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好久不見
2024-02-05 04:48:47 作者: 微涼維夏
因為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在今天之前,童歡從來沒有和人深談,也沒有細想過這段感情,就在來勢洶洶的蘇睿父親面前,她忽然意識到,兩個人能在一起有多難能可貴。
感情沒有什麼大道理可言,不過是有潔癖的蘇睿願意在開洗衣機的時候把她的臭襪子丟進去,而不是捏著鼻子丟進垃圾桶里,是她開始學著把自己拾掇得像樣點,再累也會收拾一下屋子。
是他已經能操著帶Y省口音的普通話,熟練地在菜市場翻找辨認各種沾著泥的野菌,是她學著去做牛排和羅宋湯,能用英語簡單地交流。
她的生活習慣成了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他的龜毛挑剔在她眼裡開始變得有點小可愛,愛情,大概就是一切不可能里那唯一的意外吧?他們都在改變,在為了彼此試著變成更好的人。
童歡按摩著追風傷後瘸得更厲害的腿,新生的毛髮扎得她手心痒痒的,就像她此刻的心也痒痒的,如果不是家中有客,她很想飛奔下樓用力抱一抱蘇睿。
蘇宏宇站到了童歡身後,不足三平方米密閉的陽台上密密麻麻晾曬了許多東西,地面基本被兩個狗窩占據,只能容一個人勉強立足,她蹲在那裡用很輕柔的聲音安撫著那隻大黑背,滿身陽光,笑得甜如蜜糖,完全沒有被他的苛刻言辭打擊到。
「你是心真大呀?」
越是這樣,越是能激發蘇老先生的戰鬥欲,他摩拳擦掌籌謀再戰,遛狗歸來的兒子已經施施然靠在門邊拆起了台。
「好了,蘇先生,這種惡婆婆的戲碼不適合你,知道你表演欲旺盛,就讓你在未來兒媳婦面前滿足一下,你也適可而止,再玩下去我只能找舒女士來治你了。」
伴隨著蘇睿的話,蘇宏宇又恢復了剛見面時風度翩翩的模樣,童歡詫異地看著仿佛被一把扯掉了面具的蘇父,終於發現他目光里隱隱閃爍著老小孩惡作劇似的光芒。
「你終於找到了女朋友,我當然要考驗一下。」
蘇睿毫不客氣地戳穿了他:「你純粹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才故意來鬧場。」
蘇老先生年輕的時候一度沉迷於要成為舞台劇演員的夢想,並在倫敦西區混了數年,奈何天分太有限靠努力彌補不了,最終被逼回家繼承家業,但本著不忘初心的原則,時不時就會戲精上身演一段。蘇睿知道他面對童歡這種完全不知他深淺的新成員,戲癮是剎不住的,乾脆放手讓他玩一次,也好過童歡初見面被他的表象哄住,以後高開低走反而嚇到。
顯然蘇老先生本次演得很歡且意猶未盡,深覺自己表現出了一個封建大家長的精髓,雖然對手不夠配合沒有照劇本走,不過在蘇父看來這更考驗了自己臨場發揮的能力,所以他對自己的「演出」相當滿意。
對上兒子投訴的目光,蘇宏宇摸了摸修剪整齊的胡茬,晃了晃手機里的Kaley,壓低聲音說道:「她總找你媽哭訴,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煩人得很!你感情的問題為什麼要占用我老婆的時間?」
看蘇父能一派瀟灑又理直氣壯地說著小無賴的話,童歡終於看到兩父子相似的影子,她敲敲蹲得發麻的腿站起來,蘇父忽然浮誇地拉住了她的手。
「歡歡啊,我剛才都是和你開個玩笑,其實我們對你非常滿意,感謝你把這個敗家子給接手了,讓我和你舒阿姨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晚年生活。當然,你放心,我們家輕易也是敗不光的,我和你舒阿姨還攢了好多寶貝,等你們結婚的時候都送你。」
他修剪整齊的手指溫厚有力,常年在非中文環境裡練出來的腔調因為發音過於飽滿,像是適度誇張了的話劇腔,他雖然笑得很是和藹可親,童歡還是把他的形象和視頻里那個戲謔的聲音給對上了。
「那他工作的事……」
童歡知道蘇睿是家中獨子,離鄉背井換工作這樣的大事對於單傳的家庭來說還是挺嚴重的,她雖然感動於蘇睿的付出,對家長卻充滿了愧疚。
不料蘇父隨意地揮揮手:「小事!他也沒有多喜歡原來的工作,當初他選理工學院而不是劍橋,不過是因為理工學院旁邊有兩家餐廳的飯菜更合他胃口,現在為了老婆換個工作環境算什麼?」
童歡不由得被蘇家人打破常規的腦迴路折服了,然後懵懵懂懂被蘇父拉出了門,看他一臉嫌棄地踢走了欲跟隨的兒子,然後被逼帶上了一臉傲嬌的Dirac,聽他說著蘇睿的各種奇事,開著蘇睿的車去了昆市以貴著稱的商場,在蘇父土豪般表示要送見面禮,讓她隨便挑、多多挑的時候才徹底回過神來。
「你舒阿姨本來讓我把蘇家傳媳婦的鐲子拿過來的,我怕嚇到你,你們小年輕喜歡什麼我們老人家也不清楚,不如讓你自己來選。」
「叔叔,我真的不用。」
「衣服要是不喜歡,包包可以嗎?還是你不喜歡這些牌子?你舒阿姨有幾個相熟的做定製的店子,可惜都在英國,要不明天我們飛英國玩幾天?」
「叔叔,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缺什麼。」
「首飾總可以吧?女孩子年紀輕輕的,不用這麼素,閃閃亮亮的多好!你舒阿姨年輕的時候最喜歡的牌子現在國內很難找到了,你平時喜歡什麼?」
童歡終於知道為什麼最初蘇睿對於話癆的自己表現出了極度的不適,有這樣一個完全活在自己世界裡自說自話的爹,而且句句不離老婆,顯而易見,他的成長里處處有坑。
「我昨天來之前給你們學校的孩子訂了一千冊圖書,還有畢業班的一些教輔資料,過兩天應該就送到學校了,你舒阿姨說這個禮你一定喜歡。」
童歡立刻咽回內心前一秒關於蘇父的吐槽,沖那一千冊圖書,她也能一直保持花兒一樣的笑容,任蘇宏宇拿著各種衣服、鞋子在她身上比畫,順便聽他把蘇睿未成年前的糗事賣得精光。
「你舒阿姨當年唱《玉堂春》,眼波往我那兒一掃,我整個人就像被定住了,魂都跟著她指尖在飛。我那時就想要個女兒呀,長得像媽媽,母女倆扮上相……」說起曾經的憧憬,蘇父依然一派心馳神往的模樣,然後又被現實殘酷拉回,「結果生出來是個臭小子,好在和媽媽長得像,蘇三那是我和他媽媽的定情作呀,他小時候我就哄著他也裝扮上,家裡還有照片,下次我偷偷發給你看。」
隨著蘇父的描述童歡想像得忍俊不禁,見她聽得開心,蘇宏宇賣兒子就賣得更開心:「他本來中文名叫蘇思睿,正好合了『三』的英文,多好聽?他偏偏聽不得『三』字,大了非得要改,好不容易才留下一個字來,你說是不是不孝?」
童歡萬萬沒想到,蘇睿一直對她的小名「三三」極度抗拒的原因,忽然就這樣被蘇父給捅了出來,虧他扯出那一堆什麼素數什么元素的大道理,原來不過是自己童年被父親騙著穿女戲服留下的陰影。
這樣想想,還真是有點二啊!
童歡捧著肚子暗笑到內傷,好不容易把想撒錢的蘇父扯出了商場,去蘇睿鑑定過的餐廳吃了頓好的,順便讓蘇宏宇把兒子的形象從裡到外摧毀了個精光,蘇父一聽童歡小名居然叫三三,樂得拍桌大笑叫妙,兩人一時間更是相處得無比和樂,飯後童歡給隨行的便衣打包了美食,才將蘇父送回了酒店。
「歡歡,我今天吃了酒店贈送的甜點,味道很不錯,替你叫了一盒,你帶回去慢慢吃。」
被過於熱情的蘇父帶著轉了半日,又被灌輸了大量蘇睿黑料的童歡暈頭轉向地提著包裝盒離開了,蘇宏宇看著她臨進電梯前回頭時洋溢的笑臉,再次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以前常和妻子聊天,什麼樣的姑娘才收服得了自己家兒子,兩人猜來猜去也沒想到會是童歡這樣的。他人雖然戲多了點,但生意場裡幾十年磨出來的眼光很是毒辣,剛來時和童歡一通對峙,許多話是說得難聽的,但說破之後小姑娘完全沒留下芥蒂,絕不是裝出來的大方,是真的開闊舒朗的性子,尤其適合他家那個凡事複雜化、條理化的臭小子。
懵里懵懂下了樓的童歡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順利通過終極面試,而是開心地揚了揚手中精緻的包裝盒,想起同樣愛吃甜點的衿羽,摸摸跟著走了半天的滴答:「我們再去趟醫院吧。」
滴答從鼻腔哼了口氣,甩著「長發」走在了前面。
暮色下的住院部顯得更老舊了,樓上規則排列的窗戶外曬著參差不齊的衣服,在帶著涼意的風裡東搖西擺著,不時會有痛苦的呻吟和哀號迴蕩在走廊內。正是送餐的高峰期,四路電梯都排著長隊,站著一溜溜提著飯盒神情麻木的人。
他們斜眼看了看已經被保安熟識,特批可以進樓的滴答,發出一些不滿的低語,因為童彥偉的病房就在二樓,準備走樓梯的童歡拍了拍滴答的頭,想把它留在樓外,忽然被一個衝出來的女人攔住了。
滴答立刻撲到女人跟前,跟隨的便衣警惕地圍過去,童歡認出了眼前這個把帽檐壓得很低極度緊張的女人是張悅莉,防範地退了兩步。
張悅莉抓著手袋的指頭因為用力泛著青白色,她左右看看,戰戰兢兢地小聲說道:「童……童小姐,我有事……有小伊的消息告訴你,只能……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童歡將信將疑地看著她,她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童老師,我再壞也是當媽的人,我……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兒。」
「我並不相信你。」
畢竟這個媽包庇著侵犯自己女兒的丈夫,而且還幫他在外演著夫妻恩愛的戲碼,張悅莉聞言眼淚都下來了,那哀傷不似作偽。
童歡皺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知道你每天都會來醫院,我已經等了你一個下午,中午的時候我看見你和蘇教授兩個人就想出來的,可是另一個男的我不認識,我怕……」
「我把我手機號給你吧,有什麼事電話里說。」
「我不方便……童老師,我好不容易跑出來一次,再回去我……我……我們家,我沒有什麼說話的自由……童老師,我聽到了王德正和青寨的人打電話,他……」
張悅莉看著人來人往的四周,欲言又止,目光里流露出了絕望,童歡動搖了,她把人帶進了童彥偉的病房。
衿羽和彥偉都沒在房間,童歡算算時間,正是小羽毛推彥偉去散步的點,手一攤:「現在可以說了嗎?」
張悅莉看著隨行的便衣,緊抿著嘴唇,童歡嘆口氣,雖然她和蘇睿一直有留意絕不放單,不過今天來醫院是臨時起意,又是在彥偉的病房,還有警惕性極高的滴答坐鎮,警察在張悅莉配合地交出手袋檢查又搜身後,退到了病房外面。
「說吧,小伊到底怎麼了?」
衛生間內傳來一陣異響,童歡警惕地叫了聲「滴答」,有人捂住她的嘴制住了她,童歡回頭,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
「三三,好久不見。」
滴答才轉身,就聽到了熟悉的指令「Dirac,sit」,它再聰明也不會明白,那個在他面前頗有權威的男人已經不是主人的朋友,它乖乖地坐好了。
張悅莉羞愧地垂下了頭:「童老師,對不起,王德正說我聽他的,他就把小伊帶回來,不然就拿我們試針。」
童歡想再弄出聲響來警醒滴答,陸翊坤把手機里的圖片遞到了她面前,是正推著彥偉去做檢查的衿羽,她霎時安靜了。
「放心,現在於衿羽只是推童彥偉去做檢查了,不過三三,」陸翊坤鬆開了控制她的手,湊到了她耳邊低聲說道,「我在幫忙檢查七小電路和監控的時候埋下了四處火點,整所學校電路即刻起火意味著什麼?你乖乖的。」
他的聲音依然溫柔,甚至還帶了笑,還在盤算在醫院對有專人保護的彥偉動手可能性的童歡渾身一震,她側過頭去,對上了陸翊坤依然笑著的眼,那雙眼裡仿佛收進了萬年寒冰,再笑都沒有了曾經的溫度,也不知是他過往偽裝得太好,還是物是人非。
蘇睿一直說陸翊坤心思縝密,可是她記著的總是他在她面前寬厚和善的模樣,現在想來,酒店贈送的蛋糕應該是他布置的,而且他還算定蘇父會買給愛吃甜點的她,而她會拿來和衿羽分享,讓被逼得都不用演絕望的張悅莉堵在樓下。
當然,贈送蛋糕、精準地遣走彥偉二人,這裡面都離不開地頭蛇王德正的幫助,而她就這樣一步一步鑽進了因為對她、對蘇家都瞭然於胸而設下的陷阱。
張悅莉在一旁畏縮地站著,童歡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小伊碰到你這樣的母親真的是她最大的不幸。」
「對不起,對不起。」
因為怕驚動了外面的警察,淚流滿面的張悅莉只敢小聲地一遍一遍重複著自己的歉意,可童歡懶得再看她一眼,順從地接過了陸翊坤帶來的衣服,進了衛生間。
因為知道童歡身手日益精進,陸翊坤全程盯著她,童歡坦然地當他面換好了衣褲,戴上假髮,她的合作讓陸翊坤很滿意,但是他並不希望看到她總是笑眯眯的眸子盛滿了戒備,開口簡單解釋了兩句。
「我不會傷害你們,只是要帶你離開,等蘇追過來。」
童歡抬頭研究著被陸翊坤拆下的通風管道,敏銳地抓到了重點:「你們最近有大動作?」
陸翊坤並不瞞她,點了點頭:「我不希望你和蘇參與到警方行動里,麻煩,也免得誤傷。」
青寨近幾月損失太重,琅國買賣鏈幾乎被摧毀殆盡,翡國政府軍雖然沒有明著硬槓,但和另一派勢力展開合作,在交易鏈外圍開始不動聲色地圍堵,即使因為連環爆炸案,木也成了重大嫌疑犯,龐大的中國市場依然誘人到不能暫緩步伐。
在陸翊坤探究的審視下,童歡感謝自己被磨鍊得強大了的心臟,立刻做出了正確的回應,佯作不知地問道:「你們把路打通了?」
她仿佛從沒聽過地圖有真假,只是害怕又試探地追問:「路通了,那康山呢?」
陸翊坤可有可無地聳了聳肩,他已經不做他行走於紅塵的陸總,不再掩蓋內心深處對於生命的漠視。
皮島事發後,童歡就想過,其實陸翊坤本質上從來不是善良的人,否則當年怎會因為一點吃食就逞凶鬥勇被榮溫看中,能在吃人的採珠場存活出逃,他加入傭兵團做的是只看金錢的工作,練的也是實用殺招,最後才幫助木也重建了青寨,可能在他的世界裡是非善惡都是模糊的,他只分在乎的和不在乎的人。
「也許還活著吧。」
陸翊坤答得不甚在意,童歡想著還在醫院裡等待的白秀雲,不敢問什麼叫「也許」。
氣味太過刻意的香薰混合了衛生間內無論怎樣都有跡可循的異味,空氣里的潮氣重得像要凝成水珠往下墜,童歡手心也黏糊糊的,她看著滴答毫無防備地被陸翊坤用麻醉針放倒,她想著照片裡的衿羽、彥偉,還有七小的孩子,拉了拉陸翊坤衣袖。
「陸哥,我跟你走,你們不要傷害其他人。」
他面容柔軟下來:「你乖,我就不會動你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