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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Story Ⅱ:郡昇(2)

2024-02-06 14:10:19 作者: 悠世
  副官一拱手,乾脆地轉身歸隊。

  騰鳶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又說,「我們等等,一會走在隊後,以免被人問起。」

  珺昇看著騰鳶臉上的傷口,因他的態度竟有些猶豫不決。騰鳶拉起珺昇有些亂了的披肩,一邊整理一邊說,「剛才是我手滑,不小心傷了自己。」

  日日刀口舔血的人,不小心刺傷了自己?

  珺昇微露慍色,道,「你莫要看不起我。」

  他將她的披肩裹好,又一次抱進自己的懷裡,「你想殺我,我不攔著你。但你總不能不讓我躲。」

  珺昇把臉一側,沒有理睬他。

  當晚,大軍紮營。珺昇是騰鳶未來的夫人,自然與將軍共處一帳。士兵在帳內只支了一張床榻,珺昇猶豫著不願意住在裡面。所幸騰鳶說自己晚上還有軍務,或許不回來,珺昇才將信將疑地睡在了床上。珺昇躺在榻上,月光透過帳篷的縫隙散落進來。她想著白天的事情,騰鳶的反應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輾轉幾次,竟有些難以入眠。過了子時,隱約聽到外面的將士抱拳行禮和問候的聲音。

  她用被子蒙住自己,裝作睡著。

  可心裡又想著,若騰鳶要上床來對她做什麼,她寧願咬舌也寧死不從。

  騰鳶進了帳子,卻也沒有聲音,只是看著與被子糾纏成一團的珺昇發了會呆。珺昇似乎能感到他的視線,後背僵直成了化石,卻不知緣何緊張。半晌,只聽騰鳶深深地一嘆,隨即將披風往地上一鋪,和衣睡在了火爐旁。

  不出片刻,便傳來了微微鼾聲。

  珺昇轉過頭去,掀起被子一角,小心地打量著騰鳶。

  他面對自己躺著,眉頭微踅,柔和的火光襯得他的面容更加俊朗。珺昇看著他發了會呆,隨即視線移到了他的佩劍上。騰鳶劍不離身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此時他的寶劍亦只是放在咫尺之遙。但騰鳶睡著了,珺昇以為自己輕聲過去,也不是沒有機會。

  她下了床,赤足向騰鳶無聲地走去。

  可看著他寧靜的睡臉,珺昇突然又有了幾分躊躇。

  或許,此時動手並不是最佳時機,不如再觀察幾日,等到把握更大再動手。她駐足思忖了一會兒,卻拿起了自己的雪狐披肩小心地蓋在了騰鳶的身上。

  他的鼾聲似乎微微停了一下,可隨即又繼續了下去。

  珺昇心裡一緊,覺得自己方才做得事情十分不可理喻,她轉頭縮進被子裡,強迫自己儘快睡著。

  所幸,天亮的時候,騰鳶似乎沒有注意到那條自己蓋上去的雪狐披肩,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沉默地走出去監督大軍拔營。

  第六日,大軍出了韓國邊境,一腳踏入了秦國的領土。

  邊境石一過,珺昇突然心裡一緊,不由眼眶紅了。想起已亡的故國、沒有尊嚴投降的父王和依靠著騰鳶苟延殘喘的自己,更是心神複雜。騰鳶似乎感到了珺昇內心的糾結,他伸手擋住她的眼睛,體溫順著她的皮膚傳了過來,騰鳶說,「我非秦人,我的故鄉,亦不是咸陽。」

  珺昇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但在咸陽住了幾年,很快便習慣。那裡麵食十分出名,熱騰騰的白吉餅被烤得鬆軟香脆,裡面再夾上臘汁浸過的肉,好吃極了。等到了國都,我帶你去市集上吃。」

  珺昇說,「敵國的食物,我怎麼吃得下呢。」

  騰鳶回復道,「其實我和你,雖不是一國之人,但本質上又有何區別?趙國人與楚國人就有不同嗎?難道燕國人就有四隻眼睛,而衛國人就有六條腿?」他揚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秦王政雖然年輕,卻通曉治國的方法。由他來統治,說不定韓國的子民可以過上更好、更富裕的生活。對你而言,王族的尊嚴難道比子民的幸福更重要嗎?」

  「你怎知我國的統治就不好。」珺昇嘴硬地反駁著。

  騰鳶笑,「你十歲時候寫的『新鄭歌』里已經描述了韓王統治的黑暗,而六年過去,我再次訪問新鄭時,豪華恢弘的新鄭宮外民眾的衣著襤褸、面容飢黃,一點改進都沒有。而你可以來咸陽看看,工者有其業,居者有其屋。所謂盛世,不是王族的宮殿有多麼輝煌、貴族的生活有多麼奢侈,人民的安居樂業,才是盛世的真意所在。」

  珺昇垂下眼,無法反駁騰鳶的話。想了許久,她才訥訥地說,「原來你當時來新鄭,是為了刺探我國的虛實。」

  騰鳶一怔,隨即將珺昇攬得更緊,「不,韓國的虛實,我在收理南陽時便已知曉了。我去新鄭,只是為了答你的三個謎題。」

  珺昇聞言,只覺得面色微熱。她裝作很冷的樣子,又將披肩往身上攬了攬,遮住了自己的樣子。

  那一日早晨天氣尚好,蔚藍的天空里偶爾划過幾隻悠閒飛過的雪雁,可到了下午的時候卻驟然起了大風。烏雲堆集起來,而氣溫也降低了。副官趕上前來,說想必是要下雨了,不如今日就先尋個避風的地方紮營,明日雨停了,再進往函谷關。騰鳶看了看縮在披肩里的珺昇,便說,「不如再堅持一下,前面再十五里就到了郢(三點水+蠅的右半邊,沒找到這個字)城,大軍可在那附近駐紮,我也去拜訪下城守。」

  副官應了就到前面通報。

  騰鳶對珺昇說,「到時在郢城裡尋個好住處給你,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下。」

  珺昇垂著頭,低低地「嗯」了一聲。

  天氣變糟的速度比想像得更快,前進了還不過五里,隨著狂風驟然降起了暴雨。四周一邊混沌,除了前面三米左右的士兵,什麼都看不到。騰鳶帶著珺昇走在後面,更是艱難。

  一片昏暗間,珺昇隱約看到兩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頭戴雪狼頭的黑衣少年和相貌獨特的白衣少女就在騰鳶的坐騎一側,跟著珺昇和騰鳶一併前行!暴雨墜落,二人卻滴水不浸。

  珺昇一時語塞,想看回騰鳶,卻發現馬上只有自己一人。正在此時,黑衣少年開口問道,「還有一天時間,你考慮得如何?」

  珺昇怔了怔,才想起了七日之約。她猶豫地說,「我還有未完之事,為國復仇,還有……」她一時語塞,還有之後她想說什麼,她沒有繼續講下去,只是看著二人,不再開口。

  雪狼頭說,「那有何難,你到了明天你只要選擇活下去就好了。」

  「這麼……簡單?」

  「嗯,就說你一定會感謝我呢。」

  白衣少女上前一步,說,「只是,要記住規則。」

  「什麼規則。」

  「一命換一命。」

  雪狼頭撇了撇嘴,示意少女不要多說,隨即向珺昇點了點頭,「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後會有期。」

  少女又看了看珺昇,她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看透一般,她囑咐道,「珺昇,好好考慮。」

  話音剛落,四周雨聲就又大了起來。軍隊入了一處山谷,路旁可稍作遮蔽。騰鳶對珺昇說,「如此大雨,能見度極低。我們先停下,待雨靜了些再往前走。」

  珺昇點點頭,騰鳶便扶著她下了馬,在旁邊尋了個地方避雨,隨即去找副官商討軍路。

  珺昇留在原地,想起那黑白二人與七日之約,總有些不安。這個時候,不知為何,她很想留在騰鳶身邊。於是她提著裙子,順著騰鳶離去的方向前去找他。

  沒走了幾步,就聽到副官的聲音。

  「將軍,如此行路不過七日即可回到咸陽。只是姬珺昇是韓國的王族,您總不會是真要迎她為夫人?」

  騰鳶淡淡回復,「那有何不可。」

  「陛下斷不會准。畢竟昭文公主……」騰鳶沒有說話,倒是副官又笑道,「不過若姬珺昇只是側室,那昭文公主也應該不會有所不滿,收納敵國公主也有助國威。屬下多慮了。」

  隨即便是騰鳶冷冷的吩咐,「慎言,先安排軍路。」

  「是!」副官乾脆地應道,隨即快速地轉身離去。

  珺昇站在雨里,身體的溫度極速下降,幾乎與雨水融為了一體。

  突然她很想嘲笑自己,亡國的公主,對敵國的將軍動了心。活過七日又如何,隨之到咸陽又如何。到底只是淪為它人侍妾。她沉默地走向前去,來到了騰鳶的面前。

  騰鳶見到珺昇,兩忙關切道,「你怎麼出來了?快隨我去避雨。」

  這一切話語在珺昇聽來虛假不堪,副官「有助國威」那四個字深深地刺傷了她作為韓國王族的自尊,她冷冷地看著騰鳶,開口道,「將軍,古有楚國屈平,郢都被克,夷陵遭焚之時,他雖受冤被放逐,仍投江報國。珺昇一直視其為百年來忠誠之典範。」

  騰鳶一慌,心中不由大亂,連忙道,「求死雖易,但公主若能忍辱活著,必能尋到殺我報仇的機會。」

  珺昇看著騰鳶,突然露出一個微笑。她髮絲濕亂,貼在額邊,櫻唇微挑竟有了幾分妖媚,但細細一看,她眼裡都已經朦朧一片,與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在哭還是在笑,「珺昇一屆女子,如何殺得了蓋世的騰將軍。可珺昇若就此將心交給您,豈不是與我那昏庸的父王一樣,背棄了國家。如此,珺昇此命雖存猶亡。」

  語畢,她毫不猶豫地向著右邊茫茫的山崖下跳去。

  雨水紛紛,谷里一片煙雲,根本望不到那斷崖的底。珺昇雙腳離開崖側時,只聽騰鳶撕心裂肺地一聲,「珺昇——」

  她想,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吧。

  若二人不是在這樣的場合下相會,能與騰鳶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那將是多麼美好的日子。若他願意離開秦國,她也願意棄了公主的身份,隨他浪跡天涯。

  這就是世人所稱的,黃粱美夢吧。

  她閉上眼睛,溫熱的淚水向上飛去,飄進了寒冷的空氣里。

  可就在這一刻,她的身體突然被溫暖的手臂緊緊抱住。

  她猛地睜開眼,騰鳶英俊的臉龐就在咫尺之遙。

  他說,「我應承過你,我會護你。」

  雨水散落,又漸漸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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