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Story Ⅴ:血族的約定(2)
2024-02-06 14:10:19 作者: 悠世
再沒有人給愛爾機會辯解,石塊、棍棒好像雨點一樣向他鋪天蓋地般地砸了過來。
雖然沒有機會和村民說太多的話,但愛爾知道他們都是很和善的好人,平日的疏遠只是怕被傳染了黑死病。雜貨鋪的老闆經常會多給他一些水果,鎮長偶爾還會送些紅茶放在他的工房門口……可此時,他們的面孔上卻都帶著猙獰的恨意,他們下手毫不留情,像對待妖怪一般地攻擊著自己。
愛爾視線里一片異樣的鮮紅,身上的疼痛細密而猛烈。他小心地護住自己的手,心想著自己還要去造鎖、開鎖!
巨大的月亮在圍住他的鎮民身後變得模糊。
愛爾心想,我要堅持再多活一會兒,再一會兒,傑埃讓先生一定會來了。
再給他講很多奇妙的故事。
(4)愛爾的七天
可愛爾並沒有堅持很久。
才不過十幾分鐘,他就死在了鎮民的棍棒下。被鮮血浸染的少年倒在月色里,幾個壯年的鎮民將他用破布卷了,草草地扔到了郊外。愛爾明明閉著眼睛,但他卻似乎可以看到周圍發生的一切。
「你想繼續活下去嗎?」
發問的聲音沒有感情,卻又帶著有幾分熟悉,愛爾身側,銀髮的少年披著長長的黑色斗篷站在那裡,他的旁邊還佇立著一位身著白裙的少女。
V打斷了他的思考,「別發呆了,你已經死了,而我們就是死神。」
愛爾木然地看了看他,隨即又掙扎地想要側過頭去看自己工房的方向,但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V輕蔑地笑道,「都說你已經死了。不過你是有個機會活下去的。」他等著愛爾再次看向自己,「只要你在七天之內殺掉你腦海里最後出現的人就可以了。」
愛爾的眼睛驟然睜大,V確認般地垂首,又在他胸前放下一把銀質的短匕,「傑埃讓是吸血鬼,平常的你根本無法損他半根毫毛。但在我給你的這額外的七天生命里,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只要你把這匕首刺進他的心臟,不,身體也行,就能活下去啦!」
愛爾仍然睜著自己淺藍色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他們。
V看著他,叮囑道,「記住,是他陷你至如此境地,除去他,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愛爾,」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白衣死神緩緩開口了,她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而冷冽,「在做任何決定前,不要忘記,活著的本質因人而異,沒有人可以替你定義生存的意義。」
二人的身影消失後,愛爾猛地睜開了眼睛。身體仿佛被去除了束縛一般變得輕鬆,他坐起身來,卻有什麼東西從胸前掉落,仔細一看,竟真是一把銀色的匕首。指尖冰涼的觸感讓愛爾意識到這一切不是夢,但比起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被確認傑埃讓先生是血族一事卻更讓他感到低落。
他把匕首扔到一旁,決定將死神的話拋到腦後,只想著要快些回到工房,親自向傑埃讓先生澄清。可走了幾步,他又停了腳步,最終轉回來撿起那支匕首,收進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愛爾趁著夜色,悄悄地潛進了自己的工房,熟悉的屋子,沒有人造訪過的痕跡,而他仔細地檢查了前門、後門的小窗、門縫、窗隙,都沒有留言。他有些失望,隨即晃了晃頭,到後面去清洗了身體,又換了件乾淨的衣服。
重獲生命的愛爾不會感到飢餓,他抱著腿,坐在屋子的一角等著傑埃讓先生。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佐漂浮在半空,觀察著愛爾的情形,只有惋惜,「或許,傑埃讓先生不會來了。」
彼時V正靠在樹椏上在逗一隻小松鼠,聞言他冷笑道,「那你不是白占的便宜。」
「話雖如此,只有這額外的七日凝集了本人最純粹的情感,它的結晶才……」
佐還未說完,就被V不耐煩地打斷了,「省省這種虛無縹緲的理論吧。你和我們一樣,都只是為了某個目的而在做這場賭局。我們死神是為了更好的評定,而你的目的是什麼?」
佐的視線滯了滯,卻突然不知如何回答這句話。於是V繼續說,「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會讓你白贏了這局吧?」
V垂著眼,彈開了他修長的手指,小松鼠嘶叫著從樹杈上滾落了下去,「佐,我不會再輸給你了。」
第六天傍晚,愛爾被來他工房收拾東西的鎮民發現了。
他躲在柜子里,沒有忍住打了一個噴嚏,把鎮民嚇得幾乎背過氣去。可他們很快就回過了神來。已經「死去」的愛爾竟然還活生生地站在那裡!鎮民飛速地跑出去,緊接著,愛爾聽到了房子周圍有柴木堆放起來的聲音,他惶恐地推打著門,可鎮民早已用雜物將工房的前後門嚴實地擋了起來。
「燒死他!妖怪!吸血鬼!」
嘈雜的人聲沸騰著,隨即是火焰炙熱的氣息。濃煙、高溫讓愛爾感到絕望,火苗很快就將他逼到無路可走。皮膚被大面積地燒傷,但很快傷口又開始慢慢癒合,然後再被燒傷,只有疼痛——但,這就是與死神七日之約的力量。愛爾哭著,跳進了儲水的水缸里。他不需要呼吸,就這樣又挨過了幾個小時,直到他的工房化為一片漆黑的灰燼。
「他死了嗎……?」
鎮民們在廢墟里謹慎地用翻找著愛爾的屍骸。猛地,愛爾從水缸里跳了出來,拼命地向鎮外跑去。
「啊啊,他竟然還活著!!」
那些恐懼的叫聲,扔向他的石塊,愛爾沒命地跑著——他變成了怪物嗎?
愛爾跑到了鎮子外面樹立里的小高地上,藏在暗影里,看著自己居住了三年的地方。鎮民們點著火把,尋找著自己,這些星星點點的光芒多麼像傑埃讓先生曾提起的遙遠東方國家的焰火啊,而此時,這些火光卻意味著自己的死亡。他緊緊地按著自己胸前的銀色匕首,他尊敬、信任的傑埃讓先生,真的欺騙了他嗎?
不知過了多久,鎮內的嘈雜聲似乎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愛爾的生命到了最後一天,他看著月色,迷茫的雙眼裡不知道裝著何種情緒。
「愛爾,終於找到你了。」
熟悉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愛爾反應了一秒,隨即猛地從地面上彈坐了起來,「傑埃讓先生!」
年輕的紳士摘下了帽子,月光下他的微笑一如既往地平和而禮貌。
「抱歉,讓你久等了。家族內有些瑣事……」
傑埃讓先生專注地看著自己,愛爾驟然意識到自己身上還濕漉漉的,面上也帶著幾分火灰和汗水混合的狼狽。他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臉。抬起手的時候,他胸前衣襟下的銀劍一晃而過。
傑埃讓先生怔了怔,隨即抿起了嘴,「你還好嗎。」
愛爾點點頭,隨即又順從地閉上了雙眼,「您說過還有委託,我們走吧。要蒙上眼睛吧?」
但傑埃讓先生並沒有像平常那樣拿出絲帕,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這次不用了。」
(5)血族的規則
愛爾跟在傑埃讓先生的後面。他的雙腿修長,步伐平穩。
月光透過黑色的樹枝落在二人身上,化為了詭異而恐怖的影。許久,愛爾才小心翼翼地說,「傑埃讓先生……您再繼續給我講講那些故事好嗎?」
「什麼故事?」他的聲音帶著迷茫,又有著幾分冷漠。
「就是,您以前給我講的,行商時候的見聞……我十分喜歡聽那些故事。」
「嗯。」傑埃讓先生想了想,「好,給你講一個年輕人的故事吧,他叫凡特。」
「和您的名字一樣。」
「呵,是啊。可故事卻發生在六十年前。」
凡特出生在匈牙利喀爾巴阡山區的小村莊裡。村莊隸屬於納達司第伯爵的領地,但伯爵經常四處征戰,諾大的賽依特城堡便由他的太太,神秘的巴托里伯爵夫人管理著。雖然已經有四十歲,巴托里伯爵夫人卻看起來仿佛一名才二十餘歲的少婦,這在當地十分有名。
凡特還很年輕,他有一個十分寵愛的妹妹潔西。他竭盡全力地照顧自己的妹妹,讓她過得無憂無慮。直到有天,潔西被巴托里伯爵夫人的僕人帶去了賽依特城堡,從此便再也沒有回來。凡特去找過幾次,每次都被巴托里伯爵夫人的僕人趕出來。焦急萬分的他終於在某一天趁著月色潛入了賽依特城堡,卻看到了驚悚的一幕——
數名年輕的少女被綁在黑鐵的柱子上,伯爵夫人的僕人們用利刃切開她們的喉嚨和手腕,像對待牲口般將她們的血通過管子輸入房間中間豪華的浴池裡。浴池裡浮著黑色的玫瑰花瓣,巴托里伯爵夫人在少女的鮮血中沐浴著,她用水晶杯喝下她們的血,露出滿足的笑容。
凡特突然覺得十分噁心,隨即萬念俱灰。潔西,他珍貴的妹妹,難道已經也變成了那血池中的血水嗎?
他扶著自己藏身的柱子、幾乎無法控制地乾嘔了起來,可就在此時,他被伯爵夫人的僕人們發現了。
「巴托里伯爵夫人,是吸血鬼……?」愛爾屏息問道。
從傑埃讓先生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他的聲音平靜地持續傳了過來,「巴托里她……只是血族的僕人。她被血族誘惑,飲下少女的鮮血來維持青春,卻並不配成為血族的一員。」
巧得是,真正的血族那日恰好也在城堡里。
對方是非常位高權重的純血,最簡單的證據是他的名字——與血族的先祖、聖子該隱一同。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該隱不僅沒有殺死他,反而親自舉行了儀式,將他變為了血族的一員。
凡特十九歲,他在該隱麾下龐大的家族裡,位於最卑微的末端。但凡特十分聰明,別人教過一次的東西,他就可以明白,而且他善於數字。很快,他們開始讓凡特參與家族商業的管理。高級的血族不參與這些與人類交往的瑣事,而這些維持血族生存、奢華生活的財富積累全部交由混血來經營。而凡特是百年來為數不多的新入混血,他很快得到了重用。
「從莊園經營、貿易買賣、到後來的,糧倉管理。」
對於血族而言,人是糧食,而就好象人類會吃牛、羊一般,血族也必須吃糧食才能存活。
約定俗成的事情便是,血族絕對不能對人產生心靈上的凝系,就像人不會因為同情一顆玉米而一輩子養著它。血族若對人類產生了感情的羈絆,便會被視為背叛。
傑埃讓先生突然轉過頭來,「對於一個混血來說,起初是十分難做到。」隨即他的表情又變得漠然,「但若做不到,就會受到非人的懲罰,所以漸漸地,也做到了。一晃,凡特已經成為血族的一員很多年了,如今,若他再次『背叛』,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傑埃讓先生背著光,他的身後,茂密森林的盡頭,一座暗色的古堡若隱若現,正如他的面容般模糊難辨。「愛爾,聽了這個故事,你怕嗎?」
鎖匠垂著頭,再抬起來的時候,他的雙眸清澈而堅定。
「我從您第二次來找我的時候,便意識到,我們開的鎖背後並非一般的糧倉。」
傑埃讓先生的面容微微透出訝異。
「三道鎖,第一道是堅實,第二道是巧妙,第三道則是複雜。每一道都牽動著很多機關,我能感到這些鎖在盡力守護著遠比糧食貴重的東西。但我不去想自己開了那些鎖以後會發生什麼。我一次次地跟您去,因為想聽您給我講那些奇妙的故事、想和您交談!您的眼神溫和而透徹,那不是一個說謊的人可以擁有的。即便到了如今,您也從未騙過我。」
愛爾上前一步,「人會吃動物,而動物又會吃植物,這都是為了自保。我雖為人類,卻沒有人願意和我說話,沒有人去理解我的想法。只有您,因此,不管您是誰,您是什麼,我都不會怕您!」
愛爾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嘶啞著嗓子喊出來的。
就在此時,森林裡颳起了厚重的風。
尖細的聲音伴隨著黑色蝙蝠翅膀的煽動,空氣里漂浮著令人不安的氣息。傑埃讓先生眼睛裡似乎流轉過無數難辨的情緒,可緊接著,他突然沉下了臉,他向著來時的方向狠狠地推了愛爾一把,隨即異常粗暴地低聲喝道,「快滾吧,你這個下賤的人類。你對我們已經沒用了。」
愛爾一怔,他只猶豫了那麼一下,隨即便上前一步,拉住了傑埃讓先生的外衣,微弱卻堅定地說,「我沒地方可去了,我就要在這裡,哪怕是您要吃了我也沒關係。」
傑埃讓先生看著愛爾,突然他的雙眸變得如血一般鮮紅,而嘴裡也露出了長長的獠牙,他似乎竭盡全力才能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滾,快滾——」
愛爾縮著身體,雖然心裡帶著難以控制的懼怕,卻也似乎有種安心的感覺。
傑埃讓先生的面容幾乎是扭曲了起來,「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