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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Story Ⅻ:賭約(2)

2024-02-06 14:10:19 作者: 悠世
  而那一刻,卻有一種突如其來的不安襲擊著夏端。還不知為何如此之時,佐將雙手在身前交叉,垂首盯著自己的指尖,「我在這裡呆太久了,因此不得不走。」在雙方短暫的沉默後,她抬起頭來,「所以今天是最後一次見面。」

  夏端慌了。

  事情來得太突然,他不知自己該做何反應。佐好像又說了什麼,或許也只是沉默,夏端已經都不記得。只覺得腦子裡亂成一片,他清了清嗓子,儘量冷靜地回覆說,「這個世界這么小,不管你去哪裡,我們都可以再見。」

  佐抬起臉,深琥珀色的眼裡泛著金色的光輝,臉上卻沒了日常的微笑。夏端第一次從她眼裡讀到了與平日不同的情緒。但他卻無法用一個詞語簡單地概括。佐的聲音乾澀而艱難,「這個世界很小,可這個城市卻偏偏很大。為何還要再見。」

  佐的話有些莫名,於夏端聽來,她的言語裡只帶著冷漠的抗拒。

  眼看她就要轉身離開,夏端無暇思索,只是快速地拉住她的手腕,急促地說,「因為我希望和你是,不用解釋就可以牽起手的關係。」起先說出口的時候,夏端覺得心裡一慌,隨即感到不好。可說完之後,卻又覺得有幾分解脫,整個人也多了幾分勇氣。

  佐只是看著他,仿佛聽不懂他在說的話。過了好久,她才低低嘆道,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我在等另一個人。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但我們曾經有一個約定。而我答應他,會信守此約。」

  夏端一怔,握著她的手,也不由放鬆了。他只覺得口舌乾澀,連話都斷斷續續的,「哦……」

  見他尷尬的樣子,她的語氣不由稍微柔和了一點,「那個人與你有幾分相似。」

  「是嗎?」夏端站在那裡,覺得十分尷尬,恨不得找個地縫鑽起來,嘴巴只是在不受控制地重複著她的話語,「和我像嗎?」

  「可能,」佐猶豫了一會兒,緊接著終於鼓起勇氣說,「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可知道這個名字:宣純乾?」

  名字剛剛出口,就好似魔咒一般。夏端呆住了,他那震驚的樣子讓本來沒抱什麼希望的佐仿佛絕處逢生。她逼近他的眼前,「你認識他?」

  隨即她頓了頓,好像確認了什麼一般重複道,「你認識他。他在哪裡?他過得好嗎?我想要見他。」

  夏端沉默了好久,又定睛仔細看了看佐,才以一連串的問題回復道,「你為什麼要見他?你又是怎麼認識他的。」

  這問話不啻於確認了他與宣純乾相識。佐又試著問了幾次,可夏端似乎有很多保留,不願意透露宣純乾的事情。至此,佐收斂了面色上的焦急,就好像下定了莫大的決心一般,她抿起了嘴唇。

  沉默了半晌後,佐謹慎地開口道,「我有一個故事告訴你。這個故事聽起來有些荒謬、甚至你可能會不信。但請你聽完,聽完之後,你便知道關於我與純乾的這個約定,請你幫助我,我希望能完成與他的約定。」

  【4】百年孤獨

  一百零三年前,佐十七歲。

  當村子裡的姑娘們面上還帶著一絲鄉土的皴紅時,她的相貌就已經在四鎮八鄉出了名。她的皮膚如北國之雪般潔白,而她深琥珀色的眼睛則如南國之湖般沉靜動人。每天早上,她將亞麻色的長髮束成兩條長長的辮子,一如既往地去鄰鎮的水果鋪子幫忙。可才打開家門,來說媒的人就已經把禮物端著等在那裡,討好地笑著,「母親在家嗎?」

  而這個時候,佑就會衝出家門,帶著點敵意地說,「不在,你們能不要總來煩佐了嗎?」

  佑與佐是異卵雙胞胎。他比佐晚出生數分鐘,因此不得不叫她姐姐。從小到大,他似乎對這件事情一直耿耿於懷,沒事總會欺負一下佐。可佑將欺負佐當成他的特權。如果有人造成了佐的一絲麻煩,比如這些沒事就來送禮的媒人,佑就會跳出來,將佐擋在身後。

  在這肥沃而寧靜的土地上,男孩們仰慕她,女孩們羨慕她,父母和弟弟更是疼愛她,把她捧在手心裡,捨不得她出嫁。就這樣,佐的少女時期每天都過得很愉快。

  雖然一次次地拒絕著來說媒的人,她心裡知道,有天,她會在這些來說媒的家裡選一個好夫君,嫁給對方,百年好合。就好象村鎮裡的每個女孩子一樣,過一份平靜而幸福的生活。而生活的拐點,卻從那天悄然而至。

  日暮。

  夕陽緩緩沉下地平線,將河堤染成了令人眩目的金色。

  佐時常經過這裡,卻是第一次為日暮的景色而駐足。那天的夕陽看起來泛著鮮血般的赤紅,但落在水面上,卻變為了高貴而閃耀的金色。她看得不由有些痴迷了。

  「真是美麗的金色啊。」

  旁邊的人輕輕地讚嘆了一聲。佐轉過頭去,卻被嚇了一跳。

  那是一位樣貌奇特的人。他有著如同最深沉黑夜般的頭髮,皮膚卻顯得十分蒼白。他的鼻樑比一般人要更高挺,而面部的輪廓也顯得更清晰。雖然看不到眼睛,佐心裡覺得他從氣質上有點像臨鎮的毛子教士,卻遠比那教士俊秀。夕陽緩緩下沉,年輕人佇立在河堤邊,與被拉長的影子相對,桀驁而孤獨。

  他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年輕,可字句語調卻好像經歷了所有時間般蒼老。

  不知所措之時,年輕人微微側首,唇邊勾起一絲微笑。

  「你不這樣覺得嗎?」

  佐嗯了一聲,心裡卻有些惴惴,想著不如快些回家。而那年輕人沒有理睬她,只是又轉過頭去,看向河水,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這讓我想起了我的妹妹。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到她了。最後一次看到她本人,也是在這樣一個日暮之時。那天的夕陽也是如此鮮紅、如此美麗。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和她說話,我一定會說些更好的話。」

  這勾起了佐的好奇心,她問,「你和她說了什麼?」

  年輕人沉默了好久,他說,「我說,對不起。」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寂寥,而言語裡全是空洞絕望,就好象是這句話殺死了他的妹妹一般。佐不由覺得悲從中來,遂安慰道,「請你節哀。她一定也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對方掀起嘴角,「嗯,是的,我活得很好。」

  佐點點頭,準備轉身回家。突然卻被對方拉住手腕。瞬間手腕傳來針刺的感覺,佐輕叫一聲,將手抽了回來。只見到手腕有一點小小的血跡。

  「抱歉,我的戒指。」他指了指左手食指那碩大而花紋奇特的戒指,雖然在道歉,聲音里卻滿是寒意,沒有絲毫歉意,「謝謝你,陪我聊天。」

  在後來的百年中,佐一直在尋找某個「特別」的事件。因為這個特別的事件改變了她的一生。

  現在想想,河堤旁遇到那個神秘而奇特的人,正是一切的開始。手腕上被刺破的細小傷口再也沒有癒合,可那之後,時鐘便在她身上停止了轉動。起先村裡的女孩很羨慕她。她們都在長高、長胖,而佐卻永遠都好像17歲的少女。但兩年後,她們生了孩子,五年後,她們的孩子已經會跑、會笑、會叫,開始叫佐「姐姐」了。這個時候,人們開始覺得恐懼。

  起初,佐的父母還保護著佐,而漸漸的,就連他們看著佐的眼睛裡也帶有了幾分陌生的懼意。

  佑看起來像是佐的哥哥。

  因為是異卵,他們的長相併不相似,但身高相仿,而且都有一雙漂亮的深琥珀色眸子。時間過去,佑變得比佐高了,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了,而他也變得更加穩重沉默了。佐心有不甘,但卻覺得自己從未遠離佑。因為當周圍的所有人、甚至是父母的眼裡都流露出恐懼與不安時,佑的眼神從未改變。

  有天晚上,當佐還在睡夢中的時候,他將她搖了起來,對她比著不要出聲的手勢。

  他帶著佐躡手躡腳地從後門向外走去,躲進了屋子後面的林子裡。就在佐不明所以的時候,她聽到了外面嘈雜的人聲。村民點著火把、拿著棍棒、成群結隊地向佐的家裡走來。她的父親在前面帶著隊,她的母親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無奈地跟在後面。那些熟悉的面容在跳躍的火光照耀下看起來如同怪獸般猙獰。

  佑的表情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悲哀卻又建議。他向著反方向推了佐一把,用口型比道,「快走。」

  誠然,佐的家並不大,村民只需要片刻就會發現兩個孩子不見了。等他們發現後,佐想要逃出去就很難了。見她猶豫,他又推了她下。佐踉蹌地退了兩步,終於轉身跑了起來。

  那是個寒冷的夜晚,月光在雲朵中穿梭,地面時明時黯。而佐的視線一片模糊,她奔跑著,踏過熟悉的路、穿過小溪、一直到周圍的景色開始變得陌生。

  如果眼淚是生存過的證明,那此刻佐已經將她一生的淚水流光了。而她的生命在那個夜晚,似乎開始持久地前進下去,又似乎完全停止了。離開自己的家鄉後,佐再也沒有機會回去。離開那裡,再沒有人看得出她活了多久。她在各個不同的奔波,打著各式各樣的零工,外國人的教會、學校、紡織工廠、送報工、女傭……再在周圍的人沒有意識到她奇怪的年紀前離開那裡。

  而戰爭很快就開始了。彼時她正打算離開所住地方,逃到其它地方,可就在那時,她所在的城市淪為了戰爭的中心。

  那個時候,佐已經以十七歲的相貌活了數十年的時間。她的智慧、見聞在不斷的增長,但她的身體卻依然如同十七歲時一般美麗而且脆弱,在戰亂當中,只能隨著人群奔跑,又不敢靠近她在這個城市的朋友。在一次轟炸中,佐與逃難的隊伍走散了。望不到盡頭的荒野,佐失去了方向,走了不知多久,她終於覺得累了,索性直接躺在了大地上。雪片如同鵝毛從天而降,佐看著潔白的雪慢慢地落在自己的周圍、衣服的褶皺上、頭髮上、睫毛上。

  白色慢慢堆積,漸漸地覆蓋了她身體的一小部分。

  在過去漫長的時光里,佐從未想過主動終結自己的生命。而此時,她卻想著,就算這樣死了,也沒有關係。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而如今,以前圍著她、纏著她一起玩、最後唯一一個站在她這邊的佑,現在估計也已經壽終正寢了。

  佐按住自己右邊的胸口,仿佛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在這安靜的世界裡,佐微微張著她乾裂的嘴唇,輕輕地哼起了曲子——或許是無聲的,但這是她年幼時期家人最喜歡給她唱的。就這樣,千雪飄落,佐漸漸沉入了熟睡中。

  而死神沒有能夠帶走她。

  佐再次睜開了眼睛。彼時她只感到周身溫暖,柴火燒得噼噼啪啪的,散發著木頭的香味。年輕人背對著她,向火里添著柴,好像在盯著火光發呆。佐想要坐起來,卻碰倒了身旁的水杯,發出噹啷的聲音。這好像驚醒了他的夢境,他轉過頭來,看到她醒來的樣子,露出了幾乎難以辨認的笑容。那笑容溫潤如玉,卻也淡漠如水。

  但對於佐而言,那卻是她所見過最溫暖而親切的笑容。

  「謝謝你,救了我。」佐用僵硬的聲音說,雖然她並不是發自內心的感謝,因為她本來已經做好了死去的準備。

  「我路過你,你拉住了我,」年輕人沒有表情地說,「說如果你死了,就都是我的錯。」

  佐怔了怔,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求生的意念。

  年輕人見到她的臉色有些僵硬,於是也柔和了表情,「我發現你的脈搏很微弱,還以為你是要死了。還好你撐了下來。

  年輕人留法歸來,因為國入戰亂,他便不辭萬里越洋歸來,從香榭麗舍的法國梧桐下來到戰火紛飛的內地,背著藥箱成為了行腳醫生。N城受襲擊,他特意從鄰近的S城趕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夠幫到對方。佐起初根本不能理解年輕人。他身上雖然風塵僕僕,但卻十分講究而有品味。他有塊金色的懷表,金色的表蓋下,指針走動時發出動聽而沉穩的聲音。原本衣食無憂的一個人,卻非要跑到這戰亂之處。在這世上掙扎著生活的佐,見過太多陰暗一面,只覺得年輕人處優養尊,說不定堅持不了多久,就吃不了這苦回去西洋。

  於是,當年輕人說願意帶著佐行醫、直到她找到下一個落腳的地方,佐沒有拒絕。

  她很好奇,這個人能堅持多久。

  她跟著他,再次回到了戰火包圍的N城附近。她看到這位年輕人,雖然看似淡漠,但卻總是不辭辛苦地為生病的百姓診療、撕開他白色的襯衫為人包紮、用他的財物換取糧食分發給災民,直到最後他與她都身無分文。所幸,被醫治的百姓們將他們僅有的糧食、水果送了過來。這家幾兩小米,那家幾個蘋果,他一直都分給她一半。

  就這樣,軍隊包圍了N城附近長達八個月,他與她就在這裡生活了八個月。

  可終於,醫藥品用完了。

  他平靜的面容上開始不時流露出憂愁的神色。如今的佐,心裡再無起初的諷刺。她想幫助他,卻毫無辦法。只能在他嘆氣的時候,靜靜地坐在他的身側,陪伴著他。

  終於,有一天,他再次背起了行囊。他要冒險出城,回到S城。S城沒有被包圍,還在通商,在那邊,他還可以找到更多的醫藥品。因為出城危險,而且只有一張通行證,他將佐留在了N城。臨走前,他將自己那塊金色的懷表放到了佐的手裡,輕輕說,「你幫了我這麼久,我沒能給你什麼報酬,也沒有給你找到一個好的安家之地。辛苦你再等等我,照顧這些受傷的人。我一定會回來的。」

  佐握著年輕人的懷表,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走的那天,她只是靜靜地跟在他的後面。從他們臨時搭建起來的「診所」,到經常出診會經過的河畔,再到城門口。他每次回頭,她就在那裡對他揮揮手,和他相隔著幾米的距離,他向回走,她就往回跑一點,他無奈地轉過去,她就再跟上來一點。直到他出城,不得不轉過身來對她說,「回去吧,我會回來的。」

  她停了腳步,就站在那裡。

  看著年輕人的身影,越變越小、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

  手指握著懷表,直到指尖感到有些隱隱作痛。

  她會等著他回來,在N城。

  【5】背叛

  佐講到這裡的時候,她琥珀色的眼裡泛起了淡淡的弧光。夏端以為她哭了,但她的眼眶卻是乾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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