孫辛姑姑創辦的服裝公司，單人法務，其實工作並不多，簽約的多是格式合同，剛入職前半年她幾乎天天都閒得在上班時間追劇，後來姑姑把行政的工作一併交給她，過幾個月，將財務的工作也送了過來。

  她對會計方面並不專業，頭疼了一個月，最終還是建議姑姑交給專業的會計師事務所處理。姑姑表面上說理解，暗地裡跟孫辛一家吐槽了多次，覺得江露沒什麼本事，不敢把重要工作交給她。緊接著，姑姑將各種雜活推給江露，別人不願意做的，便給「自家人」。如今的江露已然是一名專做無技術含量工作的全職助理。她反抗過，但在孫辛的塑造下，她相信自己確實做不來「需要技術、知識含量的活」。

  江露並非第一次聽孫辛這樣說，可這一回她心中已經壓抑著一股龐大的情緒，或許是因為看到魏文雙在庭上果敢為付佳鑫洗刷冤屈的新聞，把她心底枯萎已久的種子喚醒，讓她忍不住去試想她的人生是否也曾有這樣一種可能。

  如果當初沒有為了這段婚姻，放棄那條路的話。

  基於心中這撮火，她回懟了幾句，兩人越吵越烈，最終她憤然離開家。

  「露露，如果你要來，所里隨時有你的位置。」魏文雙走到江露面前，蹲下身，誠懇地望著她，「無論別人怎麼說，我永遠相信你的能力。」

  江露垂眸，內心依舊矛盾交雜。是的，她也總是在想，或許自己可以，但很多時候，這種念頭又被充滿瑣屑事務的日復一日所打敗，她好像漸漸麻木地認為自己只能做手中這些事，那些法條或許早已離開記憶，她的細膩只能用在衛生死角中。

  「文雙，我們出去喝酒，好不好？」

  這會兒的雨勢稍緩些，魏文雙沒有猶豫太久，站起身：「好。」

  兩人一塊走出房間，關上房門時，另一間房中的兩人像是聽見動靜，凌津先走了出來，魏彬慢悠悠地跟在他的後面。

  凌津問道：「你們要出去？」

  「嗯，出去喝酒。」魏文雙回答道。

  江露忽然想起一個好去處：「就去上次那家酒吧怎麼樣？我們遇見凌津的那一家。」

  魏文雙記得，那如同洞穴的設計令她難忘。

  「哦，那祝你們喝得開心。」魏彬伸出手朝兩人揮了揮。

  凌津眉宇微蹙，在她們轉身之前，忍不住問道：「我可以一起去嗎？」

  魏文雙沒想到他會想一塊去，她轉過頭，詢問江露的意見。

  魏彬更是沒想到凌津會這麼想不開，衝到凌津面前一臉不解：「不是，阿津，你要喝我陪你在家喝啊。」

  凌津雲淡風輕地解釋道：「那家店的氛圍很獨特，我上次帶你去，你不是也挺喜歡，一起？」

  魏彬瞥了眼可能同行的人，皺緊眉頭：「不了不了，你要想去就去吧，我換個遊戲玩。」說完，他邁開腿速速回了房間，像是生怕凌津再次邀請他同行。喝酒可以，雨天出門也可以，跟凌津一塊更沒問題，但有親姐就不行，他可不敢保證他不會酒後亂言什麼的，隨時有可能惹到她。

  江露反倒有些驚喜：「當然沒問題，這麼晚我們兩個人出去喝酒，我心裡其實有點怕怕的，有護衛再好不過了。」

  凌津舒展開眉宇，彎起唇角：「我去開車，今晚我不喝酒，好好當護衛。」

  魏文雙望向他，應該說，她一直望向他，只是此時將目光轉向他的眼睛。兩人目光相接，短暫停留，她從他眼中察覺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得到允許，他很滿足。

  三人走下台階時便能聽見直擊心臟的搖滾樂。音樂聲仿佛響徹黑暗，讓一切暗淡都變得斑駁陸離，讓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最濃烈的酒香。

  魏文雙有時覺得自己很懂凌津，有時又覺得自己看不清他的想法，比如此刻她腦中蹦出的疑問，為什麼他會喜歡這個地方？綜合他的過往而言，地下洞穴形狀的空間應該讓他不願踏足，甚至說是憎恨、害怕也不為過。

  但她沒有問出口。

  服務員安排了張三人桌，凌津點了酒與小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