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耀眼

  凌津是先從網頁上看到這則新聞的，新聞稿的配圖是魏文雙走出法院時被抓拍的照片，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一個詞——英姿颯爽。

  看到新聞後，他立刻如同被捲入漩渦般無法自控地到處查找與之有關的訊息，視頻、照片、稿件以及漫天的評論，他恨不得把一切都裝進眼睛裡。

  她是如此出色，耀眼得他幾乎無法直視。

  「我在國外那幾年，經常聽阿彬說你跟蘇燁的事，有段時間，我以為你跟他在一起了，心裡挺……」他沒有猶豫太久措辭，像是覺得再也無需掩飾，「絕望的。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為了這段真相，真的，你比我想像中更勇敢。」

  「所以……」魏文雙思索著兩人走過的路，「這就是後來，我們有些生疏的原因嗎？」

  凌津苦苦一笑，沒有正面回答：「我們約好一起走回來，現在，算回來了嗎？」

  現在說出他當初想用距離讓自己清醒些，未免太過愚昧。

  她有些發愣。是，他們約好一起走回來，毋庸置疑，她覺得他們回來了，只是，他好像開闢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而這條路，她試著放眼望去，並沒有荊棘。

  她不是沒有凝神想過這個問題，她與凌津。

  如果遇見不喜歡的對象表白，她會如同對待秦億瑞那般直截了當地拒絕，儘可能不給對方繼續糾纏的餘地。

  但對待凌津，她卻說不出任何一句拒絕的話。

  與對待蘇燁時的隱忍不同，面對凌津時，她藏在心底的是難以言說的悸動，可因為難以言說，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理解這其中包含的感情究竟是什麼。

  是日積月累的親情，還是怦然心動的愛情？

  凌津又怎麼不懂她呢？

  當他說出「你啊。」時，便已經在等待她的答案。

  她的回答是「這麼直接？」，至少沒有排斥與反感，所以，他才會彎起唇角。

  他們互相陪伴，互相了解，也自然而然成了對方的習慣。

  他說，他會一直努力。

  努力將她模模糊糊的天平，奮力壓成他撕開的答案。

  今夜，在這場屬於她的「慶功宴」上，最終只剩下他們，陪伴著她的，仍然是他。她索性托著腮幫子，用複雜的神色凝視著他：「你覺得，我們走回來了嗎？」

  他輕輕彎起唇角，目光炯炯地搖了搖頭：「近路太容易，我選的這條路，雖然遠些，但風景好。」

  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些，卻掩不住滿城斑斕。

  隔天早晨，下了一夜的雨總算停住，樹葉上滑落徹夜的豆大的記憶，幾近傾倒的花叢正在奮力抓住生機。

  何曉玲到律所的時間，比保潔阿姨都早，她頂著厚厚的黑眼圈，在鏡子前不斷打粉底，眼圈遮住了，眼中的精明逐漸歸位，所有的不愉快暫時被擱置腦後。

  約好的客戶姜總姍姍來遲，但她依舊笑臉相迎，恨不得獻上全身熱情。

  她帶了四名助理，姜總帶了兩名員工，這樣的人數著實用不上大會議室，但她為了表示對姜總一行人的尊重，依舊將會議地點選在這裡。

  屏幕上的燈光亮起，密密麻麻的數據在眾人眼前展開。

  她流利地介紹過去一年的成果以及展望未來，但腦中總是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張自信洋溢的臉龐，她儘量讓自己忽略，專注於眼前事。

  介紹完畢後，她滿懷期待地望向姜總：「姜總，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意外的話，今年姜總公司法律顧問團隊的位置依舊屬於她帶領的隊伍，這是她的重點業務之一，每年都能帶給她不菲的收入。

  姜總緊抿著唇，目光在她們團隊中輕輕掃過，才緩緩問道：「魏文雙律師，是你們律所的嗎？」

  聽到這個名字，何曉玲的心猛然咯噔了一下，好像突然被拽住了最脆弱的神經，「魏文雙」這三個字，自從昨天下午開始便如同鬼魅般纏繞在她的腦中，她一向覺得自己比魏文雙更聰敏，更通曉人情世故，也一定會取得比對方更出色的成就，可就在昨天，魏文雙以一種她從未意料到的形式爆火了。

  「是。」她儘量穩住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的神色表現出任何一絲脆弱與妒忌，「魏律師是我們律所的合伙人。」

  「昨天那個新聞，你們看了沒？」秦總詢問身邊的員工，眼中儘是欣賞之色，「魏律師真是女中豪傑。」

  「看了，魏律師長得還特漂亮。」坐在他身旁的，大約是秘書的女子說道。

  「確實。」秦總認同道，隨後回過身問何曉玲，「魏律師來了嗎？可以認識一下嗎？」

  何曉玲咬著牙，儘量保持語氣中的風輕雲淡：「不好意思啊秦總，魏律師還沒來，她平時就挺忙的。」

  她乾笑了兩聲。

  秦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理解，魏律師這麼出色，找她的業務肯定不少。」他側過身，與身旁的人交流了片刻後，轉回身宣告他的決定，「何律師，今年我們公司願意跟你們律所續約，但是法律顧問合同上必須有魏律師的名字，魏律師有沒有時間實際參與業務我不在乎，我們公司就想拿她的名字宣傳一下。」

  何曉玲忽然覺得有些頭暈，還好講解完畢後她坐了下來，此時有椅背支撐住她虛弱的身體。她微微皺起眉頭，腦中一團混沌，協議中要體現魏文雙的名字，便必須要魏文雙同意。她辛苦多年維繫的客戶，就要這樣送到魏文雙面前與之共享，她實在不甘。

  秦總看了眼手錶，站起身來：「何律師，我後面還有安排，先回去了，我們的要求放在這裡，給你們一周的時間考慮考慮。」

  何曉玲強撐著站起來，將秦總一行人送到電梯口，目送電梯門關上時，她收起僵硬的笑容，魂不守舍地返回辦公室。

  魏文雙睡遲了些，出門得有些晚。

  雨剛過，尚未徹底放晴，天空被厚厚的雲層覆蓋，陽光似乎正在奮力尋找出口。

  剛到律所，何曉玲便來訪，提出要跟她合作共接一家知名房地產公司的法律顧問業務，她花了上午半天時間研究何曉玲留下的資料，下午與何曉玲談好分成方案，同意了。

  下午半天她的訪客不少，且當場達成三份委託協議，好不容易有空喝口水，行政送來一整本名錄，都是想約她面談的客戶。

  「魏律師，您該招幾個助理啦。」熱情的行政妹妹提醒道，「你現在是我們律所的招牌，照這個趨勢下去，今年的業務量沒準會比去年多三倍。」

  魏文雙思考了一陣，又瞥了眼來訪預約單，雖然出名這件事不在她的預期之內，但能給她帶來大量業務，她自然欣喜。半年前她有組建團隊的想法，但當時的業務量並不算多，她把時間排滿，還能應付過來，現在確實不同。

  就拿何曉玲與她合作的房地產公司法律顧問業務來說，雖然何曉玲稱她如果忙，可以不出力，只出名義，但她做不到如此不負責，必然會花費一定的時間與精力在這件事上。

  「曉紅，幫我招幾個助理過來面面吧，另外我記得所里有幾個缺乏業務量的執業律師，你幫我問問，如果有願意加入我團隊的，我找個時間跟他們聊聊。」

  「沒問題，魏律師。」

  傍晚時，天又陰沉下來，遠處的高樓嵌在凝聚的烏雲中，仿佛被遮住雙眼。魏文雙眺望了遠方一會兒，讓眼睛得到簡單放鬆後，又搬著電腦走進會議室，接待下一位客戶。

  送走最後一位客戶時，窗外的天空已是一片黑茫茫，厚重的雲層掩住月光，魏文雙打開辦公室的窗戶，透了會兒氣，外面大約剛下過雨，地面一片濕漉，空氣中多了幾分涼爽。

  一陣風從窗外吹來，拂過她的辦公桌面，她望著電腦旁疊起的厚厚一層文件，忽然意識到，她的工作，終於踏入一個新階段。

  她彎起唇角，怡然地關掉電腦，走出辦公室。

  律所內的燈還未完全熄滅，她踩著薄薄的光走往出口。

  她來得巧，正好電梯到了，她很快走進去，當電梯門關上時，她正好錯過樓梯間傳來的尖銳爭執聲。

  何曉玲歇斯底里地吼著：「人家現在比我有名，什麼客戶都找她，人家弟弟都創業多久了，你還在這裡猶猶豫豫，你讓我一點面子都沒有，我真後悔當初嫁給你這個窩囊廢！」

  乍然亮起的燈光在隨即而來的沉默中消亡，黑暗如同藤蔓緊緊將他們纏繞。

  「我們離婚吧。」

  幾不可聞的聲音，淹入墨色之中，聲控燈無所反應，樓道的每一粒塵埃都恍若未聞。

  昨夜，魏文雙與凌津聊到幾項新型技術，她表現出充分的興趣，要解決這類新型技術的糾紛，首先得先了解它們的運作程序，而凌津正巧也在做這一類的項目，兩人約好今晚共同探討、互相學習。

  魏文雙到家吃完晚飯，準備上樓時，凌津剛到家。

  她站在兩層階梯上，回過頭，撞見他深邃的目光。她沒有打開樓梯上的燈，而他正站在餐桌旁燈光傾灑處，她發現他剪短了頭髮，本就俊朗的臉龐顯得更清爽利落。她微微彎起唇角，與他用無言的方式打了招呼後，抽回目光，轉身上樓。

  兩人並排坐在凌津房間的電腦桌前時，她距離他的五官更近了些，他低頭回復手機信息時，她就看著他鼻樑高挺的弧度，從前沒少用這樣的距離注視過，只是那時腦中單純地覺得真俊俏，現下心裡陡然生出一種想伸出手指輕滑的衝動。

  他回完消息，轉過頭對上她的目光，有些詫異於她的注視，不自覺伸出手摸了摸頭髮：「新髮型，不好看？」

  「好看。」她據實評價，「用阿彬的話說，大概是『絕對可以迷倒一片』。」

  凌津有些靦腆地笑了笑。

  兩人很快進入學習的狀態，目光一起專注地盯向屏幕。室內的光線柔和，氣氛溫馨自在。

  他們偶爾交流幾句，提出雙方的見解，哪怕與對方意見不同，也不隱藏。兩人正沉浸在這份和諧之中，忽然之間，房間門被不太溫柔地打開，魏彬莽莽撞撞地衝進來：「阿津，陪我玩幾把遊戲！」

  魏彬發出邀請後，才發現魏文雙也在房間中，他條件反射地向後退了兩步：「啊，姐……你也在啊。」

  凌津回答道：「晚點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