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法釋懷的夏天
2024-02-08 02:38:46 作者: 花時玖
總經辦的工作顏青光想想就實在頭疼,索性便續了一個星期的假,安安穩穩地留在G市陪徐婭紅女士一起伺候她老爹。
不知道是顏青她爹警察出身底子好,還是顧澤宇請來的專家本領高,或者兩者兼有,總之顏守山所長的康復速度可以說是突飛猛進。
幾天的治療下來,除了做一些精細動作時手指有些僵硬外,其餘的基本已經恢復如初。
T市的春秋短暫得像是一年只有兩個季節。
所以,等到顏青把顏所長伺候妥當再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冬天。
依舊是晚間的火車,將近十個小時的路程。火車到站時剛好是早上九點整,外面滿天的雪花飛舞著,放眼望去,幾乎整個城市都是白茫茫一片。
顏青心裡後悔沒聽她老媽的把厚羽絨服套上,縮脖子跺腳地站在出站口外面的廣場不住地四處張望著。昨晚顧澤宇和她說好的,今天來接站。本來應該是6點半到站的火車,結果整整晚了三個小時。就算是下雪路不好走,他也不至於現在還不見人影啊!就算人沒到,電話也總應該有一個吧!
想到這兒,顏青忍不住眼皮一突。顧澤宇這貨向來愛開快車,別是雪天路滑真出了什麼事兒吧!
急忙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結果鍵盤鎖還沒等開開呢,一輛黑色的SUV便緩緩滑到她面前停了下來。
車窗搖下,露出的竟是韓鈺峰的臉。然後,兩人視線交接的那一瞬間,他露出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謝天謝地,可算是趕上了!」
顏青微微一愣,看著他猶豫道:「韓局?您怎麼來了,真巧啊!」
「巧什麼巧啊!我就是來接你的。快點兒,上車!」
「接我?顧澤宇呢?」
「澤宇……澤宇他出車禍了!」
其實對於顏青,韓鈺峰從一開始就沒有看好過她。
起初以為不過又是個貪圖安逸愛慕虛榮的女孩兒,估摸著顧澤宇也就是玩玩兒而已,便也沒太在意。可一段時間下來,顧澤宇的所作所為卻讓他大跌眼鏡。那死心塌地無悔付出的樣兒,看得他都跟著感動。甚至偶爾還衝動地覺著,要是自己也是個女的一準兒倒追顧老二!
所以,當他知道顏青小妞兒心裡其實一點兒沒有顧澤宇位置的時候,他就異常不淡定了!
一天有事兒沒事兒的,就為自己兄弟感到不值。然後,再順便在心裡數落顏青一頓,什麼忘恩負義,小沒良心之類的。
剛剛他弄出張節哀順變的臉說「顧澤宇出車禍了」,也是存心想嚇唬嚇唬顏青。看看這妞兒到底有多無情無義,心狠手辣。
可讓他怎麼也沒想到的是,顏青只是在乍一聽見消息時臉白了那麼一下兒,又問了一句「顧澤宇家裡人知道麼」,然後就再也沒有反應了。一路上一臉無欲無求的表情坐在副駕駛上,細看還真像是死了親戚似的。
這下兒反倒弄得韓鈺峰忍不住發毛了。
他一邊兒從倒後鏡里觀察著她,一邊兒心裡直犯嘀咕。
這姑娘到底是上心還是沒上心?
要說沒上心,剛剛差點兒暈過去那樣兒絕對不是假的。可要說上心了,怎麼著不得連哭帶號的啊。
別不是瞎壞了吧。
要是這樣兒,那可還真麻煩了。讓顧老二知道自己背地裡欺負他的人,回頭不得把他皮給扒了。
於是,當車子停在一處信號燈前面的時候,韓鈺峰終於忍不住出了聲兒:「那個啥,其實顧老二傷得也不嚴重。」
卻不成想顏青只是「嗯」一聲,風輕雲淡地回他一句:「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韓鈺峰手一哆嗦,差點兒並錯道。
顏青依舊目不斜視,「他那樣的人,要是真出什麼事兒,這會兒家裡都該翻天了。哪還輪得到我這名不正言不順的靠前兒!」
「呃……」韓鈺峰被噎得啞口無言,心想這妞兒怕是記恨上他了。得,他也別跟這兒裝好人了。保不齊人家兩口子都不待見呢!便嘆了口氣,簡單說了情況,「他就是昨晚兒喝了點兒酒,車速有點兒快。然後在二環上和人追尾,腿被卡住,脛骨骨折而已。」說著忍不住瞥了顏青一眼,「都已經處理好了,不嚴重,你別擔心!」
「是嗎。」顏青表情漸漸回暖,轉頭衝著開車的人微微一笑,「放心吧,韓局。我不擔心!」
只是話音落下的同時,有清脆的響動從她的手指關節傳來。
韓鈺峰眼眉一跳,默默地握緊方向盤的同時,忍不住在心裡祈禱……兄弟,這妞兒不一般,你自求多福吧!
當軍總門診大樓出現在視線里的那一刻,顏青頓時覺著無比的心酸。
她最近這是本命年犯太歲還是怎麼著,怎麼就和醫院這破地方這麼有緣呢!先是她自己,再是她老爹,現在又是顧澤宇。
真是越來越不叫人省心!
顧澤宇的病房在十一樓。
韓鈺峰車子剛剛停穩,她轉頭說了句「我先走一步」,便急忙推門衝進了樓里,然後一路腳步匆匆,幾乎小跑。
只是等人真到了病房門口的時候,卻又硬生生頓在了那裡。
病房的門半開著,顧澤宇的病床邊圍了一圈兒的人,都是他那群狐朋狗黨。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哪裡有半點兒身在醫院的自覺。
顏青就那麼一直杵在那兒沒動,裡面的人也沒注意到門口兒這還站了一個。直到韓鈺峰出了電梯,走過來。
他看著門口逆光而立的女人眯了眯眼,抬手虛推了她的肩膀一下:「怎麼跟這兒戳著不進去。」說著扯脖子往病房裡喊了一嗓子,「顧老二,你媳婦兒來了!」
屋裡面的人似乎都被他的大嗓門兒驚了一下,瞬間寂靜了下來。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顏青身上。
托韓鈺峰的福,這是第二次了……讓她像動物一樣被那群太子爺們集體圍觀!
顏青心裡把牙咬得咯蹦響,硬著頭皮沖那群人點點頭走了進去。然後,還沒等到病床前,便看著顧澤宇那條打了石膏掉得老高的腿,紅了眼圈兒。
「顧澤宇……」她哽咽住,瞥開眼,以手掩唇。
床上的人立刻心疼的直皺眉,想坐起來,卻又使不上力氣,只好柔著嗓子安慰,「青兒,寶貝兒,別哭。我沒事兒。」
結果話音剛落,屋子裡就響起了一片鬨笑聲。七嘴八舌地罵顧澤宇「肉麻噁心」。更要人命兒的,離顏青最近的那兩個穿軍裝的年輕人直接互相勾起對方的下巴,掐著嗓子學起了顧澤宇那聲「寶貝兒」。
全然不顧病床上的人已經鐵青的臉色。
最後還是韓鈺峰看不下去了,出面吼了一嗓子:「行了,都適可而止吧!小心顧老二回頭收拾你們!趕緊的都有點兒眼力見兒,該幹啥幹啥去!讓人小兩口兒好好親熱親熱!」
「嘁,就趁他病才要他命呢!」
「就是,平時哪有這麼好的機會啊!」
眾人又是一通胡言亂語,可已經識趣地依次閃人了。只是經過顏青身邊的時候,仍然不放過機會,「嫂子」「弟妹」的又是一通亂叫。
「顧老二,人給你接到,任務完成了啊!」韓鈺峰衝著病床上的人打了個響指,然後擠眉弄眼道,「我閃了啊,你有傷在身可悠著點兒!」出門時還體貼地不忘把門關嚴。
喧鬧無比的病房忽然寂靜無聲。
而顏青那張原本泫然欲泣的小臉兒,也在一瞬間變了顏色。她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一雙杏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床上的人,眼神冷得跟刀子一樣。
顧澤宇被她看得渾身發毛,嗓子眼兒發乾,老半天才得得瑟瑟地擠出聲兒來:「青兒,那啥我……」只是話沒說完便覺著眼前黑影兒一晃,緊接著哐啷一聲,嚇得他一個激靈。
顏青飛了手裡的拎包兒,貼著他腦袋砸在了床邊的桌子上。然後,她像是奓了毛兒母獅子一樣兩步躥到病床前,戳著顧澤宇的腦袋開始數落:「酒駕,超速!我昨晚兒電話里怎麼囑咐你的!顧澤宇你要是不想活了吱聲兒,老娘直接廢了你!」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顧澤宇不是沒見過顏青發火兒,可像這麼剽悍的一面,卻還是頭一次。
在他的印象里,他家顏小青是比其他女人有些個性,有些小脾氣,但是比較起來,那也不過就是野貓和家貓的區別。再怎麼厲害,也就是伸伸爪子,齜齜牙,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顏青今天像火藥桶一樣又瞪眼睛又罵人,還差點兒把包兒飛他腦袋上的架勢,到還真是把顧澤宇給鎮唬住了。
只是當他驚詫之後緩過神兒來,卻發現剛剛那「戰神」顏青已經消失不見了。床邊的小女人雙唇緊抿,視線瞥向了一邊。而那雙烏沉沉的眸子裡,分明含著淚。
顧澤宇愣住,然後忽然覺著胸口一陣氣悶,整顆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用力拽住了似的。是誰說的,他家顏小青無情無義,心是冷的捂不熱來著?他出院之後肯定大嘴巴狠勁兒抽他!
他的傻姑娘啊,心裡分明是有他的!
深邃的目光緊緊鎖定住她淚眼婆娑的側臉。此時此刻,顧澤宇腦袋僅有的念頭就是把她抱在懷裡,再……狠狠地蹂躪!
然後,他身隨意動,手肘撐著床頭坐了起來。再然後,「啊」一聲殺豬般的號叫響徹病房,是顧澤宇起身時牽動了那條骨折的腿。
顏青一個激靈,轉頭就看見床上的人滿頭大汗平癱在哪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頓時嚇得她小臉煞白。慌慌張張地撲了過去,小手開始在他身上各種亂劃拉:「顧澤宇……你……你這是怎麼了?你那兒不舒服?」然後見他那連話都不出來的樣兒,急了,「你……我去叫大夫!」轉身就要往外跑,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拽了回來。
顧澤宇這會兒緩解了不少,可依舊疼的直吸氣。勉強沖她擠出個笑來,還沒忘了調侃呢:「別介啊。這床頭兒就有鈴兒,不用出去!怪累得慌的。」
顏青一愣,被他疼得要死還忍不住貧的樣兒給氣樂了:「顧澤宇,你就作吧!」她惡狠狠地抬手要戳他額頭,在看見隱藏在劉海下的新鮮血痂時驀地頓住,「除了腿,還傷著哪兒了?」
顧澤宇腦袋動了動,「除了腿就是這兒了。」
纖細的指猶豫著落在上面輕輕摩挲起來,「疼麼?」
「不疼。」
「騙人!」
「沒騙你,真不疼!」顧澤宇拿下在他額上遊走的小手,包在了自己掌中,「小時候上樹掏鳥兒蛋掉下來,被石頭墊在後腦上,可比這個血腥多了!哥哥我可連眉毛都沒皺一下!不信你摸摸,現在還有疤呢!」
「嗤……那是你摔暈了才沒皺眉吧!」顏青蹙眉笑嗔他一眼,「上樹掏鳥蛋?原來你小時候就好那些個傷天害理的事兒!」
「什麼叫傷天害理啊!」顧澤宇瞪眼,「你個死丫頭,怎麼說你男人的呢!」
顏青捏他臉,抻得老長:「人家一年下點兒蛋容易麼,你還讓人『斷子絕孫』。你說你缺德不?」
「成,我缺德還不成!」顧澤宇從善如流,繼而露出一臉壞笑,「只要你別讓我斷子絕孫就行!」
「瞎說什麼呢你!」顏青佯怒,要拍他。便聽見一聲低沉繾綣的嘆息飄進耳朵里……
「青兒……」
「嗯?」她低低應著,視線交會時,被他眼中深不見底的情緒攪得心神恍惚。等到回神時,人已經被他拉入懷中,半趴在他的胸膛上。
她怕碰著他那條傷腿,掙扎著要起來,可纏在腰間的手臂卻纏得更緊,「乖,別動,讓我抱會兒。」
她身子一頓,順從地偎在他的胸前,不在動彈。然後聽見他問……
「青兒,想我麼?」
「沒想起來!」
「呵……小東西,口是心非!」
顏青在醫院一直呆到傍晚。答兌著顧澤宇吃了晚飯,本來還想留下來守夜的,可顧二少卻開始趕人了。
可他腿腳不方便,顏青放心不下。兩個人便絆道了幾句。
顏小青那牙尖嘴利的本事,他是領教過,真發揮十成功力來能讓人頭疼一星期,所以平常這種情況,顧澤宇都會採取最簡便有效的方法讓顏青直接閉嘴,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但眼下是不成了,他動彈不了,顏小妞兒又站得比較遠。
然而就在他急得的蛋疼的時候,趙天使終於從天而降了。
趙煦穿著便裝,白大褂掛在臂彎里,也沒敲門就直接進了病房。感覺到氣氛似乎不對,愣了愣。隨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挑著眉調侃道:「喲,小兩口兒又打情罵俏了?」
顧澤宇見他來了,直拍著床在那兒嚷嚷:「兄弟,來的正好!趕緊幫我把咱家顏小妞兒送回去!」然後又轉頭衝著顏青低聲哄道,「青兒,乖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過來時順便把我書房桌上的那摞文件帶過來。」
「要不我回去收拾完了再回來吧!我總覺著醫院的護工不太靠譜兒!」顏青皺眉猶豫,還想再說什麼,就聽見趙煦插話進來……
「放心吧!我回去拿點兒還得回來。今天晚上我守著你還不成?他少了一根汗毛我賠你!走吧,我先送你回去!」說完乾脆拉著顏青的衣袖,直接把人拽出了病房。
顏青走了之後,顧澤宇便一個人望著雪白的天花板發呆。看久了眼皮打架,不知不覺間又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透。燈沒開,病房裡烏漆麻黑的。視線朦朧間,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坐在病床對面的沙發上,嚇得顧澤宇一個激靈。還沒等他伸手開床頭的壁燈,便聽見「啪」地一聲開關輕響,頓時室內一片明亮。
隨即,顧澤宇的第一反應,就是衝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移動到門口開燈的男人暴了句粗口:「陳遠衡你大爺的!你想嚇得老子不育是不是?!」
「你要是真不育了,我可以介紹你去陳九茴的診所!讓她給你打八折!」陳遠衡緩步踱到病床前伸手敲了敲顧澤宇腿上的石膏,「你這上面都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然後,輕笑著低聲念了出來……
「姓顧的王八蛋……」
「大家二才是真的二,顧老二真二!」
「你給我滾一邊兒去!」顧澤宇臉黑得嚇人,「你TN存心的是不是!白天這幫孫子都氣死我了,你還跟這兒添油加醋!」
陳遠衡卻是好脾氣地笑了一聲,從風衣口袋裡掏了個精緻的U盤出來遞到他面前:「密碼還是老樣子,你懂得的!」
顧澤宇一愣,拿過來後在手裡掂量了兩下,忍不住鄙視他道:「喲,幾個月不見。跟哥哥玩兒上『007』了!」
「哦,這個不是你要的東西!吉澤明步加蒼井空加小澤瑪利亞的全套。我送給你的!相信你會用到。」說著轉身從茶几上拿了三摞文件夾來直接扔在了病床上,語氣不疾不徐,「那兩本藍色的是你想要的!那本黑色的,是你女人家的祖宗十八代,以及你未來岳父母的生辰年月以及各種喜好。也算我奉送給你的!」
顧澤宇修長的手指在上面劃拉兩下,抬眸看他:「這點兒東西,怎麼勞你大駕親自送來了!」
「安然要吃松葉屋的蛋糕,我出來買的。順便給你送來。」
「叫人把蛋糕送家裡不就行了!你寵女人也得有個限度!」
「彼此彼此!」
「其實這些東西,你自己給那些人好處不是更多些?」
陳遠衡嗤笑,神色極其不屑:「你明知道這都是沖你的面子。憑那些人還使喚不動我!」他眯眼,伸手比了個拇指,「天盛電子當家那位,據說他爹下屆有可能是這個。而且那個項目,馮家也參與了。你真想好了?」
「我什麼也用不著想!」顧澤宇舉起那兩摞文件夾晃了晃:「套一句你的話,那些人使喚得起我?這些東西不過是我三叔要的,我賣個面子而已!」
陳遠衡點點頭:「那我走了,你好好養著。」可人到門口,又頓住了腳步,「對了,我再附送一條消息吧……韓靜月過一段可能要回來了,你好自為之!」
顧澤宇的書桌上統共就一本文件夾,顏青把它塞進自己的手袋裡。找了個行李包,轉身又去收拾他換洗的衣服。
臥室里有一間小小的衣帽間。木製的衣櫃正好一面牆那麼大,裡面她和他的衣服並排掛著,就連貼身的衣物也是緊挨著放在格子裡的。角落裡一個黑色的行李箱,是她剛搬進顧澤宇公寓時帶來的。
顏青看著那個行李箱動作一頓,然後不知怎麼就鬼使神差地把它搬出來,拖去了臥室。
箱子裡略顯凌亂,多是些她大學時攢下的小東西。有各個時期的獎學金獎狀,還有些零七八碎的小擺設、小掛件之類。
顏青盤腿坐了下來,把那些東西一件一件的拿起來仔細翻看。每把玩過一件,便放在身側的地毯上,直到偌大個箱子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個精緻小巧的首飾盒兒。這一次,她似乎有些猶豫。盯著那個盒子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捧在手裡,然後在緩緩地打開它的那一瞬間,忍不住淚盈於睫。
裡面是一對銀質的大耳環,比較誇張的那種樣式。外面的鍍金掉了,已經有些許褪色。那是左莎送她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就在她收到這份禮物的第二天,那個總是無條件對她好的女孩兒,便徹底失去了本該有的生活。
追根究底,只因為她的任性。
左莎是顏青最特別的朋友。同樣,顏青也是左莎生活圈子裡的異類。
說白了,兩個人根本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一個從小便是大人眼裡的乖乖女,品學兼優,懂事聽話,甚至有個人民英雄的父親。可一個卻是老師鄰里都不願意多看一眼的報廢兒童,父親吸毒賭博整年看不見人影,母親在夜總會裡混生活。而左莎自己似乎是為了應驗那些人的評價一樣,打架,早戀,抽菸,甚至小小年紀便輟學和那些地痞混混混跡在一起。
可只有顏青才知道,她和左莎其實是最相似的人。
左莎投錯了胎,生在那樣的環境,於是她放縱,她自暴自棄。可她的無所謂和她的壞,卻有幾分不是為了適應生存而偽裝的。至於顏青,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現的,自己骨子裡其實並非善類。而那些乖巧和純良,不過是為了博得大人歡心來謀取更多的方便而做的樣子。難聽點兒說,就是裝正經。
早就記不得和左莎是怎麼認識的了。
可是那份惺惺相惜,卻讓她們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顏青小時候父母工作忙,忙到整天把她扔在外婆家,可以將她忽略不計。她的生日父母不記得,左莎卻記得,並且每年都會送她小禮物。左莎第一次月事來潮,哭著跑來找她,是她領著她去買的衛生巾,把學校里聽來的各種生理衛生知識講給她聽。
那個時候,女孩子間流行著友誼至上。顏青甚至有過將來要是找不到合適的男人,倒不如和左莎做個伴兒的想法。
只是這一切,都在顏青大三暑假那年戛然而止了。
或者說,她曾經所以為的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一年遠離了她……
顏青是夏天生日,八月十六號。
而那一年的八月十六號,她收到了人生最最大的驚喜……那就是愛人和閨蜜的雙重背叛。
那時的顏青也只不過還是個未經世事的孩子。可是她的驕傲和倔強絕不容許別人看見她的脆弱,即使受了傷,也要挺直脊背出現在人前。
那一天,她和穆成說過「再見」後,便哭著跑去了左莎那裡。
左莎模樣漂亮,人也仗義,那時候在那個圈子裡已經混得算是「小有名氣」,甚至和朋友合夥盤下了一間規模不大的小酒吧。
她聽見顏青的哭訴後似乎沒有什麼太多的意外,淡然的神色中帶了一點難過。只是用盡全力的抱緊她,說:「青青,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你!你還有我!」
然後,酒吧的包廂里,兩個女孩兒那天醉了個昏天黑地。
顏青第二天是在左莎的家裡醒來的。上世紀70年代的老式公寓,廁所是公用的,算上廚房才三十幾平的面積,牆上已經隱約可見裂痕。
宿醉之後是難以忍受的頭痛,顏青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呻吟了兩聲:「莎莎,莎莎……」
無人應答。
勉強睜開眼才發現左莎並不在屋子裡。轉頭時看見床頭上貼了一張字條:出去有事,一會兒回來。等我,勿亂走!
孤零零的紙片從她指尖飄落,顏青重新閉上了眼睛。
可這樣靜謐的環境卻讓她的心逐漸煩躁起來,所有的傷心和難過都在一點一點的被大著。
顏青終於嗚咽著從床上爬起,然後如受傷的野獸一般沖了出去。
她去了酒吧,可是左莎卻並不在。那裡的人有幾個是認識她的,距離營業時間尚早,便隨意地把她安置在了一個卡座里。
迷離的環境和酒精的氣味兒刺激了她,顏青和酒保要了一打啤酒,一個人喝起了悶酒。起初只是小口小口的啜著,後來乾脆改成了對瓶兒吹。她喝的不多,只是酒入愁腸,醉得太快。
顏青最後趴在桌子上迷糊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隱約約地聽見耳邊有激烈的爭吵聲。醉眼朦朧間抬頭,發現左莎擋在她的身前正和一群流氓混混模樣的人對峙著。
她頓時清醒了大半,猛地站起來,歪歪扭扭地差點跌倒。
左莎一把拉住她,動物護雛兒那般扯到自己身後,冷凝著語氣對那些人說:「有什麼事兒都沖我來。放了我朋友!跟她沒關係!」
卻換來那群人的此起彼伏的嗤笑:「你還以為自己是誰呢?兄弟們還愁你一個不夠享受呢,現在有這麼漂亮的妞兒自己送上門兒來,當我們傻子……啊……」
變化是一瞬間的,左莎拎桌上的瓶子砸在了說話那人的頭上。然後,趁著所有人都怔住的那一刻拉著顏青,瘋了一樣往門口衝去。
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
酒吧的大門已經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那些人趕了上來。然後,那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顏青只覺著一股很大的力氣推在她的背上,將她推出了門外。
「別管我,跑!」耳邊是左莎差了聲的呼喊,她死死抓住酒吧大門的把手,將門關上。等到顏青滾出兩三米遠,從地上爬起的時候,大門外的電動門也已經放了下來。
她哭喊著,慌亂中手機從口袋裡掉了出來。然後,腦袋裡猛然有一道絢爛的白光閃過……110!
然而,神經過度緊張,她在按1的時候時間過長,電話被直接轉到了快捷撥號上。
那是穆成的電話。
顏青也意識到了,只是這個時候,又哪有時間能耽誤許多。穆成也好,誰都好,只要能來人救救左莎就好!
電話在響過第一聲後被接起,可顏青做夢也沒有想到,那邊響起的竟是一個溫柔似水女聲……是陳欣婉。
「餵?青青?穆成還沒醒來!」
仿佛一道炸雷從天而降,直接劈在她的頭頂。
顏青木然愣在那裡。然後,等她回神的的時候,耳邊是刺耳的鳴笛聲和剎車聲。再然後,她的身體已經輕飄飄地飛向了路邊。
撞到顏青的是一輛小型麵包車。好在車速不快,只是輕微腦震盪外加肋骨骨折。
等到顏青清醒,已經是兩天以後。
守在她床前的,除了顏所長和徐女士,還有市局的兩名刑警。
他們告訴她,左莎被人強暴精神失常了。他們還告訴她,在找到左莎的時候,她手裡死死賺著一個木製的門把手。
顏青愛穆成,曾經很愛很愛。
不是山崩地裂,也不是海枯石爛,可是那種感覺卻只有她自己知道。A大的新生入學儀式上,當她看見講台上個意氣風發的男孩時,她便覺著時間靜止了,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然後,那樣一個念頭便像春天的野草一樣在心裡瘋狂蔓延……如果能和他執手相伴,共度一生,她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交換。
她沒有失去一切,而是在那一年失去最最重要的朋友。
顏青恨穆成,恨他的背叛,恨他和陳欣婉合起來在她心口捅了一刀。
可終究,她最恨的,卻是她自己。
左莎出事後,顏青竭盡所能的帶著她去尋求治療方法。她將她送進了一家條件不錯的療養院,她私下裡幫人設計案子,每天打三份工來維持對她來說相當昂貴的醫療費用。
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便會獨自難過著,悔恨著……如果她沒有愛上穆成,或是只把那份愛戀埋藏心底,是不是就不會在分手時那麼的悲痛欲絕。如果沒有那樣,她就不會在酒吧醉得昏天黑地,不會惹上那群混混,不會害了左莎。
只是……人生永遠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