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你的百年風骨
2024-02-06 02:59:53 作者: 張圍
岑文本述說著其中的弊端,「如此一來會使關中官學開辦的壓力增大,甚至可能有更多的隱戶,變相將孩子放在關中民戶的名下,就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讀書。」
李承乾的神情凝重,「此事不可不察。」
岑文本又道:「近來陛下給御史台增派了不少人手,馬周其人辦事還算幹練,可以讓他協助。」
起初獨自一人督辦這件事很是困難,好在是一步步走來,推行官學很艱難,總算是有些成效。
「太子殿下,官學開辦是否順利與地方的書籍相關,一個蒙學的孩子開始讀書,自小到成年需要讀數百卷典籍,才能堪堪踏足科舉。」岑文本嘆道:「若朝中沒有足夠的書籍來應對,只能聯合地方的士族鄉紳,可那些人索要甚多。」
李承乾沉著臉,「孤也明白,他們一定會向朝中咬下一塊肥肉,岑侍郎以為該如何是好?」
「殿下,需要書籍!著述抄錄書籍也需要眾多的人手。」
聽到用度,李承乾面色犯難,「孤何嘗不想,就算是父皇應付朝中諸多事宜在用度上一樣很緊張。」
眾人發愁中,看太子殿下無可奈何,皆是一聲嘆息。
為了大唐的強大,為了社稷與將來,科舉勢在必行。
科舉也不僅僅是考校這一環。
想要科舉長久開辦,官學的建設是必要的,也是科舉的根基,科舉要長之有效,就需要有一代接著一代的讀書人出現。
其中最大的困難就是書籍與地方門閥的阻撓。
東宮眾人已到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地步。
李承乾掛起笑容,儘可能讓當下的氣氛好一些,「辛苦諸位,孤這些天會與中書省商議,儘早拿出一個章程。」
「喏!」眾人起身離開。
坐在東宮,李承乾獨自喝著茶水,在驪山有很多秘密,這些人不知道的是在驪山可以自己來製紙,甚至還能自己印刷。
這個秘密只有父皇,青雀和他的侍衛,還有少許的驪山鄉民知道。
這也是驪山會成為禁地一般地存在的原因。
而驪山的造紙術與印刷術,更是重中之重。
父皇也在等著驪山造紙術成熟的一天,屆時才是對世家最大的反擊。
誰也不知道,張陽所謂的技術改變生產力這種事情什麼時候才能有成效。
太子妃蘇氏拿著一卷書而來,「殿下,驪山的新書。」
當時在曲江池的樓台上,李承乾也旁聽著崔義玄與張陽的談話,「他不是說了不再著書嗎?」
太子妃解釋道:「這確實是驪山送來的書籍,一送到長安城下就賣空了,宮裡的人好不容易高價從別人手中買下了兩卷,其中一卷已經送入甘露殿了。」
李承乾拿過書卷皺眉看著,「有時候孤也想不明白張陽這個人。」
看著手中的書卷上的內容,讓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而此刻,長安城內。
崔義玄坐在自己的宅院中,正在與族中的子弟交代此次的安排,「既然張陽不願意再著書了,那就是告訴族中,將餘下傳閱在外面的相關書卷全部焚毀。」
「家主!」家僕慌慌張張而來,「家住!驪山又有書籍送到長安城。」
話語被打斷,崔義玄迅速奪過書籍,「張陽又著書了?」
家僕回道:「現在這卷書已經傳遍了長安城,外面鬧哄哄的,弘文館都吵得不成樣子了。」
現在的弘文館內,一群讀書人正在吵著架。
王玄策本想來這一次遞交自己的籍貫,好讓人送去兵部,這兩天許敬宗總算不來打擾自己了,這世上怎有如此奇怪的人,明明自己是個武夫,偏偏讓人去文吏才去的禮部?
「此書所寫譏諷歷代前賢!應當列為禁書!」
「何來譏諷前賢,這書明明寫著的就是你們世家的吃人之事。」
「誰吃人了!爾等休要胡謅!」
「呔!勢力小人,看招!」
弘文館的人分為兩派,一群生員扭打在一起,甚至有人拿起硯台與書卷砸人。
場面好不混亂。
把自己的籍貫交給弘文館的人,送入兵部就算是真正在衛府入職了。
可眼下王玄策又退了回來,這些文人狂野起來,比之衛府武將,有過之無不及。
下手之狠毒,讓人咋舌不已。
王玄策對這裡的主事解釋道:「某家,還是過些天再來。」
孫主事笑道:「不妨事,那就改日再來。」
憂心地看了一眼弘文館內的亂架,王玄策無奈搖頭,「怎麼還有人讀書,讀瘋了。」
相比紅樓,梁祝都沒有引起這麼大轟動。
此刻狂人日記一出,整個長安城的讀書人都沸騰了,尤其是此書乃是驪山所出。
驪山的縣侯又是張陽,張陽前一天就還在曲江池向清河崔氏的崔義玄低頭認錯。
仔細一想張陽這等狂徒妖人怎麼可能輕易地認錯低頭。
起初人們還不明白,可仔細一推敲,眾人都想通了,張陽是礙於世家的名望,不得不低頭。
而狂人日記的所寫,正是一個被壓迫的普通人的荒誕故事,食肉寢皮者皆有之。
只要將你視為異類,他們便會將你逼瘋。
長安城內,三倆讀書人聚在一起,對書中內容評鑑一番,尤其是張陽不得不向崔義玄低頭認錯,還說自己德不配位。
世家之下讀書人的尊嚴何在!尋常人的立身之本何在!
一篇狂人日記,在長安城掀起了一陣風。
世家一直以來所做的不就是如此,他們排除異己,你若是不拜入世家門下,他們便會排擠你,並且斷了你一生的仕途。
他們在吃人,他們對社稷敲骨吸髓!
有時候感情是共通的,更何況是張陽這種人,就算是以前再瞧不上他的為人作風。
可眾多讀書人就沒有被世家給盤剝控制過嗎?
這種怨氣是常年積累的,一直以來他們都聽之任之。
但這種怨氣就像是一個會引爆的火藥桶。
有了張陽的先前的遭遇,再有現在的這篇狂人日記,這一刻這種怨氣終於爆發了。
此刻的崔義玄怒目看著狂人日記,這上面寫著的就是一個人的日記,可這個日記一篇篇讀下來令人脊背發寒。
「家主!不好了,門外聚集了好多人,要來聲討家主。」
崔義玄手中的書卷滑落在地,此刻他面色蒼白,「難怪!難怪!張陽會如此謙卑,老夫中計矣!」
他踢翻眼前的桌案,花白的鬚髮都在抖動。
「張陽!你個奸賊!我清河一脈與你不共戴天!」
皇宮內,李世民正看著手中這卷狂人日記,王公公快步來報,「陛下,趙國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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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目光看著眼前這卷日記,「讓他進來。」
「喏。」
這狂人日記乍一看就像是張陽瞎編的,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離奇的事情。
長孫無忌快步走來,「陛下!長安城的讀書人鬧起來了。」
驪山的書籍都是紙張所作,裝訂成冊。
李世民翻過一頁,「想來也是因為這卷書?」
「陛下,崔義玄懸樑自盡。」
聽到這話,李世民詫異道:「死了?」
「倒也沒有,被他的家僕救了,不過被氣得當場吐血,丟了半條命,今後怕是只能臥病在床。」
李世民的神情又恢復了鎮定,「輔機,你派人去一趟,就當是朕的慰問了。」
「喏。」長孫無忌又道:「還有長安城那些讀書人吵鬧成一片,弘文館,崇文館打得不可開交。」
「也是因為此書?」
「正是。」長孫無忌又拿出一份奏章,「這是來年科舉的準備。」
放下這卷狂人日記,李世民錯愕地笑了,拿起奏章看著,「你親自帶人去安撫那些生員與士子的情緒,再將科舉的事情告知全長安城,張貼告示,讓他們不要再鬧事。」
「喏。」
崔義玄的死活陛下不在乎,若是真的出現把人逼死的情況,對張陽也不好。
李世民憂愁道:「朕也希望他不要再著書了,這書也是能殺人的。」
長孫無忌點頭道:「是否告知張侍郎?」
「朕會親自與他說,你去安排吧。」
「喏,臣告退。」
皇帝不想長安城混亂,而這個時候是收攏天下讀書人最好的時機,趁著書生士子們群情激奮,在此時宣布科舉繼續開辦。
無疑是給了這些士子更好的依仗。
讓他們知道就算是脫離了世家,他們也可以參加科舉來進入仕途。
這是大好時機,朝堂與陛下都不會放過。
李世民心情很好,從甘露殿離開來到立政殿的後院,看著滿院的菊花。
「清河崔氏,你的百年風骨不過如此。」李世民突兀地笑了,想著先留張陽一條命是多麼英明的決定。
長安城東市的小巷,夫妻倆正在整理著各地的帳冊。
李玥反覆校對著手中兩冊卷宗,「夫君,范陽的糧秣賦稅不對。」
張陽正在放鬆著自己的眼睛,整理帳冊這種事情太過費神,「是多了,還是少了?」
「少了!若是田畝數量沒錯,但該是一百七十萬石,現在看來足足少了八十萬石。」
張陽也拿過帳冊確認著,「他們的流水記帳法不好用,我要是地方的糧官就好了,那我光靠在帳冊上動手腳,就能富甲一方了,在我的家鄉這是小學數學題。」
側目看著自己的夫君,李玥責難道:「要真是這樣,夫君早晚會橫屍荒野的。」
「嗯,多半還有利益糾葛,這種事的風險確實很大。」
流水帳冊,表面看起來沒有問題,但用借出的記帳方式一看,就能發現不少的漏洞。
這種古老的記帳方式也該改一改了。
張陽小聲道:「其他的地方有這種情況嗎?」
李玥看著還堆放在桌案前的卷宗,伸了一個懶腰,她放鬆著盈盈一握的細腰,「其他的還沒看。」
小武和徐慧也累壞了,正趴在桌案上打著瞌睡。
抬頭看向窗外,夜已深。
張陽在院子裡洗漱了一番,睡前倒上一碗熱水,捧起一卷書安靜看著。
書中講的是九品中正制的定級方式。
他們通過一個人的家世與平時的行狀,以及各縣的鄉紳來評定一個人的高低。
用家世來評定一個人是一件很迂腐的事情,一個出身低微的人與一個家世顯赫的人作比較。
倆人的學識才略相同,卻因為出身低微,從而失去了原本該有的待遇。
這不就是門閥的壟斷嗎?
張陽又拿起另一卷書,這卷書是魏書,經過南北朝幾代人的編撰而成的魏史記錄,其中就有記載九品中正制的由來。
其實放眼歷朝歷代,有些人家世不顯赫,往往也能成大事。
如此鮮明的例子就在眼前,可是他們就是不願意承認。
中正者一般是朝中的二品,只要你是二品官吏就有推舉之權,這就導致出現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場景。
在種種利益糾葛之下,導致了二品所選官吏範圍內幾乎都在門閥大族之間。
以至於到了後來門閥世族就完全把持了官吏選拔之權。
慢慢地這種制度被腐化,弊病也開始出現。
世家也在那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顛覆。
在中正品第的過程中,才德逐漸被忽視,家世則越來越重要。
造成了啼笑皆非的一幕,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公門有公,卿門有卿。
丞相的兒子還是丞相,販夫的兒子還是販夫。
徹底斷絕了底層人往上走的道路。
李玥帶著兩個丫頭洗漱完,讓她們先去睡下。
走到夫君身邊小聲問道:「還不睡嗎?」
張陽放下手中的魏書,「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吃人,敲骨吸髓的吃人。」
她在一旁坐下來,「這卷書我看過,其中有不少文人添油加醋,甚至在其中美化了九品中正制。」
李玥喝下一口熱茶,看著漫天的星辰,「今天長安城張貼了告示,說是來年再開科舉。」
她苦笑道:「父皇終究是父皇,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