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3章 鎖鏈

  「越來越短——？」

  「嗯，越來越短。」赫連秋深點頭：「哥哥在錄像帶中看到的時候，沒有發現麼？我們一家的畫面，父親出現的時間是極短極短的。但是，司空淼的記憶段，父親總是笑眯眯坐在一邊。您看到成人禮在那被封閉的房間中放出來後，就繼承了赫連家的家業，很少看到父母親本人了不是麼？」

  赫連遠山思索了片刻，心下一驚，不住點頭。

  在司空淼的記憶段，以及家庭內部記憶畫面，父親的出現頻次和表情太過不平衡。不過被囚禁許久大腦空空如也的赫連遠山根本沒注意到。

  「對於我們來說快樂的童年時光、對父親來說又是什麼呢——我思考著這個問題，連頭皮都開始發麻。」赫連秋深敲敲自己的額角：「所以，已經擁有了所有時間記憶的我，會輕易發現父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了。再心愛的影片，每日每夜循環播放，也會讓人發膩。他已經沒辦法回到最初的心態，再寵愛兒女，才會躲得遠遠的吧。您一離開那封閉的房間就完全看不見了——想來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和哥哥相處了。什麼都不知道，記憶清理到初始的哥哥，起初什麼都不知道天真快樂活著然後再把過去如實注入大腦的我，以及一刻也沒有停止齒輪運轉的父親——看起來仍舊沒有崩壞才是最大的崩壞。所以，我有時候也在想，我是真的不能在嬰兒期被注入記憶嗎，還是說這僅僅是父親對於我這個女兒的憐憫呢。」

  「……」

  「我愛過子千、愛過許多個子千；也恨過子千、恨過許多個子千；甚至親手拯救了、亦親手殺死了許多子千。他們每個個體都是不一樣的，在取回了記憶之後我更加確定這一點。那個曾經和我一起殉情的那位，記憶清晰、畫面清晰，我卻已經判斷不出是多久以前了。似乎百年彈指一揮間，仿佛就在昨天。然而那樣清晰的記憶，我的內心竟然沒有什麼波動了。我深愛過那個子千，我們一起走向死亡，但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說他都不是現在的子千——不是輪迴轉世，不是血脈傳承，什麼都不是，只是個不同時代的同名同姓人。可我依然篤信，我現在最愛的就是現在的這個子千，他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不是由於前世今生，只是我此時此刻的一往情深。我想為他留下孩子，我想留下他的痕跡，之前的任何一個，我從來沒有產生過這樣的感覺，他是唯一。若我無法留住他，無法將他也一起共度接下來的時間，再過千年，我或許會對他的感情忘記，就像與我共同赴死的那一位一樣。這並不可恥，我也不認為這是水性楊花——無論如何深愛著，最後都會消散在時間的軌跡之中，這也是我們得到永生這一幸運所不得不承受的必然的詛咒。」

  赫連秋深停頓了一下，露出赫連遠山從來沒在妹妹臉上見到過的，上位者的殘忍笑容。

  「是的，有限的生命並非是詛咒，無限的才是——哥哥想要放走所有備用體，一方面是為了贖罪，但更重要的原因，不其實多少也是為了終結嗎？對，我知道的，哥哥的心裡，渴望著終結。那個為了我而死去的子千，在他死亡的那一瞬間永恆了，我卻依然要繼續。無論如何也要生活下去。最初還會認為對其他人動心很可恥，然後就逐漸習慣了——因為是詛咒所以哥哥就斷定那是痛苦的，可是您真的能代替其他人來判斷痛苦嗎？因為痛苦就結束，這痛苦的鎖鏈就真的能夠被斬斷、終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