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鷹嘴岩
2024-02-05 04:48:47 作者: 微涼維夏
專案組經過和陸翊坤兩輪的交涉,最後雙方一致同意把交換的地點定在了鷹嘴岩。鷹嘴岩距離木也遇伏的鬼峽不到二十里地,地勢最高處是一片近兩百坪視野開闊的平台,中翡兩國某號界碑立在正中,因為時常狂風大作,兩面斜坡都只長了低矮的灌木草叢,沒有高大的遮蔽物,兩側崖下都是湍急的河水,崖邊有一塊形似鷹嘴的巨石,仿佛隨時會俯衝進河谷。
在重兵圍守的昔雲派出所里,童彥偉把蒙眼塞耳的木也押了出來,衿羽對著木也陰沉到駭人的臉也顧不上怕了,她看了一眼他腰間有冰冷光澤的槍,輕聲說:「我答應你不去,你也答應我會平安回來。」
「我說話算話,你開視頻看三場大秀,我就回來了。」
憂心忡忡的衿羽笑了兩聲,眼淚卻掉了下來,她淚眼矇矓地笑著:「網絡這麼差怎麼看?我給你煲湯吧,正好給滴答和追風也補一補,滴答已經幾天沒好好吃飯了。」
「我們剛才收到消息,蘇睿和三三他們從獵場逃出來,和自己人碰頭了。」
於衿羽的眼中迸出閃亮的光芒:「真的嗎?太好了!」
專案組裡最年輕力壯的小於拍了拍胸脯:「於美女你放心,龔隊交代過我了,要寸步不離地陪著彥偉,絕不讓他累到。」
「辛苦你了,你一定要留意他的腿,還沒有完全恢復,不能久站……」
只能模糊聽到幾絲聲響的木也見半晌沒有動靜,沉聲問:「到底走不走?站這裡沒完沒了了?」
童彥偉還沒出聲,喜憂參半的於衿羽居然罵了回去:「沒完!沒完!就是你們這些壞人,害我們每次送出門都怕是生離死別,你還催!」
當然這些木也都聽不到,童彥偉看著在大毒梟面前怒成一隻護崽小母雞般的衿羽,心忽然軟得一塌糊塗:「小羽毛,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吧。」
沒有想像中的驚喜萬分,也沒有嬌羞,於衿羽惶恐地捂住了他的嘴:「呸呸呸,別說這種話,電視裡書上只要一許重諾,就會出事,你趕緊把話呸回去。」
她焦急地求著各路神仙,剛才的話不算數,童彥偉看著她嘮嘮叨叨的小模樣,顧不上可憐的單身狗小於就在旁邊,飛快地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在衿羽的嬌羞里,他垂下的眼帘卻掩去了一股執拗的決絕,無論如何他不會讓木也從他手裡逃掉。
同一時間,在離青寨十公里外的某處山腰,蘇睿等人已經與狼牙的人碰面了,聶敬亮在帶領幾人逃出獵場後,居然發現了自己人留下的標識。原來自定下了人質交換後,青寨頻繁大規模地調動兵力,當初留在青寨外等待接應聶敬亮等人的小分隊試圖繞過獵場,潛入內部查探,雙方幸運地遇上了。
得知木也被捕前後的細節,在車內稍事休息的聶敬亮邊處理傷勢邊聽著隊友在地圖上比畫,情緒都掩蓋在了他專業的態度之下,只有沿著顴骨和鼻樑之間兩道加深的括紋里,藏著緊繃又來不及的悲傷,反而是一旁年輕的隊員聽過許楊的事後還紅著眼圈。
「往北邊走兩小時車程,就是青寨六團駐紮的位置,從那裡直到鷹嘴岩,沿線全都是青寨的哨卡。」
「陸翊坤為什麼選擇鷹嘴岩交換人質?這裡對他有什麼益處?」
蘇睿眉心一動,調取了鷹嘴岩地區的地圖,拖著傷腿走到已經準備出發的另一輛車前,注射了強心劑的康山剛恢復了一點意識,蘇睿附在他耳邊問:「康山,鷹嘴岩附近是不是有路?」
康山勉強撐開了顫抖的眼皮,艱難地望著他眨了眨眼,想去夠屏幕里的地圖,可是手指卻似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
蘇睿把電腦上的圖片放到最大後,挪到了他的指邊,帶著他的手指挪動,他在標識了鷹嘴岩為紅點旁三四厘米處手微抖了一下,然後痛苦地看著蘇睿,有無數的話想說,卻沒法說出口。
「別急。」
蘇睿掏出紙筆摹下他手指附近的地圖,把圖上的等高線、坐標系、地貌等標識略去,只簡單地勾勒出地形,然後喚來低頭擦拭臉上血跡的童歡:「王伊紋給的地圖裡有這張嗎?」
童歡一看,立刻與她腦海中的某處輪廓相重迭,這是小伊給出的暗道地圖裡唯一出現了一把「×」的部分,代表有部分路段是不通的,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蘇睿的猜測,臉色變得很糟。
大梁寨一案時精確修訂的地形圖她作為編外人員不方便看,但根據窗簾繪製的地圖尤其是幾個盲區,她通過電腦和市面上能找得到的哲龍山地區的圖刻意反覆記憶過,在看過小伊給的圖後她多次回想,依然有一些部分沒能與準確地域對應上,而鷹嘴岩的暗道因為康山得出了不通的結論,她對這片區域不過一掃而過,沒有太放在心上。
蘇睿第一天見面時對她說過的話一點都沒錯,她的大腦更像一個攝像機,只會刻板地存儲,卻提煉不出關鍵信息。
「還能想得起嗎?」
「整片區域我雖然沒有重點記,圖紙看過的時間還不長,應該可以想起來,但是康山畫×的部分我也沒有辦法。」
童歡答得瓮聲瓮氣,蘇睿迅速和聶敬亮說明了情況後,察覺到她的失落,把垂頭喪氣的小腦瓜摟進了懷裡,替她揉著因為凌晨用力過度依然在發抖的雙臂。
「幾個盲區放大到一比一百左右的比例是很大的數據,而你記下的是手繪圖,經過康山和王伊紋兩次轉手,不僅存在誤差,還以地下暗道為主,你是人腦,不是電腦,地面區域標註得非常簡略,更沒去實地勘探,自責什麼?」
「如果我能像你一樣敏銳,是不是可以避免很多事?」
童歡虛靠在他胸口,小心地避開了他的傷處,不把重量往他身上壓,她對山洞裡生死難料的分別心有餘悸,此刻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都覺得很珍貴,卻因為許楊再次濕了眼眶。
蘇睿蒙住了她的眼睛,那一點點濕潤落在他的掌心,讓他不由自主地想把所有他曾以為自己沒有的溫柔都捧到她面前。
「我只是相信雁過留痕,比別人更關注細節而已,你有這麼強的記憶力,再多加練習,將來能比我做得更好。童歡,振作起來!現在還不是悲痛的時候,我們不能讓木也再逃掉,還有,你今天很棒!」
他的讚賞絕不是為了安慰,作為一個歷時十餘年依然沒有完全從過往陰影里走出來的人,也親眼見過半個月前的童歡仍然無法在廚房使用任何刀具,得知她用「山鬼」和胡益民合作手刃了尕倫,他有油然而生的驕傲。
蘇睿鎮定的語氣安撫了童歡紛亂的情緒,她靜下心來略加思索,然後急切地問道:「我需要鷹嘴岩附近山區比例尺更大的地圖,哎呀,約定什麼時候交換人質?我們趕得上嗎?」
青寨離邊境雖然不遠,但顯而易見,回程會困難重重,沒想到蘇睿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原來在蘇睿進入青寨的同時,愧疚萬分的蘇父僱傭了五組「國際軍事安保公司」的人員在距離青寨最近的兩個城鎮隨時準備接應,並包下了翡國能做跨境轉運且有軍方背景的兩家公司,確保能隨時提供醫療包機救援服務。
「你是說,無論我們到沒到,每天都有幾批人不定時登機起飛送回國,就為了混淆視線?」
童歡聽得直咋舌,果然是貧窮限制了她的想像,在這樣危急的關頭,她依然被蘇家雄厚的財力給震驚了,忍不住在心裡算起了這得燒掉多少錢。
可也得益於蘇家的萬全準備,聶敬亮當下決定兵分兩路,情況危急的康山由四名隊員及胡益民先護送下山,而他與餘下的人送童歡和蘇睿回國,並立刻聯繫國內,告知鷹嘴岩下有暗道的消息。
臨走,康山直勾勾地望著童歡,她輕輕地拉住了少年冰涼的手指:「阿山,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鷹嘴岩的通道,不會讓木也逃掉,那些傷害過你和小伊的人,我們都不放過。」
想起童歡在獵場內靠記在腦海里的圖帶領大家避過了無數危險,康山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了,他輕輕合上眼,恍惚間像是看見了小伊輕柔又純真的臉,小伊,我逃出來了……我……活下來了……
雖然木也渾身是傷,去鷹嘴岩的路上卻沉沉地睡了一覺,童彥偉都沒有料到他在警車內能夠睡得那麼坦然又紮實,車路駛到盡頭,後面只能步行的山路他也不肯自己走了,明擺著養精蓄銳的架勢,愣是半耍賴地讓人用滑竿抬了上來。龔長海和孫隊親自壓陣,隨他作妖,戒備森嚴的一行人在邊防戰士幾乎十米一崗的護送下,攀上了鷹嘴岩。
雙方能一致同意這處地點,都是看中它四方開闊不易設伏的地形,平台中央久經風霜的一人高界碑已經失了原色,只有朝向東方通紅的「中國」二字依然鮮艷。
天已經放晴了,大雨後的陽光烈得像團火,炙烤著山坡上雜亂生長的灌木叢和野草,蒸騰起沉悶的熱風颳過草地,像扯起了一張起伏的大旗。
按照約定,童彥偉站在了界碑前,僅有陪伴的小於護在他旁邊,其他人都暫時退開在平台遠處,小於牢記著於衿羽的叮囑,唯恐彥偉累到,竟隨身帶了折迭馬扎要扶他坐下,原本嚴肅的氛圍一時倒變了點畫風。
彥偉瘦削的手指撫摸過界碑已經被風霜磨平的稜角,按蘇睿他們傳回的消息,他們腳下應該就有四通八達的暗道,陸翊坤到底準備怎麼逃?
不同於這邊的嚴陣以待,青寨的人押著一群女孩,隊伍松松垮垮地往平台處走來,她們每一個人身上都綁著炸藥,龔長海面不改色地把情形告知了坡下防爆的專家,並下令熟悉案情的專案組成員辨認女孩身份。
那些女孩原本在槍口的威脅下還勉強保持了隊形,待遠遠看到站得筆挺的軍人和熟悉的五星紅旗後就漸漸騷動起來,年幼的已經哭出了聲。
她們年長一些的也不過十五六歲,長開的眉眼已經有了刻意雕琢後還未流於自然的艷光,小的則懵懵懂懂,大多瘦骨嶙峋,畏首畏尾地跟在幾個大姐姐後面。女孩們自被集結到一處,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是一些早被毒癮控制得逆來順受的,乍聽到能回家,一時竟不知是喜是悲,度過了飽受驚嚇的一夜後,大多哭得紅腫憔悴。
「彥偉,蘇教授他們已經過境,在趕來鷹嘴岩的路上,我幫你切換。」
龔長海收線後,耳機里略微響過一陣雜音,然後嘈雜的螺旋槳聲中,正坐著直升機往鷹嘴岩趕的蘇睿疲憊的聲音傳了過來:「童彥偉,拖住時間,我們很快就到,我會先陪童歡去探暗道,你保持聯繫,見機行事。」
一直在等待的童彥偉身體立刻放鬆了許多,有蘇睿在他底氣足了不少,然後看見陸翊坤慢慢悠悠地自女孩後方走過來,在平台遠處站定,揚了揚手中的遙控器,問:「人呢?」
「在坡下,我們的人確認一下女孩們的身份沒問題,就會把他帶上來。」
陸翊坤很乾脆地讓手下送了一份名單到童彥偉手中,然後也依照約定除了女孩只留下了十來號人,其他手持重兵器的隊伍準備撤到坡下。
「知道你們會擔心我們在女孩子中間動手腳,乾脆幫忙清點好了,你們核對就行。」
童彥偉展開名單看了一眼,名單做得很翔實,列表上四十三個女孩,姓名、年齡、籍貫及離家時間都寫得清清楚楚,每個人後面都附上了顯然是昨晚才拍的寸照,很容易與對面的女孩面孔對應上。
彥偉看到自己曾經經手過的幾個名字都在其中,把名單交到了聞訊而來的龔長海手中,沖陸翊坤笑了笑:「看來我需要多謝你們的『幫忙』?」
陸翊坤很客套地應著:「辛苦身體還沒痊癒的童警官走一趟,聊表謝意。」
「你太客氣了。」
童彥偉答得嘲諷,卻很乾脆,陸翊坤狐疑地打量起他過於平靜的面孔:「你為什麼見面不先問我蘇和三三的情況?」
彥偉愣了一下,不知他是詢問還是試探,陸翊坤看向了一旁的小於,小於心想既然蘇睿等人已經由專人護送過境,他們在交易初始就撒謊顯得太沒有誠意,就沒有隱瞞:「我們已經收到消息,他們逃出來了。」
「倒沒白教。」
陸翊坤目光空濛地望向寂寂遠山,嘴角扯出的那點笑意里有欣慰,有遺憾,有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但終歸聽到他們活著,他是高興的。
雖然知道要拖延時間,但是名單核對完,龔長海還是如約把木也送了上來,然後除了精挑出來的十名狼牙隊員和專案組成員,孫隊帶著其他人與青寨的人同步退到了各自坡下。
依然沒有等到蘇睿的彥偉捏了捏脖子,完全背對陸翊坤接過人後,才在取下了木也的耳塞後,故意對著狼牙的隊員「嘀咕」了一句:「這樣的要犯主動投案,還是第一次吧?陸翊坤是準備把牢底坐穿嗎?」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木也自詭異的安靜里掙脫就聽見這樣一句話,果然如他所料暴跳如雷,戴著眼罩撲了上來,他狂怒之下力氣驚人,用手銬卡住了童彥偉的頭把人直接掀翻在地,像是要把人脖子直接撕斷,額頭淌下的血和著汗水流了滿臉,兇殘過索命無常,隨行的狼牙隊員一擁而上,把人按倒在地。
雙方人員都緊張地端起了槍,坡下的隊伍一見動靜也試圖衝上來,又在龔長海和陸翊坤陸續舉起的手勢里緩緩放了下來,木也掙扎良久才在陸翊坤的喝止中屈服,童彥偉取出手銬把他和自己銬在一起,木也粗壯的手腕和彥偉乾瘦到血管暴突的手臂形成了鮮明對比。
龔長海和狼牙的隊員向後退開幾步,並沒有走遠,木也在壓制中傷勢更重了,幾乎要靠彥偉的支撐才能站直,兩人一個瘦弱一個重傷,站在風中顫顫巍巍,不過被於衿羽費盡心思伺候的彥偉狀況還是比木也好很多的。
可沒有人敢掉以輕心,那是木也,整個西南毒線上的「一號」,哪怕是倒下了,都有駭人的威懾。
陸翊坤目光犀利地掃過了木也全身的傷,估算了一下他的行動能力,然後輕抬下巴:「把他布條摘了。」
童彥偉依言做了,木也適應了兩秒光線,立刻朝陸翊坤怒目而視,陸翊坤倒很放鬆地沖他聳了聳肩。兩人無聲交流了幾秒,陸翊坤幾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在他安然的神色里,木也收回了對他親身涉險責問的目光,這麼多年,他們攜手闖過了無數絕境,只要阿加堅信,他就絕不質疑。
「童警官,你的通信設備也取了。」
陸翊坤說得雲淡風輕,卻氣勢逼人,和勉強站立的木也仿佛兩把呼應的利刃,有嗜血前令人窒息的平靜。
身處其中的童彥偉卻不露怯,冷靜地回絕掉了:「這不是由你們發號施令的主場。」
陸翊坤沒有見過這樣的童彥偉,平日裡他大多站在蘇睿的身後,嬉皮笑臉地替各方說和著,厚著臉皮討教著。不過他從未輕視過童彥偉,就憑他跨省追查摸到木也都不退卻的韌勁,就知道這個年輕的小警察絕不像面上那樣容易打發,眼前的童彥偉眼中閃著警惕的光,臉上卻有股子死咬不放的狠勁。
陸翊坤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遙控器:「既然這樣,我不介意請你們看煙花。」
聽懂他意思的女孩們發出驚恐的尖叫,推搡著,閃躲著,然而在這回家路已經近在咫尺的地方,她們竟無處可去、無路可逃,只能無助地承受隨時可能降臨的粉身碎骨。
就在陸翊坤按下遙控器前,童彥偉掏出了一把刀,毫不猶豫地扎進了木也還能動彈的右肩,青寨的人齊刷刷地端起了槍,彥偉面不改色地把刀拔了出來。
血迅速浸濕了衣裳,木也硬氣地一聲沒哼,只是緩緩地盯住了童彥偉,那是看將死之人的目光,絲絲縷縷都浸滿了寒意。童彥偉迎著他陰惻惻的目光,一字一句說道:「那我也不介意幫他松松皮肉。」
「彥偉!」
龔長海高聲呼喝,示意他不要做出危及自身又違反規制的事情,童彥偉晃了晃連接兩人的手銬,看了一眼對面六神無主的女孩們,是說給龔隊也是說給木也和陸翊坤聽:「我今天就是拼著這身警服不要了,也不會讓他們牽著鼻子走。」
陸翊坤冷笑:「就憑你?」
「憑我,也憑我身後的每一個人。」
童彥偉說得鏗鏘有力,他是瘦削的,也是明亮的、正氣凜然的,恍若一團拼盡全力燃燒的火,連著坡上坡下星星點點林立的戰士,固守在這國境線上的第一戰場。
「童警官,我佩服你的勇氣,不過容我提醒你一下,還是別逞匹夫之勇,你不怕,那個嬌滴滴的於大小姐也不怕?」
童彥偉並沒有如陸翊坤所想的氣急敗壞,他臉上有豁出一切的狠:「我敢和她在一起,就不怕你們這套,昨晚來之前她已經和我說過,大不了陪我一起死,我和她誰都不怕。」
陸翊坤笑得高深莫測,聽到耳畔傳來手下的報告:「陸先生,有一架『小羚羊』往山邊來了,附近除了鷹嘴岩,只有兩公里外有一處具備降落條件的地域,我們需要做什麼嗎?」
「不用,來的應該是我……是我朋友。」
半人高的草叢被機翼的狂風吹得東倒西歪,再成片成片地盪開,在做最後準備的童歡聽聞發生了什麼後,緊緊掐住了蘇睿的手臂:「你直接去上面看著他!不能讓他再做違紀的事情!密道有狼牙的人陪我!」
蘇睿的眼中寫滿了掙扎,童歡堅定地望著他:「我可以!陸翊坤加木也才可怕,你腿上還有傷,千萬小心。」
蘇睿也不是拖拖拉拉的性格,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你也小心。」
兩人抓緊了落地這一點時間,十指緊扣,眼中都有一海的情話,一切也都在不言中。
狠話撂下的彥偉記著蘇睿拖延時間的叮囑,放緩了神色,恢復了笑嘻嘻的模樣,他傷後消瘦,站在烈日之下還要攙住壯碩的木也,這一會兒就大汗淋漓,也削弱了殺傷力:「陸哥,我私人問一句,你會不會派人去攔截三三和蘇睿?」
他叫著往日的稱呼,仿佛沒有自蘇睿口中聽過陸翊坤曾經對他起的殺意,也沒有察覺陸翊坤不準備讓他活著離開鷹嘴岩的意圖。
這曾經親密的稱呼也讓陸翊坤有片刻恍惚,想起當初在七小那些結伴消夜、抬槓調侃的日子,他是蘇和三三值得信賴的大哥,是童彥偉想要巴結學藝的高手,他笑了笑:「逃得出獵場是他們的本事。」
聽懂了他潛台詞的童彥偉長舒一口氣,這次很誠懇地說道:「謝謝。」
一直沉默地站在那裡調整身體狀態的木也冷笑一聲:「你不捨得趕盡殺絕,別人可不會領情。」
「我不需要他們領情。」
蘇睿一瘸一拐地爬上了平台:「誰說我不領情?」
雖然已經換下了被颳得破破爛爛的外套,蘇睿身上臉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因為扭傷的腳踝做了處理,只能臨時找來了不同碼的兩隻鞋勉強套上,大腿上的傷也只是粗略地包紮,還有滲出的血跡,哪怕是貌若潘安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很是狼狽。
這是陸翊坤見過蘇睿最糟糕的樣子,他永遠都是俊美的貴公子,即使是十六年前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也不過被縛住了手腳,依然是精緻又傲氣的模樣,隔著悠長時光,男孩已經長成了男人,最終站在了他的對面。
「我和童歡都要感謝你的高抬貴手。」
蘇睿話說得很客套,客套到諷刺,可是對他太過熟悉的陸翊坤從他的口氣里聽出了怨氣,是曾視他為自己人才會有的怨氣。事實上蘇睿和童歡內心都明白,能逃出獵場,能順利地回國,確實是陸翊坤手下一再留情了。
「三三呢?」
「她受傷了,來不了。」
陸翊坤眉頭一皺,眼底像是斂去了什麼:「傷得重嗎?」
話說出口,他自己先覺得諷刺,他的地盤他命人動的手,現在的詢問不過是鱷魚的眼淚。
「不危及生命,要養一段時間,她只是……不想見你。」
蘇睿說得真真假假,陸翊坤反倒像是信了,只是他藏在身後的手卻猛地捏起了拳頭,不過在看過一眼木也後,沒有表現出猶豫。
對木也來說,蘇睿是熟悉的陌生人,因為阿加,他調查過他人生的每一個細節,他知道他從少年到成年的所有成長,他甚至遠遠看過阿加在蘇睿面前的另一張面孔,不過這是他們彼此間第一次見面。
「蘇睿,久仰。」
「久仰。」
在兩聲含意各不相同的寒暄里,兩個男人都在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彼此,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交匯在了陸翊坤的兩面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