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沉澱、回國
2024-09-23 16:16:52 作者: 米夏若
魏文雙一手抱著案卷材料,一手拉了拉肩膀上閃著銀光的包帶,淡然從容地離開法庭。
剛走出那扇顏色深沉的門,便見對面法庭走出來的何曉玲。何曉玲身穿乾淨利落的深藍色職業套裝,一臉的志得意滿,一看便知方才辯護的順利。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撞,嘴角同時彎起一抹瞭然的笑容。魏文雙的耳邊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魏律師。」
魏文雙回過頭,見來人是剛才開庭時被告的代理人,好像姓張,具體的名字她沒有太注意,法庭上,對方的每一句話都代表公司,她無需刻意記住對方的名字。
「你好。」魏文雙轉過身,面朝向他。
「魏律師,你實在太專業了,雖然在庭上我們是對立關係,但不妨礙我佩服你的職業水平。」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魏文雙,「我叫張千,我們公司明年初打算找一家律所外包法律方面的業務,期待能跟魏律師合作。」
名片上,方方正正的「張千」二字後邊,緊跟著字體放大的職位:法務經理。
魏文雙與張千交換了名片。在禮貌的互換聯繫方式後,見對方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張千穿著一件較薄的長袖白色襯衫,袖子挽了一半,深黑色的西褲,貼著他修長的雙腿,他有些侷促地固定著袖子,繼續與魏文雙搭話道:「魏律師這麼年輕就當律所的合伙人,真是厲害,請問師從哪位大律師?」
魏文雙毫不猶豫地回答:「付佳鑫律師。」
張千顯然愣了一下,乾笑了兩聲:「哦,這樣,很有名的律師,呵呵。」握在手心的手機忽然閃起亮光,他舉了舉手機,「我接個電話。」
「嗯,我還有點事,先走了。」魏文雙沒想等他掛斷電話繼續與他閒扯,她揮了揮手,轉過身離開。
何曉玲還沒走,目睹了全程,此時憋著笑與魏文雙並肩而行:「人家對你動心了,正常人聽見付律師的名字,找個藉口就走了,這個倒還有跟你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魏文雙無奈一笑:「動心哪有那麼容易?頂多是被我庭上的風采暫時蒙了眼罷了,等他冷靜下來,別的想法就上來了。」
何曉玲聳聳肩:「這倒也是。」她微微嘆了一口氣,「說實話,我就沒辦法像你這麼坦然,別人問入行師傅是誰,我只敢笑笑說他已經不在這個行業了,不提也罷,你倒是坦然,從來就沒掩飾過。」
「不需要掩飾。」魏文雙眸里像是躍動著光,「我不相信付律師會做那樣的事。」
「我也是。」何曉玲頓了頓,「雖然我跟付律師的時間沒你跟他的長,但我也相信付律師的人品,他不可能為了錢幫當事人偽造證據。那份合同是他走了之後流出來的,他的字跡不難模仿,這不是拿準了死無對證嗎?肯定是陷害,我要是他的家屬,一定追究到底。可惜師母太佛系。」
何曉玲的聲音越來越小,聲音滑到最後,幾乎聽不清。
兩人正好走到電梯邊,電梯門打開,幾張眼熟的臉呈現在其中。
「魏律師,何律師。」
「肖律師、莊律師、徐律師,你們也來開庭啊?」
關於付佳鑫的話題像是忽然被折斷般,暫停了後續。到達一層後,有位律師提議到附近咖啡廳小聚。
魏文雙抱歉拒絕:「各位不好意思,我要去機場接人。」
何曉玲突然想起來:「啊,對,我這記憶,前幾天就聽你說過,你弟弟今天回國,你要去接他,那你去吧。」
魏文雙沒有糾正「弟弟」的說法,她禮貌地與眾人道別後,走向停車場。
室外熱浪翻滾,陽光肆意揮灑在街道上,鬱鬱蔥蔥的行道樹側傳來綿綿不絕的蟬鳴。
開車前往機場的路上,魏文雙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初見凌津那天的一幕,他顫抖的手指、通紅的眼眶以及不安的詢問。這麼多年,她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少時不少記憶隨風飄散,但那一幕,卻始終熱烈地雕刻在她的心底。
魏文雙到達機場的時間不早不晚,當她在等候區站定,便看見身穿休閒裝的凌津拉著黑色的行李箱走了過來。他戴著一副墨鏡,走得筆直,依舊充滿當年的朝氣。
熟悉的風溫柔地拂過心尖。
與四年前離開時相比,凌津顯然瘦了一些,但與兩人初見時他的那種病態瘦相差甚遠,如今看上去顯然是健康的、平時沒缺乏鍛鍊的。
「回來了。」
「好久不見。」
簡單的招呼後,他們並肩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與周邊人潮的熱情激動相比,兩人四年後的再見顯得淡定得多。
走在越來越熾熱的陽光下,陽光的溫度與光芒似乎要將四年前未能鋪灑在兩人身上所暫存的能量一次性耗盡。
魏文雙眯著眼,內心後悔沒將車上的太陽傘或是鴨舌帽帶下來,在燥熱中腳步顯得匆忙。凌津腿長,雖沒有刻意加速,但沒有被她落下太遠。
坐上駕駛座的位置,魏文雙取了一瓶礦泉水,也給正坐上副駕座的凌津遞了一瓶。
她習慣在車上放幾瓶水,便於在匆忙的縫隙中補充水分。
凌津接過水瓶時,指尖不經意觸碰到她手部細膩的肌膚,只一瞬,她鬆開了手,他握住瓶子,放到身前,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水。
魏文雙等他合上瓶蓋了才開車。
「阿彬今天有個重要的會議,被我爸壓著,請不了假。」
「我知道。」凌津的聲音在飲水後反而低沉沙啞了些,疲憊感在落地後緩緩襲上腦袋。他將墨鏡摘下後,抬起手,用手背輕輕扣了扣額頭,微闔上眼。
「你休息會兒,到了我叫你。」魏文雙瞥了眼他顯著的疲態,之後便沒再說話。
一路安靜到家。凌津雖然累極,但並沒有在車上睡著。當車停在熟悉的那棟樓門前時,他有一剎那的恍惚,再轉過頭看身邊的人,那種陌生中摻雜著熟悉的錯落感突兀地包裹住他。
魏文雙打開後備箱,本想幫凌津取下行李箱,但還是被他搶先一步。她抬起頭,認認真真望向這張四年未見的臉,更成熟亦更俊朗了些,依舊那般奪目。
有未曾生變的部分,亦有陌生的阻隔。
兩人雖沒有血緣關係,但在四年前卻密切如同親人,凌津在學業上、生活上遇見難以繞過的難題時,總是首先詢問她的建議。魏文雙也將凌津視為與親人同等重要的人,會盡心盡力地為他解答,想方設法為他指路。
但伴隨著凌津離開的時間越來越長,魏文雙能明確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漸行漸遠。剛開始,凌津還會時常打視頻電話回來,即便兩國之間有時差,他也總能精確地掐准她的空閒時間,但慢慢的,兩人聯繫次數少了,內容也逐漸變得冷漠,到後來,已是無事不相聯。
或許是因為距離,加上他的學業越來越忙碌,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事分散了他的時間與精力。
具體原因,魏文雙不得而知。
此刻,她目光直視凌津,卻再也找不回四年前那種自然親密的感覺。
忽然之間,手機鈴聲響起。魏文雙掏出口袋中的手機,來電顯示蘇燁。她抬起頭,想跟凌津說自己先接個電話,卻在目光落於凌津身上時,發現他似乎正從自己身上抽回目光。
凌津面無表情,既說不上是情緒不佳,也說不上是無風無浪,雖然目光已經離開她的手機屏幕,但那黑底白字的屏幕卻如同印刻在他視線中般,無法淡去。他微微抿了抿唇,目光視著地面,在她開口之前說道:「我先回去補覺,太累了。」
長途奔波,疲倦是自然的,魏文雙頷首,轉身接起電話。
她聽見凌津越走越遠的腳步聲。
蘇燁約她晚上小聚,但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一整個下午,魏文雙都泡在廚房中與林姨忙東忙西地準備今晚歡迎凌津回來的大餐。在備菜、翻炒及裝盤的尋常流程中她自我解釋了一番,或許不需要與凌津深入溝通什麼,伴隨著他的回來,兩人之間的距離或許能夠自然而然回到從前。
魏彬是在華燈初上時與魏海洋共同回來的,從他急促的腳步及緊皺的眉頭便可猜出,他早就想掙脫開父親的束縛,回來找他精神層面最親密的兄弟,但實在是無能為力。
畢業後,魏彬自然進入魏海洋的公司工作,從此徹底被綁在父親的視線之中,苦不堪言。
魏彬上樓沒多久,便拖著疲倦尚未散盡的凌津下了樓。晚餐吃得其樂融融。在得知這頓飯也有魏文雙辛勤的參與時,凌津的嘴角彎出今晚最佳的弧度。
晚餐結束後,魏文雙被父親叫到書房中。
魏海洋坐在琥珀色的實木書桌後,見魏文雙進門,將插在口袋裡的兩隻手抽出來搭在書桌上。
魏文雙繞到軟椅後,輕輕靠著椅背,沒坐下:「爸。」
魏海洋看著女兒標誌的五官,欣然一笑:「文雙,你跟蘇燁什麼時候結婚?」
魏文雙的眉宇一擰:「我跟蘇燁?」她想了想,無奈地鬆開眉宇,「阿彬又胡說八道了吧。」
「無風不起浪。」魏海洋意味深長地說。
魏文雙卻坦蕩地應對道:「至少得是靠譜的風。阿彬的新聞一向來自於他沒有依據的想像力。」她直視著魏海洋,沒有不悅,沒有強勢,只是一種風輕雲淡的傳達:「爸,我跟蘇燁之間不可能。」
魏海洋見魏文雙的反應,輕而易舉相信了她,但不免有些詫異:「為什麼?爸覺得蘇燁這孩子不錯,雖然家世差了點,但是夠聰明、上進。」
「也夠有野心。」魏文雙補充道。
「這就是你不能接受他的理由?」魏海洋揚了揚眉,「我倒是覺得,男人有野心是好事。」
魏文雙搖了搖頭:「爸,相信我,不合適。」
魏海洋一向相信魏文雙的判斷,見在這件事上她如此篤定,便也不再強求:「好,那就算了。對了,還有一件事,阿津這次回來打算創業的事,你知道嗎?」
魏文雙頷首:「知道。」
魏彬從一個月前便在念叨這件事,反抗著想要離開父親的公司,到凌津那裡當他的左膀右臂。
魏海洋怎麼可能允許魏彬去一家前途未卜的小創業公司。
「阿津也真是的,出國幾年,學了點東西,就不知天高地厚,現在創業哪有那麼容易?多少人興高采烈嚷著創業,最後鎩羽而歸?我在集團里給他留了個技術部總監的位置,他居然連考慮都不考慮就拒絕了。」魏海洋握起拳頭敲了敲桌子,「文雙,阿津一向比較聽得進你的意見,你去勸勸他吧。」
魏文雙換了個站立的姿勢,沒再撐著椅背:「我覺得阿津這樣的選擇沒什麼不對,我當初從律所辭職決定創業的時候,不也看不見未來,前幾年吃過多少苦,但現在也算摸出屬於自己的路了。」
「他畢竟跟你不一樣。」魏海洋對女兒有著充足的信心,「更何況,你們是三個人創業,那辛苦可以分成三份,他一個人要摸索到什麼時候啊?」
「爸。」魏文雙的目光鎮定、不容置疑,「阿津很聰明,也夠努力,既然做了這個決定,他一定深思熟慮過,我覺得我們應該尊重他的選擇。至於阿彬那邊,我找機會跟他談談。」
見魏文雙這麼說,魏海洋也沒再堅持。說到底,他最擔心的還是魏彬要離開公司,去當凌津的什麼創業小助手。魏文雙學法律,魏彬可是他唯一的接班人,他怎麼可能任之胡鬧。
離開魏海洋的房間後,魏文雙徑直去了魏彬的房間。
魏彬沒關房門,大概在等凌津。凌津大概還在林姨那裡。
魏彬的房間是這層最寬敞的,四面牆壁是顏色鮮艷的動漫牆紙,堆滿手辦的柜子一個挨著一個,衣櫃是房裡最不顯眼的,電腦則是房中最顯眼的,定製的電腦桌椅及閃動絢爛光芒的主機滑鼠都為房間增添滿活力。
魏文雙敲敞開的門時,魏彬一局遊戲剛結束,充滿驚喜地回過頭,見來人不是凌津,喜悅淡弱了幾分:「姐。」
她雙手抱在胸前走進門,開門見山道:「阿津那邊,你別去。」
魏彬緊緊皺起眉頭:「為什麼?難道你也覺得阿津不可能成功嗎?」
「不是。」魏文雙止步在幾乎被廢置的書桌前,「相反,我覺得以他的能力,一定能做到最好。」
魏彬的眉宇舒展了些,但眼底依舊填滿困惑:「那為什麼不讓我過去?」
「你對創業還是程序感興趣?」魏文雙一臉瞭然地看著他。
魏彬如實回答:「都沒興趣,我只是單純地想幫阿津,怕他剛開始一個人忙不過來,雖然說他會招人,但畢竟沒辦法招到像我這麼值得信任的人。」
魏文雙猜到他會這麼說:「既然你的出發點是要幫他,那就更不應該去。你有沒有想過,你在的地方,要怎麼擺脫爸的干涉?」
魏彬的瞳孔一縮,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忽然之間變得有些頹喪。
「如果爸的目光跟手段都集中過來,阿津的夢想之路要麼變得異常坎坷,要麼變得異常順利,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看著魏彬陷入沉思的模樣,魏文雙知道自己的任務已完成。她並沒有為了勸魏彬而胡編亂造,她對凌津的能力一向有信心。
「你再考慮一下吧。」適時的離開,讓魏彬有台階可下。
魏文雙轉過身,準備離開魏彬的房間,在走到門邊時,見到了站在門外的凌津。
凌津直直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嘴角微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