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計劃

  汽車到達終點時，她猶然沉浸在那個令人不愉快的想像中，慢了幾拍才打開車門。晚風微涼，她在接受幾縷晚風的擁抱後，清醒了許多，將現實與幻想清晰分離。

  走到餐廳門口時，她看見蘇燁正站在門外，與一位她不認識的男人在交談。蘇燁個子高，皮膚不算太白，劍眉星目，他邊上的男人比他矮了一個頭，雙手抱在胸前，有些警惕地觀察四周。

  蘇燁的普通話甚是標準，語速很快，他一邊對那個男人說著話，一邊抬起手向魏文雙打了個招呼。

  魏文雙禮貌回應，走到他的身邊。

  那個男人忽然止住了談話，有些不安地瞥了魏文雙一眼。

  蘇燁笑了笑，對男人說道：「沒事，自己人。」

  那個男人的目光將魏文雙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通，臉上頓時勾起一抹曖昧的笑意：「哦，哦，哈哈，蘇律師好福氣。這次真是謝謝蘇律師了，那個人現在拿我表弟沒辦法，勝訴了又怎樣，執行也拿不到錢，哈哈哈，還是蘇律師有能力，以後身邊的朋友有法律方面的問題，我一定都跟他們推薦蘇律師。」

  蘇燁與男人握了手。男人朝後退了一步：「那我就不打擾二位啦，先走了。」

  男人離開後，蘇燁抬起手揉了揉鼻子：「剛好遇見客戶，在門口聊了幾句，我們進去吧。」

  魏文雙跟在蘇燁身後走向預定的位置。她的心裡對剛才那位男人提及的事明白了七八分，剩下的幾分，則由蘇燁證明了她的猜想。

  「這個人『借』給他表弟一筆錢，找我起訴他表弟，兩個人達成調解協議，申請司法確認，他表弟逾期不還，他拿著民事裁定書去申請強制執行，把他表弟能執行的財產都搞到手了。再有人申請強制執行，可就分不到錢咯。」蘇燁得意地朝魏文雙揚了揚眉，他相信以魏文雙的智慧一定懂得他在說什麼。

  魏文雙自然明白。從蘇燁的神態中，她得出一個結論：教唆這位表哥虛構債務、虛假訴訟與調解，以轉移表弟財產的，便是蘇燁本人。

  蘇燁自豪地總結道：「我們做律師的，為了幫當事人排憂解難，不擇手段很正常。」

  蘇燁這個人的野心，已到了極端的地步。野心這個東西，一旦不受良知的牽制，很容易變成「壞心」。

  他的開場讓魏文雙喪失了胃口，菜品上桌後，她敷衍地吃了幾口，在蘇燁「你這麼瘦，沒想到還要減肥」的感嘆中切入正題：「師兄，那個案件的帳單我研究過了。」

  那是一個共同犯罪的刑事案件，案由是詐騙罪，蘇燁是主犯的辯護人，魏文雙接了其中一位從犯的委託，案件是蘇燁介紹給她的。整個案件中，所有從犯的代理人都是蘇燁介紹的。

  蘇燁交給魏文雙的這位從犯很是關鍵，是這個犯罪組織中負責財務部分的人員，他最是清楚整個組織中每位人員所起的作用。若不是因為這些年魏文雙對蘇燁所表現出的崇拜以及蘇燁對魏文雙的動心，加上他曾經的得力助手周思妍已經嫁給富豪離開本行，他是斷不會將這位關鍵人物的辯護工作交給魏文雙的。

  蘇燁切著鐵盤上的牛排，神秘兮兮地看了她一眼：「那份帳單看出什麼問題了嗎？」

  魏文雙佯裝風輕雲淡地回答：「有幾筆跟口供沒對上。」

  蘇燁瞭然一笑：「沒什麼問題，你不用擔心，嫌疑人在裡面關久了，記憶出現疏漏很正常。很多事，需要靠律師會見的時候給恰當的提醒，才能加深他的記憶，你就按我教你的那樣，給他一點提示就行了。」

  魏文雙眼中一亮，望著他：「其實這幾筆還挺關鍵，沒準能顛覆整個案情。」

  蘇燁剛將一塊牛排放到嘴裡，他嘴角含笑，慢悠悠地將肉咀嚼、吞咽後，才饒有興致地望向她：「文雙，顛覆案情哪有那麼容易，這個案件現在事實很清楚，證據也很充分，各個犯罪嫌疑人的口供都能對上，沒什麼好深究的了。」

  魏文雙喝了口水，沒有要深究下去的意思：「嗯，知道了。」

  蘇燁繼續拿起刀叉切盤中的牛排，腦中計劃著與魏文雙的未來。他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太強勢、太出色，他希望婚後魏文雙主內，雖然不必註銷律師執業證，但應該將律師證掛在自己的律所，他會適當分配幾個案件給她做，但不能多，案情更不能複雜。

  這件事不能急，魏文雙的性格還需要慢慢磨，但是他有自信，一定可以將她擺平。

  蘇燁心情舒暢地抬起頭，望向正在觀察自己的魏文雙，心中免不了喜悅：「在想什麼？」

  魏文雙回答道：「在想什麼時候才能像師兄一樣，成為掌控全局的人。」

  蘇燁為話中的崇拜之色滿意一笑：「師兄會慢慢教你的。」

  結束完用餐，蘇燁沒有馬上想與她分開的意思，隨口找話題與她閒聊：「聽說凌津回來了？」

  「嗯。」魏文雙見這頓飯好不容易熬到結束，迫不及待想走。她瞥了眼蘇燁的杯子，裡邊是無酒精的飲品，看來能夠意識清醒地開車，可她並不想讓他送自己回家。多了解蘇燁一分，她便多厭惡對方一分。若不是為了那個計劃，她是絲毫不願意見蘇燁的。可該用什麼理由拒絕他送自己回家呢？她自然想到了凌津。

  「現在在哪裡高就？」

  「自己創業。」魏文雙一邊回答，一邊給凌津發了消息，問他是否方便到餐廳來接自己。

  凌津回復得很快：馬上過去。

  看到這條回復，她不自覺彎起唇角。

  「看到什麼了，這麼開心？」蘇燁將她的表情收入眼底。

  魏文雙將手機放在一旁：「他發來的一個……笑話。」

  「他？」蘇燁先是愣了一下，聯想到上面兩人的對話，明白過來，「哦，凌津啊。其實我特別羨慕你有兩個弟弟，關係還這麼好，我要是有個兄弟姐妹就好了。」

  蘇燁跟其他人一樣，都把凌津定義為魏文雙的弟弟。魏文雙不喜歡跟無關的人解釋，便也只是笑笑。

  她不在意別人怎麼想，只要她與凌津，不這麼定義便足夠了。

  魏文雙與蘇燁走出餐廳時，眼前是一片廣闊而透著浪漫的夜景，走入其中，沿途光線適量，與黑暗相撞，摩擦出恰到好處的韻味。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凌津將車停到路邊，降下車窗。

  蘇燁掏出口袋中的車鑰匙。他的車停在路邊，正打算在解鎖的同時邀請魏文雙坐自己的車，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凌津使他不得不硬生生將那句話吞咽回去。看著凌津深沉的眸子，他無奈地聳聳肩，對魏文雙說道：「看來想送你回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魏文雙配合一笑，客氣地與他道別，隨後上了凌津這輛車的副駕位。

  她關上車門，從玻璃窗中看著蘇燁離去，如釋重負地彎起嘴角，繫上安全帶。

  等了半天，車沒發動，她轉頭去看凌津，才發現他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

  「怎麼了？」她問道。她不趕時間，扭了扭脖子，等待他的回答。

  他問道：「我很好奇，為什麼你不讓蘇燁送？」

  她懂他只是好奇，並沒有嫌麻煩的意思，但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也沒有徑直回答，而是反問道：「連你都覺得我跟蘇燁有可能？」

  凌津垂下雙眸，像在壓抑住眼底的某種情緒般：「我不確定。」

  他離開的這四年，魏彬沒少與他分享「魏文雙與蘇燁的故事」，好幾次，魏彬是用極其肯定的語氣向他描述「他們兩個人肯定在一起了」。

  他不敢向她求證。

  魏文雙很少看到凌津呈現出眼前的狀態，臉上透著迷茫與不自信，窗外有寂靜柔軟的路燈傾灑入車內，映照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平添了幾抹孤冷。一股熱烈的衝動推動著她的心，使她幾乎是脫口而出：「我一般不喜歡解釋，但既然是你，那我要清楚地說明，我不喜歡蘇燁。」

  凌津抬起雙眸，直視著她：「今天發生什麼事了，讓你對他忽然之間改觀？」

  「不是今天。」她淡然補充道，「是從你出國前那天開始。」

  凌津疑惑地皺了皺眉：「跟我有關係？」

  但魏文雙依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聳聳肩：「一下子解釋不清，但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凌津沒再追問。他知道，魏文雙不喜歡被強迫回答任何問題。他發動汽車的引擎。

  車子駛入街道後，魏文雙問道：「阿彬怎麼沒來？」她本以為魏彬會跟凌津一起出現。

  凌津回答道：「被魏叔叔壓著看報表。」

  魏文雙完全可以想像魏彬此時的狀態與神情。她專注地欣賞了會兒凌津開車的模樣，才問道：「阿津，陪我吃飯去？」

  「好。」他毫不猶豫地應下，然後才問，「剛才在餐廳沒吃飽？」

  「那會兒沒什麼胃口。」魏文雙回答道，一邊掏出手機，搜索附近有什麼值得一試的美食。

  窗外的燈光一束接著一束躍過又消散，背景音輪換著不同成分的嘈雜，廣闊的天空與眼前延伸的路都顯得比平日裡溫柔。夜色如此美好，何必急著回家？

  她選了一家偏離回家之路的夜宵店。凌津對目的地十分熟悉，那是讀大學時經常與魏文雙、魏彬來的地方，不需要導航，便有方向。

  汽車駛入目標街區，這裡沒有固定車位的停車場，只有一小塊被劃出來的停車區供食客暫時停車。此時外觀不一的車輛正橫七豎八地停放在這個區域，看似沒有多餘的空隙能夠再插入一輛汽車。

  魏文雙看了眼，道：「要不換個地方停吧，走點路不要緊。」

  「我找看看。」

  凌津沒死心，開著車繞了一圈，真找到了一個位置，但有點擠，需要小心翼翼且有技術地駛進去。

  魏文雙想著凌津第一天開車，便建議：「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