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Story Ⅻ:賭約(3)
2024-02-06 14:10:19 作者: 悠世
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懷表,經過了無數的歲月,金色的表蓋已經漸漸褪去了原有的色彩。她輕描淡寫地說,「我與純乾有這個約定,所以我一直留在N城。從那個時候開始,可從戰亂、等到包圍圈打開、戰爭結束、戰後重建、繁榮……他沒有回來。我不敢去其它地方,因為說不定我們會走岔。」
她抬頭,看看身旁幾株剛剛開始綻放的櫻樹,「這些樹是我們一起種下的。戰死的士兵帶著來自他們家鄉的樹種。即便是敵人,這也是他最後的留念。我們就就將它種在了這裡。」
「這些年來,城市越建越大,人也都不認識彼此。只要不與任何人發生聯繫,我就可以一直隱藏下去。」她頓了頓,又抬起眼,「但卻和你有了交集。你拉了一手動聽的小提琴,和純乾一樣。他也喜歡音樂,他也會拉小提琴,雖然或許沒有你拉得那麼好。但你們拉動弓的姿勢真很像。」
這漫長的故事,好像一瞬就講完了。可過了好一會,夏端那邊依然沒有聲音,他的臉色蒼白,就好象站著都有些勉強。佐苦笑了一下,夏端似乎相信她的故事,她應該感到開心,但看到他這樣震驚的樣子,心裡卻還是會有幾分失落。
「所以,請你幫幫我們。告訴我,純乾在哪裡。」
夏端沉默著,仿佛思考著什麼。而這沉默仿佛在佐證他了解什麼。佐屏息不敢多說,就讓這靜默延續了下去。就這樣過了好久,夏端抬起了眼。
然後他抬起眼,「你真的想知道嗎?知道後,你不會後悔嗎?」
佐一怔,隨即移開視線,有些不安地說,「或許他當時離開N城變沒有逃出去,或許他已經去世所以無法過來……」最終她堅定的眼神,抬起頭來,「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你說吧。」
夏端低下頭,良久,他緩緩地說,「宣家的嫡系每一代的名字中字都有族譜可循。純是我祖父那一輩的中字。而純乾……正是我的祖父。他在戰時回國,在家族內掀起軒然大波,卻平安活到了古稀,數年前才去世。他早前一直住在北部的本家,因此從未回到N城居住。」
佐愣在那裡。
似乎聽不懂夏端的話。那一剎,這名外貌看起來只有十七歲的少女,仿佛被夏端的那短短几句話擊毀了。她面容上的活力、紅潤、期待在一瞬間驟然褪去,就好象十二月的大雪驟然吞噬了所有的生命力一般,她眼中的光芒熄滅了,隨即就好像在那一秒老去了。
「純乾沒有死。他平安地去了S城,平安地結婚、生子、壽終正寢,但他一直沒有回到N城。」
他們有這樣一個約定,支撐著她漫長生命的約定。但只有她一個人在認真地遵守。
她捂住面孔,蹲了下去。她顫抖著,起初好像秋風下瑟瑟發抖的小樹,緊接著,變為了狂風怒吼下的海浪一般。她猛地抬起頭,纖細的雙手狠狠地捏住了夏端的脖子,她的眼裡滿溢出了接近血紅的光芒,她張開嘴,露出微微尖銳的獠牙。她的聲音低沉而嘶啞,聲音就好象從地獄之中湧現上來,「為什麼!」
狂風吹過,與純乾種下的櫻花在那一刻漫天飄散。佐深栗色的頭髮在風中散開,就好像變為了世上最殘暴的存在。她的手腕十分纖細,此刻卻迸發了從未有過的力量。
夏端的存在,是純乾背叛的象徵。
她無暇顧及自己的力量是來自何處,只能感到來自心底的一波又一波,說不出的、交織的無奈、沮喪……恨。想到這裡,就好象被巨大的怪獸附體一般,她的手指不由更加深入地陷進了純乾的脖子。飛櫻狂舞,風中似乎有誰人帶著輕輕的嘲笑。眼前似乎閃過誰的身影,他穿著老式的三件套西裝,面色蒼白,墨色劉海有些長,遮住了他的面孔。但是從嘴唇和下顎的輪廓,仍然可以判斷出這是一位十分俊秀的青年。
佐不認識他。但又覺得他十分熟悉。似乎在記憶的某個角落,這個人曾經出現過。
而還未及分辨,突然一股強大電流般的脈衝猛地擊向了佐。隨即,她的身體就好象被巨蟒緊緊纏繞,四肢咯咯作響,幾乎要被糾纏斷裂一般。她痛苦地哀鳴,只好鬆開了夏端,可那巨蟒的力量沒有絲毫放鬆,緊緊跟隨她的動作一併縮緊。她一邊掙扎,一邊用餘光看向在一旁蜷縮著身體,大口喘氣的夏端。
他的手臂上若隱若現貼著符咒,而蟒狀的式神正是從他臂側伸展過來。
佐來不及反應,巨蟒的力量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皮毛下的骨頭正在節節碎裂,耳朵似乎可以聽到骨頭插進內臟的聲音。眼前一片鮮紅,隨即四肢輕鬆,再轉化為濃濃的黑暗。
佐有無限持久的年輕相貌,可受到如此強力的傷害,她依然會死。
夏端是宣氏嫡系後裔,自然身上加諸了保護自己的符咒。佐貿然向他出手,自然招致符咒的瘋狂攻擊,一招斃命。然而奇怪的是,她沒有直接去到三途和,反而落入了漫長的黑暗裡。在虛無中,誰在與她對話。他的聲音虛幻而遙遠。似乎高高在上,可聽起來又異常熟悉。像父輩一樣慈愛,卻又像審判者一樣冰冷。
「我的孩子,這是你第二十三次輪迴了。夏端、純乾……你被同一個人背叛這麼多次,你還不想回來嗎?放棄吧,只要你放棄與他的糾葛,就可以回到我的身邊。」
佐不知道自己是否回答了那個聲音,因為她無暇顧及對方在說什麼。純乾的背叛就好象一把鋒利的寶劍,在她的心裡留下了一個無法抹去、巨大的傷痕。
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她想復仇。
於是她動了動嘴唇,無聲地說,「我要復仇。」
良久的靜默後,黑暗裡傳來輕輕的嘆氣聲,對方無奈地說著,「孩子,還要多久你才能明白?」
但他沒有解釋,他要她明白什麼。
【6】獵殺
佐再次睜開眼睛時,夏端已經不見了。她靜靜地躺在櫻樹下的長凳上,她旁邊似乎坐著個年輕人,正輕輕地哼著蘇格蘭古老的調子。那是一個古樸而純粹的曲調,牧羊人失去了心愛的姑娘,他翻山越嶺,想要去到月亮的另一側,卻再也沒有見到她。
佐的心理充滿著哀傷,於是她一語未發。
就這樣,他唱完了這首歌。隨即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冰冷,仿佛度過了這世界所有歲月般的蒼老,「這世上並非只有人族。無數不同的它族異類在不經意之間就會掐斷某個姓氏的血脈。而宣氏世家,千年嫡血未斷,是因為宣氏嫡系從千年前起,便以獵妖之血聞名。血越強大,責任便越重大。為了捍衛家族,他們有義務獵殺異族。千年之來,從無意外。」
「佐,夏端也好、純乾也罷。一旦知道了你不老的體質,沒有主動獵殺你,已是對你的寬容。純乾放過了你,你為何還來招惹夏端呢?」
佐身體一緊,翻身坐了起來。她抬頭看向身邊的人,年輕人穿著舊時的三件式西裝,他的皮膚如同十二月的大雪般蒼白,而頭髮卻比最深沉的夜晚還要更加漆黑。過了很多年,直至今天,佐依然想不起他的面容。他的相貌十分模糊,可與他的會面卻一直記憶猶新。
看不到相貌的年輕人,聲音裡帶著悲憫、卻又滿是冷漠,「夏端、純乾……你捨不得四月,便只好承受背叛。而只要背叛還在,你就永遠逃離不開地獄之君所設下的輪迴。」
佐不明白他所說的話,正想分辨,可轉瞬狂風吹來,粉色花瓣漫天飛落,空氣尤顯凜冽,而那個人也消失不見了。
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了刺耳的剎車聲音,佐轉頭,街角的兩側衝過來了數量黑色的轎車。車子尚未停穩,黑衣人已經衝出車子,向佐的位置跑過來。黑色的隊伍宛如烏雲,踩過漫天飄落的粉色櫻瓣。他們手上都纏著白色的繃帶,為首的看起來是與佐年紀相仿的少女,以黑紗覆面,聲音甜美,用詞命令卻冰冷肅殺,「她傷害了少主,抓她的時候,直接下手,不必猶豫。」
這句話仿佛再次印證了夏端的殘忍。
是夏端告訴了他們她的位置,是夏端命令他們來獵殺她的。
這是佐唯一能推斷出來的。她甚至來不及再想什麼,只能快速地轉身逃命。而黑色隊伍訓練有素,很快就分開開來,將街道所有的出入口全部堵住。他們一邊形成隊形,一邊解開手上的繃帶,露出手背上以古老文字寫成的式神符咒。這符咒十分狠毒,接觸到非目標沒有殺傷力,但只要一碰觸到佐,哪怕輕輕一觸,那個人都可以將她輕易擊殺。
佐再也無暇顧及其它,拼命四處躲避,心想著只要不被碰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而對方來人越來越多,很快整個不算寬敞的街道上已經布滿了黑色的身影。他們好像巨浪一般席捲而來。佐卻全力躲避著向她源源不斷襲擊而來的黑衣人,明知情勢緊急,而自己也怪不得夏端——畢竟是她先出手傷害了他。
理智雖然明白,眼眶還是酸脹了起來。只是淚腺已經乾涸多年,佐流不出半滴淚水。
「陣!」
就在此時,為首的女孩子高喊一聲。離佐最近的幾個黑衣人,圍成圓形,他們手臂上的式神閃耀著銀色的光芒,交織成網狀結界,向左包圍收緊而來。
「收!」女孩再喊,銀色結界瞬間縮小,眼看就要捕捉到佐。佐在最後一剎,縮小身形,以微妙的差距避開了銀網,捉著一旁較大的空隙,想要冒險衝出去。但對方的手法非常熟練,數個人轉向面對佐,不管她逃向哪個方向,銀色結界似乎總是在她身側,從未離開。
為首的女孩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她將雙手相對、十指相觸,形成了一個圓弧。鬼久的周身都泛起了暗紅色的光芒,她眯起眼睛,輕輕說,「獵。」
隨即,從她手勢的中心發出第一個銀色的圓弧。然後第二個、第三個……數個銀色圓弧源源不斷、向佐所在的方向飛去。佐跳躍躲避,但根本來不及了。這些圓弧比黑衣人保衛形成的結界更加靈敏、幾乎在瞬間就形成了一個球狀的籠子,將佐關在了裡面。她笑著,將手微微鎖緊,球狀結界迅速縮小,幾乎和佐的身體完全契合到了一起。
女孩摘下了蒙面,她有著一張典型東方少女的面容,面容清秀和靈動。與佐視線相對時,她眼中隱隱地閃過一絲難以明述的厭惡。隨即她走了過去,好像提起一個玩具一樣,將裝著佐的結界拎了起來,就好象她的重量只有羽毛般輕重。
她沒有看佐,只是冷冷地說,「果然是異類。少主對你的好真是白費了。」隨即她側過頭,宛若詢問究竟該去哪裡扔垃圾一般地淡淡道,「離這裡最近的焚燒爐在哪裡?」
【7】七日
佐被扔進了黑色的容器里。
冰冷而昏暗,散發著鐵的鏽味。佐不知道這是什麼構造,她只想著儘快找到機會逃出去。可在裡面摸索了半天,還沒得頭緒,只聽少女冰冷的聲音從外面若隱若現地傳來,「以你這樣脆弱的力量,竟然還想傷害少主。我不會輕饒你。若你死了,便記住我的名字——我是鬼久,是我殺了你。你不要再想著對少主輕舉妄動。」隨即,她的聲音似乎側過去,吩咐著他人,「你們看著這裡,等上面的煙變為青色的時候,再停手。」
佐沒有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