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Story Ⅷ:聖女之殤(2)
2024-02-06 14:10:19 作者: 悠世
查理七世撫摸著手上碩大的紅寶石戒指,輕輕發問,「這位少女叫什麼名字?」
「陛下,她叫貞德。」
貞德猛地睜開眼睛。
她方才的夢應當是查理七世在遇到自己之前的場景。來不及回味,門口已經傳來了牧師的腳步聲。她尚未回頭,就聽到那每日響起的蹩腳法語,「你是否覺得自己受到上帝的恩典?」
貞德亦是漠然地回答,「如果沒有的話,希望上帝能賜予我;如果我已得到,希望上帝仍給予我。」
教會的教條是沒有人可以肯定他自己受到上帝的恩典。承認便是異端、否認更是欺瞞。而貞德的答案毫無破綻。
牧師挫敗地離開了。
貞德抬頭看了看上面的窗子,幾乎迫不及待地期待下一個夜晚的到來。
~2nd Dream~
下定決心的查理讓人將貞德召喚到他所駐紮的希農城堡。貞德到達當日,查理突發奇想,想要測試一下這位自稱得到神諭的少女是否只是在妖言惑眾。
他吩咐僕人們舉辦一個盛大舞會、邀請希農所有的貴族。而他亦將裝作一名外省前來的爵士,混在人群中。
貞德如果真的曾經得到神諭,那麼她應該可以在芸芸眾生中輕而易舉地找到自己。
否則,她就只是個借用神諭為幌子說謊的騙子。
舞會當天,查理喬裝打扮、穿著簡樸的衣服,靜靜地藏在舞池一角與幾個幫他隱瞞身份的爵士閒聊著。
他的僕人聽從命令,將貞德帶來了舞會。
查理看著少女樸實、略帶緊張的樣子,不由面露嘲諷。
她比他想像得清秀,身材也看起來十分瘦弱。無論如何看,都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就憑她可以扛起戰旗,指揮他的軍隊打贏了一場又一場戰役,簡直是天方夜譚。
就在此時,少女突然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一刻,查理看到她的表情發生了變化。此時的她就像戰場上的將軍,而並非鄉下來的十七歲少女,聖潔、堅毅而高貴。她毫不猶豫地、筆直地走到自己的面前,隨即睜開眼睛。
他永遠都無法忘記彼時她的樣子,衣著簡樸的她,卻比場上任何一個貴族都更加耀眼、光芒四射。
「陛下,貞德終於見到您了。」
~3rd Dream~
查理七世在貞德的支持下,終於恢復了王位。
他的登基大典十分成功。民眾歡欣鼓舞,一致認為有著聖女相助的國王很快就會收復失地、統一法蘭西。
查理希望,貞德可以留在希農,不再出征。但少女卻在民眾面前英勇地承諾,一定為了新法皇,將英格蘭逐出法國。
就在此時,查理信任的老幕僚獻上了新的計策。
「陛下,確實是時候削弱我們對貞德的依賴了。」
貞德將民眾的心凝聚了起來,可逐漸也有貴族開始懷疑,法蘭西的統治難道只能依靠貞德嗎?畢竟她是個連字都不識的農家少女。更令人畏懼的是,士兵們聽從貞德,而非查理麾下的將軍與爵士們。
如果有日貞德不再忠於查理,恐怕查理不僅不能收回法國北部,就連現有的成果也將消失殆盡。
「傳說人物之所以是傳說,就是因為他們擁有一個戲劇性的結局。」
起初,查理帶著怒意地拒絕了如此的提議,而幕僚的話語卻像一個細小的種子,種進了他的心裡。
那一日,貞德得勝回到了希農。查理親自將她迎進了城來,說打算帶著她在城裡轉轉。聽到這件事的時候,貞德受寵若驚地抬起了頭,她的臉上泛著興奮的光芒,那樣天真的樣子,讓查理幾乎忘記她是名揚天下的聖女,不由也跟著微笑了起來。
穿著便裝的查理帶著貞德走過了希農的大街小巷,給來自北部的她介紹法國南部的風土民情。
因為連續數年的抗戰,貞德的手上布滿了劍繭,而她也從未逛過集市。每一樣東西於她而言都是那麼新鮮有趣。
查理看著少女,臉上的表情不由顯得十分柔和。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輕聲叫了聲,「聖女?貞德?」
貞德下意識地回過頭去,身後有個手裡拿著蘋果的年輕人驚喜地看著她,看到她回過頭來,他似乎變得欣喜異常,隨即更大聲地喊道,「聖女,貞德!謝謝你!」
他的聲音很大,穿過了半個集市,緊接著民眾聚集了過來,片刻功夫就將查理和貞德圍得水泄不通。
沒有人認出衣著簡樸的查理,但他們都認出了貞德。
這兩年來,穿著銀色鎧甲、手舉銀劍的聖女形象傳到了法國的每一個角落。她有著栗色的短髮,琥珀色的眼睛,稚嫩的臉上還有未褪去的點點雀斑,但她卻是法蘭西的救世主。
民眾們端著手裡的水果、蔬菜、點心,熱情地、爭先恐後地遞給聖女。
「聖女,謝謝你!你帶給了我們希望。」
「聖女!有你在,我們一定可以奪回北部的大片土地。」
「聖女,請永遠庇佑我們的領土。」
貞德站在人群中,她方才在查理身旁的侷促和稚嫩都從臉上消失了。她帶著微笑地對民眾揮著手,回應著他們的讚美,接受著他們的崇敬,獨立而傲然,就好像她才是這個國家的領導者。
沒有王儲華服的查理,站在民眾中間,就像一顆黯淡的石子。他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理智上明明相信著貞德,可早前種在心底的那顆猜疑的種子,卻依舊在這一瞬破土而出。
隨即很快地布滿了整個心房。
~4th Dream~
貞德的旗幟帶領法國軍隊節節勝利,一直推向法國的最北側。
而查理派給她的軍隊,在一次又一次地減少。
「形勢很好,我們要把軍隊更多地用在鞏固成果上。」將軍替貞德前來詢問查理,卻只得到了這樣的回覆。隨即他又說,「戰爭就快結束了,我相信貞德和你們。」
因此,將軍只好派給她更少的軍隊,卻派她完成更為艱難的任務。
直到1430年,一次小規模的戰役中,她正在指揮一次撤退,為了確保軍士們的安全,她一直走在軍隊的最後方。在大部分部隊已經回到貢比涅城後,城中的人們因為害怕英軍跟著侵入,沒等所有的部隊進城就關上了大門。
當時跟隨貞德的只有幾個小隊的後衛兵。
城門緊閉著,他們被隔在外面,不管怎樣呼喊,也沒有為他們打開。
在勃艮第人的圍攻面前,他們奮力抵抗,甚至在盡全力將敵軍引開貢比涅。
即便如此,貞德仍然被捕了。
信使快馬將貞德入獄的消息在三天內就送到了查理七世的宮殿。
查理看了眼信紙,隨即放到了一旁的桌下,輕描淡寫地說,「勃艮第人不敢把聖女怎樣,救援的事情,再議。」
「貞德,你是否真的覺得自己受到上帝的恩典?」
牧師每日定時的問話再次喚醒了貞德的夢。
此時貞德只覺得渾身發冷,精神怎樣也無法從剛才的噩夢裡脫離。
夢裡的查理對她充滿著防備、猜疑、甚至嫉恨。
他對她所說的信任就好像她幻想出來的水泡一般。貞德突然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登基之日那位對自己說「請留在我身側」的年輕國王,還是使者送給她的殘酷的夢。
她深深地吸著氣,卻壓抑不住心底的慌亂。
「我不知道。」
~5th Dream~
第五個夢講述的是貞德被判火刑半個月後。
就她在獄中一邊擔心著查理、一邊等待死亡之時,在遙遠的法國南部,查理斜靠在自己王宮的軟墊上,愜意而慵懶地閱讀著平民詩人維庸的作品,大遺言集。當他讀到這一段「我再不害怕誰將我糾纏,因為一切都歸結於死亡」時,門突然被敲響了。
他懶懶地說,「進來。」
幕僚帶著一個女孩走了進來,為難地說,「陛下,她無論如何希望能夠覲見您。」
查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放肆,如果想要覲見,白天的時候通過正常的程序。出去。」
幕僚沉吟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是那個女孩開口說,「我有關於貞德的事情,必須當面稟報。」
許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那簡單的音節像一顆尖銳的針,刺進了查理的心臟。他放下了維庸,看向來人。站在幕僚身後的女孩子,其貌不揚,她的裝束甚至有幾分粗鄙。可看到她堅定的神情,查理本能地相信她確實知道貞德的近況。
他坐直了身體,甚至感到自己的後背有些微微緊繃。
「說吧。」
少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陛下,貞德以異端罪,會在七天後被處以火刑。」
「我知道。」查理的聲音里似乎帶著幾分急促,可於旁人聽來卻又是如此的冷酷無情。
「她的審判持續了四個月,英格蘭人給她加諸了奇怪的罪名,比如穿著男裝,異端罪和女巫罪,可……」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壓抑著某種一觸即發的情緒,但她終究是以平靜的口氣繼續說了下去,「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陛下,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告訴您。」
查理展眉,似乎期待著她要說的話。
「貞德請我帶了一樣東西給您。」
查理挑起了眉毛,「拿過來。」
少女向前慢慢走著,當她在查理面前站定的那一剎,查理從她眼中看到了熊熊燃起的仇恨。可就在此時,粗陋的匕首已經刺進了他的心口,少女的眼裡不帶一滴淚水,「你根本不配讓貞德為你效忠。」
「貞德,你是否覺得自己受到上帝的恩典?」
貞德流著眼淚從夢裡醒來。
刺殺查理的少女正是她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梅。她陪伴著自己走遍了法國的每一個戰場,裝扮著男孩子,跟在她的身側,為了法國、為了她而鼓起了全部的勇氣。
就連這個時候,她還會不惜自己的生命去為自己報仇。
而她卻依然盲目地忠於著那個冷酷的國王。
看到查理被刺倒下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結了。
~6th Dream~
查理倒下的那一瞬,落入了一片濃厚的黑暗。
當他睜開眼睛,銀髮的死神佇立在他身側,冷漠地說,「你已經死了,但還有七天的時間。七天之後,你可以選擇再次死亡,那麼最後出現在你腦海里的人便會活下去。反之,如果那個人死了,你便可以長治久安。」
查理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死神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不用懷疑,我說的『那個人』,指得是貞德。」他又看了眼查理,「你好像有話要說。」他用短手杖點了點他的肩膀。
查理猛地吸了一口氣,隨即問道,「貞德七天後便會被執行火刑,是真的?」
死神的眼裡帶著幾分鄙夷,「你擔心?那或許你應該親臨現場,確認她的死亡。」
查理頓了頓,隨即說,「我不是……」
「不用和我辯解什麼。好好利用這七天吧。」
話音剛落,查理就從黑暗中猛地甦醒了過來。
手拿沾滿鮮血匕首的少女一臉的驚慌,隨即她又整理心情,面上流露出了視死如歸的神情,「我不後悔,亦不認為刺殺你這樣的人有罪。你並非比他人高貴,在我眼裡,你是個極端膽小而自私的人。」
查理摸了摸自己胸口早已癒合的傷口,擺了擺手,「我不怪罪你。你叫什麼名字。」
她堅定地說,「梅。」
「好,梅。貞德讓你來找我到底為什麼?殺我嗎?」
梅一愣,隨即咬住了嘴唇。沉吟了好久,她才不情願地搖了搖頭,「貞德被俘之後,我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在獄中見到了她。她被人嚴刑逼供,又害怕被獄中的犯人侵犯,只好穿著男裝,把自己弄得十分狼狽。我和其他人想將她救出去,可她卻說……『如果我逃走了,那麼就是從側面承認了自己在說謊。如此,陛下的聲望會受到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