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口紅

  「沒有。」魏文雙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沒什麼意思，沒什麼辯護的空間，還不如接幾個合同糾紛辯一辯。」

  蘇燁原先凝固的表情慢慢鬆懈下來，掛上一抹笑意：「你啊，就是太心急，太急於證明自己，不得不說，這一點跟我以前還是挺像的，想做大案件，越難的越喜歡，有空就出席各種會議，網課也沒少安排，擠破頭想讓別人看到自己，但是你要知道，你不一樣，你是女律師，辛辛苦苦鋪墊這麼多年，過幾年結婚生小孩就銷聲匿跡了，結果是一樣的，前期何必這麼辛苦呢？」

  她想反駁，她想告訴他，他的理論是荒謬的，時代早已變化，女性可以選擇的路千條萬條，結果並非一樣。但她沒有說出口，與不在乎的人辯駁便好似與空氣鬥毆，費勁徒勞。

  蘇燁長久以來總灌輸給她這樣的思想，無非是想暗示她結婚後放棄事業、做個賢妻良母，她假裝順從，博取他的信任，她不必反抗，因為她從沒想過要當他籠子中的那個人。

  蘇燁喜歡魏文雙溫婉的笑容與耐心的沉默，像是正在汲取他話語中的養分。車子繞過一個又一個路口，他換了話題。

  「開庭時間大概在月底。」

  魏文雙心底鬆了一口氣，等待已久的這一天，終於要來了。

  「何曉玲？」在一個等待紅綠燈的路口，蘇燁看見窗外的人，「你的合伙人。」

  魏文雙順著蘇燁的目光望去，果然是何曉玲。

  何曉玲的身邊跟著一個蔫頭耷腦的男人，那個男人她認識，是何曉玲的丈夫。

  「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蘇燁問。

  魏文雙望著何曉玲陰雲密布的神色，搖了搖頭：「算了吧。」

  她本無意旁觀同事的家庭矛盾，奈何這個路口的紅燈時間有些長，何曉玲那邊的戰火又碰巧爆發。

  蘇燁有些八卦地搖下車窗：「我倒想看看，職場女強人一般都跟老公吵什麼。」

  街道上的何曉玲不耐煩地數落道：「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費了多大的功夫，利用多少關係才幫你約到張總，你倒好，路都給你鋪平了，你說不走就不走了？」

  他的丈夫聲音壓得很低，車上的人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綠燈了，本應該前行的車卻忽然拐了個彎。

  魏文雙疑惑地望向蘇燁，只見他一臉看熱鬧的喜色：「偶爾八卦一下，以前跟何律師當同事的時候，總覺得她一輩子都不可能結婚。」

  魏文雙無奈，此時兩人的車距離他們太近，如果她打開副駕的門下車，只會讓場面更加尷尬。

  「頭低下點。」蘇燁壓低聲音提醒魏文雙，同時多開了點窗，以便聲音更好地飄進來。

  「張總是我們林總談了很久才拿下來的客戶，我現在這樣繞過公司去跟張總合作，有違我的職業道德。」

  「你就是根朽木！」何曉玲的聲音尖銳高昂，怒意升起時，全然不顧場合，「職業道德值多少錢？你要一輩子打工嗎？啊？我們是不是商量好了，你要創業，你要給自己、給我們爭口氣？」

  那男人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我是說過我要創業，但是創業哪有那麼容易，又不是買菜，出個門就能做好了。」

  「我不是想方設法給你找機會了嗎？」何曉玲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就從張總這裡開始，你拿下你的單子，業務不就做起來了嗎？人家張總都說了，會跟你們公司合作，是看準你的能力，你如果換公司了，他可以跟著你到新公司。」

  「可是這樣不道德，我們團隊的人為了拿下這個項目已經加班加點了半個月，如果他們知道是我低價拿走項目，讓他們白費力氣還沒獎金拿，以後怎麼相處啊……」

  「以後什麼以後啊？你都要辭職創業了還跟他們談什麼以後？以後就是同行，就是競爭關係，以後會爭個你死我活。」

  何曉玲等待的綠燈亮起，她怒氣沖沖地走在前方，她的丈夫垂首跟在後面，嘴中還在喃喃著。

  蘇燁升了個懶腰，感嘆道：「何律師還是一如既往地要強。你看看，這就是女人太強勢的結果！」

  這路是跟不過去了，蘇燁掉了個頭，重新駛上送魏文雙回去的路。

  魏文雙到家時，精神疲憊了許多。跟蘇燁相處的每時每刻，都讓她感到難捱。好在月底便要迎來那場庭審。

  她走上樓時，大概可以想像自己的臉色有多憔悴。

  可她沒有想到，迎面遇上了凌津。

  凌津倚在走廊上，嘴角微勾看著她。他已經洗完澡，換上純色的睡衣，居家慵懶風格的他，呈現著一股清新的俊逸。

  「回來了，這麼累？」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嗯，果然更合適。」

  她心底沉睡的光仿佛剛剛甦醒，想起下午收到的那根口紅，她從包里拿出來，眼角眉梢逐漸掛上笑意：「我有時候真懷疑你能聽見我的心聲，我昨天就在想，如果口紅顏色更淺一些會更合適。」

  他也笑了笑：「希望你的懷疑成真。」

  「現在可能淡了點，剛塗上的時候，詮釋了什麼叫『剛剛好』。」她迫不及待想展示，在包里翻騰著鏡子，忽然，溫暖靠近，他的手伸過來，拿走她手中的口紅。

  「我來吧。」

  她止住了翻找的動作，有些木木地抬起頭，看著他打開口紅，俯下身，湊近。

  淡香浮起，溫柔的感覺覆上唇部，輕輕淺淺的，像是要叫人留戀，她不自覺屏住呼吸。

  他幫她塗完口紅後，目光定定看了一會兒，由衷感嘆：「完美。」他將口紅收好，交還到她的手中。

  魏文雙猶然有些愣愣的，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你的姿勢真熟練。」

  凌津認真地抬起一根手指：「說實話，第一次幫人塗口紅，說熟練就有些冤枉人了。」

  魏文雙失笑。

  凌津眼底也儘是笑意：「你看上挺累的，今天停停？」

  「剛才確實挺累，這會兒好多了，我回去洗個澡，會更精神點，照常？」剛上樓時，她確實因為剛跟蘇燁相處耗盡活力，挺想早點歇息，可在看到凌津之後，尤其是經歷剛才他的塗口紅事件後，她好像突然之間重拾了所有的精神，心底的陽光暖暖升起，比窗外的月光還要明亮百倍。

  「沒問題。」

  距離月底那場庭審，還有半個月。

  魏文雙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但在那日之前，她還是要繼續平靜地工作、生活。

  在凌津的幫助下，她順利拿下秦億瑞推薦來的客戶。

  這位客戶對她讚不絕口，因為她的專業水平，更因為她對遊戲的理解。

  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陽光透過廊道上的窗戶傾灑入屋內，魏文雙剛走出法庭，對方的律師便追上來想與她調解。

  這是個計算機軟體開發合同糾紛的案子，她是原告的代理律師，開庭前，她與被告律師聯繫過，想爭取通過調解早點解決這個糾紛，但被告律師胸有成竹地拒絕了，庭審後，被告律師態度大變，主動前來談和。

  魏文雙詢問原告的意見，最終雙方還是以調解的方式和和氣氣化解了糾紛。

  離開法院時，已將近中午，陽光充足地鋪展在眼前，有裹著熱意的風襲來，輕輕拂過她的髮絲。

  站在他身旁的原告熱得滿頭大汗，解開襯衫兩顆紐扣，伸出手扇著風，雖然很燥熱，但他臉上還是掛著尊重的笑意：「謝謝魏律師，這次這份合同能順利解除，真是太感謝了，想到剛才對方急著求和的模樣，我心裡就舒暢，下午不上班了，必須喝一杯，魏律師，要不要一起？」

  「我下午還有工作安排，就不去了。」魏文雙沒急著朝停車場走去，「徐總，這份合同解除了，你們找好接下來的合作對象了嗎？」

  徐總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還沒呢，得找朋友問問靠譜的公司，免得像這次這樣，折騰了大半天又回到起點。」

  「我認識一家公司，雖然是新企業，但是老闆特別靠譜。」她打開包，簡單一翻，便找出凌津的名片，遞給對方。

  徐總接過名片，緊緊拽在手裡：「魏律師推薦的，我鐵定放心！」

  在案件的前期交流過程中，她聽徐總提到過幾次，暫時沒有合適的軟體技術開發公司可以合作，而在這幾天與凌津的「夜晚互助」中，她逐漸了解凌津公司的業務。

  糾紛順利解決，她順勢為兩人搭了條線，不為別的，她只是希望凌津能成功。

  與徐總告別後，魏文雙到附近的商場吃了頓簡餐。坐在餐廳的落地窗邊，看著室外光芒下或疾或徐的行人，時能看到幾張笑臉，偶有幾片輕葉滑落，尋常卻溫暖。

  到達秦億瑞與她約定的地點時，距離兩人約見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碰面地點是當地的會展中心，秦億瑞邀請她共同參加一個產品博覽會，原因是「怕自己一時衝動，想當場簽下個大單」。

  秦億瑞是她的優質客戶之一，從不壓價、打款痛快，還順帶能給她介紹其他客戶，這樣的甲方，她願意伺候他的「任性」。

  沒過五分鐘，秦億瑞便來了。他今天的穿著與平時大相逕庭，休閒套裝、運動鞋，大約是向天氣溫度妥了協。

  兩人進入展館時，展館內已經聚集不少人，熱門展位與冷門展位參觀者差異明顯，秦億瑞帶著她漫無目的地瞎逛，不專挑人多的展台，也不按順序參觀，別人遞來的傳單他都收下，但沒有一張細看。

  館內面積挺廣，人又多，無窗，只有遠遠的一扇大門，魏文雙熱得很，長褲貼著腿，只能挽起衣袖跟在他的身邊，一路東探西探，也沒問他究竟相中哪一家的產品沒。

  秦億瑞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讓他覺得有趣的店，帶著她進去趁著了解商品的功夫蹭了會兒風扇跟水，但最終沒有當場簽約，只拿了份宣傳冊決定回去再研究研究。

  離開風扇後，兩人又繼續穿梭在各個展台間，在一個展位的外邊，秦億瑞遇見熟人，一位嬌俏可愛的女人，聲音嗔甜，見面便搭上秦億瑞的肩膀問東問西。

  魏文雙識趣地提出：「秦總，我去那邊逛逛，您先忙。」

  她自己找了條人較少的道，停住腳步回復手機上的訊息，隨後看到一個賣冰果汁的攤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飛奔過去。

  吸上一口冰涼涼的果汁時，她才緩緩鬆了口氣。

  她正準備再逛逛，忽然，一道聲音叫住了她。

  「姐姐。」

  魏文雙抬起頭，如果這人是在背後，她大概不會覺得是在叫自己，但這人正對著她站著，目光楚楚望過來。

  「你好。」她與對方不太熟，但知道她叫曾夢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