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Story Ⅻ:賭約(4)
2024-02-06 14:10:19 作者: 悠世
事實證明,鬼久也沒有給她機會反應。下一秒,爐子裡猛地噴出了藍色的火焰,幾乎是在瞬間將她的皮膚燒灼為焦腐的黑色。緊接著,皮肉被燒灼的味道傳出來了。佐無暇尖叫。她以為自己要死了,但這疼痛比死還要令人恐懼。可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死去的時候,皮肉卻又開始癒合了起來。可僅僅是那麼一下,火舌就又將她的皮撕裂開來。
這種疼痛是佐在一百年來從未經歷過的。
可無論多麼痛苦,她依然活著,而且從未失去意識。恍惚間,似乎想起夢中那神秘的聲音告訴過自己——這七天額外的生命里。沒有人可以傷害她,沒有人能夠殺死她。不管經歷什麼,她都會活過這七天。
就算她不想。
於是,佐在那不知道叫什麼的容器里,嘶啞地喊叫著,痛苦地幾乎失去意識,可又在下一秒清醒過來。周而復始。
在這漫長的七天裡,火焰也曾斷斷續續停過片刻。佐聽到鬼久迷茫的聲音,「什麼?還活著?真是棘手啊!繼續燒。」
雖然看不到外面,但佐可以想像他們還在繼續著無休止的焚燒。在無數次生與死的邊緣里,佐的意識漸漸模糊。她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十七歲,那個寧靜美麗的小村中,愛著她的父母,保護她的佑,寵著她的村民。
究竟是什麼,改變了她的人生。
為什麼連最後的救贖——純乾,也放棄了她?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火舌噼啪的聲音。高溫將純乾送給她的表燒灼變形了,佐鬆開了那塊表,就好象內心最重要的一部分也被一併鬆開了。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火焰終於停止了。身上的皮肉開始慢慢癒合,只是醜陋的疤痕還無法及時消失。門被猛地拉開。連續數日的火焰損傷了她的視力,她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感覺略帶冰涼的手輕輕地抱著她,將她抱出了焚燒爐。
接觸空氣後,身上的皮膚開始慢慢融合,但每一寸的融合都使得她十分痛苦。
就在此時,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滿滿地帶著憐惜和不知所措,就連詞句里都有帶著微微的顫抖,「佐,佐……我帶來了祖父的信。我想告訴你……」
啊,原來是夏端。
【8】真實
原來是夏端。
他的式神第一次奪去了她的生命,而他的下屬又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她、前來獵殺她。夏端似乎在說著什麼,可她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被背叛和被灼燒的痛苦占據了腦海的每一個角落,佐無暇去思考發生的任何事情。黑暗中,她摸索著,拾起了身邊尖銳的物體。視線慢慢回復著,身側似乎出現了夏端的輪廓。就在此時,她不顧一切地將尖銳的物體轉向他的方向,狠狠地刺了下去。
「少主!——」
隨著鬼久撕心裂肺地一聲吶喊,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可她明白得太晚了,等她能夠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切時,夏端的胸膛插上了一段斷裂的鋼管。鮮血從他整齊潔白的白色襯衫中央慢慢暈染開來,他一手扶著佐,一手拿著一封看起來有了年頭的信箋。可他就這樣愣在那裡,似乎沒有想到,佐會這樣傷害自己。
鬼久的眼睛充滿了血絲,她將手再次合成了弧形,想要不顧一切地向佐發動攻擊。
「住手,鬼久!我讓你帶她回來,你竟把她扔進了焚燒爐。你若還敢傷害她,就永遠不要回本家了。」
夏端喝止了鬼久。強大的少女渾身一僵,焦急地看著身受重傷的主人,不知所措。
而夏端不去理會她,只是看著眼前不安的佐,輕輕地說,「佐,我的祖父,他一直在等你。
佐一愣,拼命搖頭,」不可能,我們約好了在N城見面。如果他還記得這個約定,早該回來見我,何必等到此時。」
夏端將沾上了自己鮮血的信件塞給了佐,「祖父為了調動醫藥和資源來到N城,而曾祖父答應幫忙的前提條件是祖父回到本家。但他擔心你,於是請那些代替自己去N城的醫生轉告你,讓你去我們在北方的本家找他。」
佐怔了怔,然後拼命地搖頭,「不是的不可能,確實從S城有來些志願的醫者。我問過他們關於純乾的事情,可他們都說不知道。」
夏端苦笑,「那些是曾祖父調派來的人,想必是沒有為祖父轉交信件。祖父也這樣想過,於是他私下裡又託了數次他人寫信給你、到你們曾經住過的地方找你,但十年過去,一直沒有聽到回音。」
佐聞言臉色一變。
為了不讓周遭的人發現她的年齡,她每過一段時間,就不得不遷移到另一個地方居住。那些寫到舊地址的信箋,當然是收不到的。她以為,他若回來,必定會去他們一起種下櫻樹的地方。那麼只要她每天都去那裡,就一定可以等到她。
夏端繼續說了下去,「因為祖父是嫡系血脈的繼承人,他必須繁衍後代,才不得已與祖母成親。但他在信箋里寫滿了對你擔憂與思念。他曾派人來N城尋找你,但卻始終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他頓了頓,「我想,祖父不知道你的樣貌不會改變,就算派人來找你,也是找與他歲數相仿的人吧。而河岸那片櫻花樹,之所以被照料的那麼好,是因為祖父命人買下了那塊地,讓人照料。他與曾祖父有了約定,不能離開本家。於是只好等你去找他,沒想到這一錯過,就是數十年。」
佐徹底呆住了。她看著夏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夏端的臉色變得很蒼白,他的唇邊緩緩地流下了鮮血。他身後摸了摸佐的臉頰,輕輕地說,「祖父從未想過要背叛你。」他頓了頓,「我也是。」
在那一刻,夏端閉上了眼睛,隨即猛地向佐倒了過來。
佐扶住夏端時,他的身體已經變得冰冷,就連呼吸都沒有了。一旁的鬼久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哀嚎,那樣悽慘的嚎叫,與她日常甜美的聲音判若兩人,仿佛來自某種異類的生物。她不顧一切地沖了上來,從佐手裡搶過了夏端。
「少主,少主!——」
冷櫻漫天飛舞,鬼久悽慘的哭喊似乎從耳邊漸漸遠去。
夏端也好、純乾也罷,他們都沒有背叛她,是她弄錯了,她沒有相信他們——佐用手捂住臉,羞愧占據了她所有的心緒。突然,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從她的眼中,漸漸地流出了黑紅色的鮮血。她向N城外跑去,就好象被回憶追趕著,她穿過城門、跑過小橋、衝過樹林。就這樣奔跑著,直到被什麼絆倒。眼中鮮紅的淚水終於變得清澈,她無法制止地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月光漸漸亮起。
早前失去意識時,耳邊那慈祥而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孩子,你後悔嗎?我給你一次機會,如何?」
【9】真正的賭局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當佐講完這一切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泛白。該隱喝完了最後一滴血漿,他沉默地看著她,而V則頗有意外,「你收集著七日水晶,可你在當時卻是背叛對方活下來的人。」
佐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你一直以來對生死十分漠然,我以為你天性如此,原來是因為你的壽命有那麼長,你曾經見過那麼多事情。」V攤了攤手,「這樣看來,最後與你說話的,是地獄之君吧。那麼,他給你的機會就是你們的賭約了?那到底是什麼?」
「嗯。是……」佐原本想要回答,可話語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她想了好一會兒,才不安地抬起頭來,「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我要收集七日水晶,接下來的事情,我毫無印象。」
就在此時,該隱在一旁冷哼了一聲,「我早就說過,地獄之君在利用你們。你在展開旅程的同時,也在忘記你們的賭約。而漸漸的,就連你和四月他們的故事也都會忘記了。」
佐抬起頭,堅定地說,「我不會忘記。我怎麼可能忘記。」
該隱諷刺地大笑,這是數次會面來,他笑得最詭異的一次,「還說你沒有忘記?你記得的東西還不如我多。否則,你怎麼會想不起這一世之前的事情,不知道為何地獄之君重複和你提起背叛的事情是什麼意思。」他頓了頓,「還記得嗎?我說過,時間對我來說是順序的,對你們來說卻是亂序而跳躍的。你與我初見的時候,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講了這么半天故事,你還沒想起來嗎?」
佐歪著頭,看著該隱許久。突然,她恍然大悟一般地猜測道,「你、你是那個用戒指刺我的人。」
該隱冷漠地不置可否。
佐沖了過去,拽住他的領子。她的聲音變得尖銳而帶著幾分難以抑制的恨意,她高聲質問道,「是你!奪走了我寧靜的生活。你為何要如此!」
該隱狠狠地撥開佐的手,嚴厲道,「若沒有我,你與他的輪迴永遠不能破解。」他上前一步,居高臨下,俯視著佐,面若冰霜,「我是在幫你!」
「你幫我?」佐的話裡帶著懷疑,「你不是恨我麼?你一直以為是我害你和伊莎貝拉落入了輪迴里。」
該隱的眼裡閃過一絲痛苦,隨即又冷漠地糾正道,「我不是以為,而那就是事實。你忘記的事情,並不代表就從未發生。好了,我來告訴你吧。你和地獄之君的賭約究竟是什麼——在過去的旅程里,你所收集的七日水晶,那些僅僅是賭約入場的『門票』。如今,你所收集的數目,已經足夠你開啟地獄之門。而從這裡開始,才是真正的賭約。」
「真正的賭約?」
「佐,地獄之君與你的約定是——若你能打開七重門,便可以跳出糾葛千年的輪迴,成為一個普通人生活下去,並在此與那個人邂逅。但若你失敗了,你便要回到地獄之君的身邊,交還你在人間的所有記憶,繼續擔任死神的工作。」
聞言,佐與V都愣住了。
「死神Z,你連自己曾經的代號都不記得了。」隨即,該隱揚起了聲音,「沒有我,你根本不可能贏得與地獄之君任何形式的賭局。他的真實目的是,在你收集水晶的過程中,逐漸奪取你的記憶,讓你忘記賭約的初衷和進行方式。他眼看就要成功了,可惜遇到了我。我討厭你,但我更恨地獄之君。為此,我會幫你,開啟賭約的大門。」
佐頓了頓,將信將疑地說,「你要幫我,就為了這個?」
該隱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吐出兩個字來,「交換。」
「我有事請你幫忙,只有你答應我,我才會將你引導至七重門的入口。而且,我也承諾你,一切都結束後,我會好好安置你們,包括這個傢伙。」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V。
V一怔,隨即攤了攤手,「關我什麼事兒。」
「和他有什麼關係?」
該隱憐憫地看了二人一眼,」你們什麼都不記得了,真是可憐。就當我日行一善吧,等你過了七重門,想必會找回很多記憶。就這樣,佐,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佐看了看該隱。雖然他一次又一次地以事實真相誘導著她,但卻從未任何一次將全部地真相都告訴過她。但即便如此,他們確是更加接近真實了。
夏端、純乾……在古老的語言裡,這些都是四月的別稱。
而該隱一次又一次提起的「四月」究竟是誰,她和他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關係,究竟為什麼,他們陷入了這樣一個名為背叛的輪迴?而她在輪迴里所丟失的記憶,又到底是什麼?
還有……佐側頭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銀髮死神。V似乎比她略長几歲的樣子,他的面孔對她來說十分陌生。她不認為自己認識他,可為何該隱剛才的話卻暗示著二人有所聯繫。
太多謎團糾纏在一起,佐已經無暇顧及其它。答應該隱,前面不知還有怎樣的陷阱與挑戰,血族的親王恨她,決定不會輕易地放過她;而不答應該隱,探索就會陷入僵局,如此和V旅行下去,即便搜集再多的七日水晶,也無法找到答案,甚至會真的失去全部記憶,再次淪為死神。
已無退路了。
佐抬起頭來看向了血族的親王,琥珀色的眼睛裡決意滿滿。
「好吧,約定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