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戲精

2024-02-05 04:48:47 作者: 微涼維夏
  白秀雲一個月前回到Y省,因為香港養心醫院的治療方案極具參考價值,同時養心提出了與接手醫院針對白秀雲病情做後續的醫療合作,所以省人民醫院由腎內科和風濕免疫科組成了專門的會診團隊,並在費用上給出了非常實在的減免,最終打消了白秀雲要回昔雲養病的念頭。

  康山與小伊失蹤後,白秀雲反而看開了,人一旦豁出去了,連生死都不在意,更不理會童歡害怕連累她那套。這麼多年,白秀雲經歷過中年喪夫、疾病、車禍,還能把康山教得那樣好,童歡相信在她脆弱的身軀里藏著一個異常強大的靈魂,明著是康山在勉力支撐家,其實是她在支撐著康山,漸漸地童歡也養成了每次看完彥偉,都去白秀雲病房坐一坐的習慣。

  白秀雲更瘦了,生活的磨礪和病痛摧殘著她枯槁的面孔,哪怕勉強的笑意都要很艱難才能從她千溝萬壑的臉上支離破碎地浮出來,可是她依然沒有倒下。

  「蘇教授,那個窗簾如果用完了,能還給我嗎?我現在關節這樣也繡不了東西,留個紀念。」

  坐在一旁看手機的蘇睿愣了愣,然後點頭:「等事情完了我去取,謝謝你們的地圖。」

  「是你們聰明,猜到了窗簾的用處。」

  白秀雲並不點破自己在兒子失蹤後,特意讓蘇教授他們去取一副貌似無關緊要的窗簾的用意,既然阿山當初沒有直接交出去,那麼他們發現與否,她也聽天由命。

  本月初開始,有高純度的新貨流入德潶州各個縣市,專案組推斷,康山帶領王德正和青寨的人只走了一半的老道已經被打通。不過木也並不知道,康山早留下了真圖,龔長海的人最終在四條暗道中的一處綴上了毒販。

  為了避免木也知悉警方已經掌握地圖,也為了放長線釣魚並降低對方警惕,他們刻意放走了運輸隊伍,現在跟上了王德正的下線,並追蹤到臨近三省的運輸網。

  「阿山不會告訴他們真的。」

  白秀雲微喘著,顯得有些激動,蘇睿鎮定地安撫:「我們都相信他,探路的人應該是陸翊坤。」

  以陸翊坤的能力,有大致方向,哪怕圖只有一半是真的,只要給他時間就不是問題,只是他被劫走才不久,效率實在太高了。

  不過連童歡都相信著陸翊坤在船上說的康山還活著的消息,並且一再強調給白秀雲聽,他不忍心告訴她們,陸翊坤說的暫時不殺他,是代表康山還有價值,現在路已通,康山遇害的可能性很高。

  中央空調沉悶的暖風撩動著窗紗,頭頂管道里有經年使用過後霍霍的異響,像是殘喘的病人喉間掙扎的喘息。白秀雲摸了摸童歡的頭,和她說起了那首陸翊坤曾用口弦吹過的搖籃曲,她最近聽蘇睿提及部分可告知的案情後,把歌詞翻成了漢語,唱給童歡聽。

  小星星,掛天邊

  阿姆的大兒喲,背上行囊要去遠方

  小阿妹,快快睡著了

  風輕輕,雨別來,

  阿姆的大兒喲,背上行囊要去遠方

  小阿妹,快快睡著了

  歌詞雖然翻得很簡單,白秀雲的聲音沙啞卻溫柔,有熬過歲月的滄桑。童歡替她按摩著逐漸萎縮的斷腿,想著聽過這首歌的康山坐在月光如銀的走廊里問,小童老師,你知道什麼叫窮途末路嗎?她垂下眼帘,藏住眼底的淚意。

  走出住院部,童歡的情緒還有點低迷,不過還是抓著蘇睿的手一甩一甩的,像是想把那些壞情緒都甩光,蘇睿笑著看她有點誇張的行為,還壞心眼地往她手心裡撓著癢。走出醫院大門時,童歡察覺到蘇睿的手臂忽然一僵,她看見一位穿著有型的中年男士,用含蓄卻依然帶著評估意味的目光飛快地打量著自己。

  「爸,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

  蘇父有一個很像土生土長的中國人的名字——蘇宏宇,卻是長相上更偏西式的中英混血,深眼窩高鼻樑的硬朗,他受祖輩影響,自幼喜愛中國文化,結婚之後更是痴迷,現在雖然已經年過六十,但因為娶個小八歲的美女做老婆是有壓力的,所以歷來嚴格把控自己的體形和狀態,看上去更像是位風度翩翩的紳士,和容色攝人的蘇睿並不是一個風格。

  童歡趕緊鬆開自己「鉗制」蘇睿的手,禮貌地彎了彎腰:「叔叔好。」

  「你好。」

  蘇父貌似有禮地頷首回應,其實內心在挑剔,實在看不出來眼前這個大咧咧的小矮個是蘇睿口中那個臨危不懼、心性強大又善良的女孩子。

  不過已經在視頻里聽過身為老婆奴的蘇宏宇誇張的言辭,機靈的童歡並沒有被他的高姿態嚇到,同時,警方安排的便衣並不認識蘇宏宇,很自然地圍了上來,蘇宏宇只當是兒子找來的保鏢,眉頭一挑:「人還沒嫁過來,派頭倒是挺大。」

  童歡想要解釋,蘇睿先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你來之前舒女士沒有警告過你,千萬別把她好不容易等到的兒媳婦給嚇走了?」

  沒來得及擺譜的蘇宏宇被兒子不幸言中,氣勢弱了一大半,揮揮手:「別都在這裡站著了,先走吧。」

  路上因為對父親忽然造訪不滿的蘇睿刻意沉默,氣氛一時有點尷尬,還好住處離醫院很近,走到兩人居住的居民樓前,蘇宏宇看了看老式的外觀,皺眉看向兒子:「你就住在這裡?去換個好一點的地方。」

  童歡見蘇睿懶得搭理,只能答話:「叔叔,剛才過崗亭你可能看手機沒留意,這裡是公安局的家屬區,房子是彭局找人特意騰出來的,樓上樓下住的都是警察,監控也嚴密,歹徒再囂張應該也不會找這種地方刻意挑釁,而且跟著我們的便衣換班回家也方便。」

  「這樣啊。」

  蘇父的態度很客氣,但童歡能察覺他刻意保持的距離感,不過她和蘇睿的關係才開始不久,兩人之間橫亘的問題多的是,一時半會兒還走不到談婚論嫁的家長關,所以她心態放得很平,言行之中也並沒有特意討好的意味。

  「聽說你換工作了?」

  蘇宏宇橫了童歡一眼,橫得童歡莫名其妙,並不明白他的意思,蘇睿卻深恨自己準備的驚喜還沒完成,就這樣被道破,冷哼一聲不搭話。

  「好好的教授不當,到這邊大學來求職,看不出來你還能當情聖呀。」

  聽懂了的童歡心裡一陣熱乎乎的,異地甚至異國戀一直是梗在她心頭的鴻溝,只是在案情的高壓下暫時被擱置一邊,她沒想到蘇睿已經偷偷在解決問題,她當然欣喜,但眼下蘇睿爸爸明顯瞧不上自己,蘇睿再把英國名校的教職辭了,她豈不是更把家長得罪狠了?

  無論怎樣,男朋友的心意還是要領的,在樓道的拐角,童歡加快了腳步,偷偷拉了拉蘇睿的手,卻被他一把拽住,扣在了掌心裡。

  「不表揚一下,嗯?」

  他刻意放輕的聲音像緩緩拉動的大提琴,撩撥得童歡心尖都發麻,蘇父聽著兒子騷氣的挑逗,冷著臉又哼了一聲。

  一行人進門,率先聽到動靜的追風已經先一步逼停了蘇宏宇,然後蘇父看著自家兒子那條素來眼高於頂的狗親昵地去嗅了嗅童歡的手,叼著童歡帶回的零食咿唔幾聲,又到自己跟前意思了一下,童歡這才喊回了喉間一直發出威脅嘶吼的黑背。

  另一隻看起來過胖的雜交貓在搶了一波零食後,挑釁地跳上了蘇睿的肩頭,蘇睿拉扯了兩下不成功後,居然就頂著那只在亂撥弄他頭髮的貓去廚房倒水了。

  房屋在蘇睿入住後已經捯飭過了,室內布置得很有格調,但是家屬樓本身上了年份,兩室一廳的小戶型儘量把空間留在了客廳和主臥,其他空間都異常狹窄,廚房裡瘦高個的蘇睿加上跟進去的Dirac顯得特別侷促。

  「你怎麼忍心讓他住在這種地方?」

  在蘇父的驚呼里,童歡忍不住挑了挑眉,想,怎麼聽起來有苦情劇的味道,說話跟唱戲似的?

  而且房子怎麼了?童歡看著通透明亮的小套間,有蘇睿淘的坐下就會舒服得想哼出聲的沙發,康山媽媽送的小花窗簾,打理得生機勃勃的盆栽,足夠兩狗一貓打滾打架的地毯,小羽毛精心挑選的茶具,房間雖然不大,但是窗明几淨又溫馨,他們住得挺舒服的。

  蘇宏宇進門精準地在被衿羽標定過此房格調最高的椅子上坐下了,神情還算溫和,但就是有種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矜持氣息,乍看過去就像那些莊園劇里的紳士,P根雪茄拐杖毫不違和,他打量完房屋,眉宇間有委婉的不滿。

  童歡偷偷看了看他,忍不住想起蘇睿剛到七小時的樣子,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如果這個房子都嫌棄,蘇爸爸看到七小當初那間四面漏風的破教室是不是會崩潰?這樣說起來,哪怕是為了彥偉和陸翊坤,矯情龜毛如蘇睿那時肯住下也確實不容易,而且還迅速調整了心態,把那間破教室打造成了星級住房。

  「叔叔,我……我給你端茶。」

  眼尖地看到端了茶點過來的蘇睿,童歡趕緊接了過來,蘇睿泡的達曼的博士茶,而且是果香極為濃郁的一款,一般來說更合女士口味,童歡略驚訝地掃了他一眼。

  童歡兩兄妹喝茶雖然常被蘇睿笑是牛嚼牡丹,但現在看男友喝得多了,童歡擺盤的講究、簡單詢問口味後加奶、加檸檬的手勢都挺能唬人,而且她原本就是張圓眼圓鼻頭笑起來特別討喜的臉,蘇宏宇喝一口頗合心意的茶,在她的笑臉里氣勢有點hold不住,對上兒子揶揄的目光勉強「嗯」了一聲。

  「蘇睿,Dirac要出門了。」

  童歡和蘇睿互看一眼,再看看陪著追風完全沒有下樓意思的滴答,知道蘇宏宇是要把人支開說話了。

  蘇睿想說什麼,被童歡攔住了,連人帶狗推到門口,童歡才踮起腳湊到他耳朵邊說:「你爸如果開支票請我走人,我接還是不接?」

  蘇睿在她頭上彈了兩個栗子:「你實在是亂七八糟的電視劇看得太多了。」

  「你家不是豪門嗎?豪門一般不都這麼打發想飛上枝頭的麻雀的?」

  「正好讓你這隻小麻雀拿去翻新七小?」

  被猜中心思的童歡笑得肩膀直抖:「知我莫若蘇呀!還是說,你爸會闊綽到直接開張足夠建所新學校的支票來?」

  「你的腦洞啊,該堵一堵了!」

  見小兩口在門邊還有來有往地聊上了,蘇宏宇咳嗽兩聲,蘇睿扯嘴笑了笑,牽著狗下樓了。

  門才關上,童歡都還沒考慮好在哪兒坐合適,蘇宏宇長輩的架子也不擺了,開門見山地說道:「你要怎麼樣才肯離開我兒子?」

  童歡哭笑不得,瞧瞧!豪門的開場白都一樣,她未雨綢繆地抽出腳邊的墊子抱在胸前,照電視劇的套路一會兒她還可能被茶潑,得提前把臉護好了。

  「我為什麼要離開他?」

  「因為不配。」如果之前蘇宏宇在兒子跟前還維持了風度,現在就直接而刻薄了,他高坐在一端,側臉透著冷意,「你們兩個人從成長環境、教育程度、生活習慣全都不配,他現在一時新鮮,願意陪你吃苦,日子長了一定受不了,如果我再斷掉他的經濟來源,他還是會回家的,你不如趁現在還喊得起價,開個合適的價碼出來。」

  童歡現在很想扯蘇睿來聽一聽,哪裡是她腦洞大,戲文里不都是這個套路?因為不想無禮地頂嘴,童歡無奈地玩起了抱枕的流蘇。

  「他是大學教授,帶的學生都是一流人才,你們那個小學校,都沒幾個想讀書的人……」

  蘇宏宇言語裡流露出久居高位的人慣有的優越感,不知是不是太過拿腔拿調,很像誇張演繹的舞台劇,冷漠得同方才判若兩人,言辭間對七小很是看不上。

  如果同樣踩過炸藥包的蘇睿在這裡,看著親爹越說越high的樣子,一定會阻止他去碰童歡的逆鱗。童大小姐什麼無沒所謂,哪怕他直言不諱兩人不合適,她也只是笑笑聽著,唯獨容不得別人貶低自己的學校,何況四個月沒回學校的她原本就牽腸掛肚,聞言神情一斂,正色道:

  「叔叔,我聽蘇睿說你們公司之前在很多地區都做過援建項目,這次盈城山區裡的淨水發電項目也是你們公司主導推進的,我一直覺得,你一定是個心地很善良的人。我沒有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你可以不喜歡我,但在不了解實際情況的時候,請不要隨便批評我們學校。」

  蘇父被說翻臉就翻臉的童歡說得有點蒙,還不待他反應,童歡已經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樣大說特說起來,他像是被她的振振有詞惹惱了,態度越發惡劣。

  「虧你說得出口,你從頭到腳哪裡比得上蘇睿?」

  被激怒的童歡並沒有意識到話題已經被蘇父從學校扯到了兩人感情上,她口才向來不錯,一旦開閘就滔滔不絕起來:「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配不上蘇睿,我有一份很喜歡而且想堅持做下去的工作,有雖然不忍心還是願意讓我留下來的爸媽,有快一學期沒等到我回去上課還在堅持寫日記給我看的學生……」

  蘇宏宇不屑地打斷了她:「所以你就要他為了你犧牲自己在英國的一切?」

  「我很感謝他做了這樣的決定,不過他肯這樣做,一定是覺得我值得,他相信自己留下後得到的會比失去的多。」

  牽著Dirac在樓下散步的蘇睿開了視頻看現場直播,眼見蘇老先生被堵得無話可說,得意地拍了拍Dirac的頭:「看來有人來之前功課做得不夠呀。」

  蘇宏宇冷笑,拋出了自己的手機:「你巧舌如簧也沒有用,我們有合意的兒媳婦人選。」

  他放下的手機里是Kaley的照片,那張叫人眼前一亮的臉,棕發如緞,眸似翡翠,加上眉邊那顆小痣,萬種風情難以言喻。

  「她對我兒子來說是特別的。」

  蘇父故作神秘,童歡卻聳聳肩,很無所謂地一笑:「我知道,她是Adam的姐姐。」

  早在兩人戀愛後,蘇睿就把Kaley的身份和童歡報備過了,聽過他過往的故事,童歡當然能懂十六年前綁架案的遇害者Adam是蘇睿這輩子最愧對的人,那麼他一直照顧Adam的姐姐,並且容忍她跨過他的安全區就很好理解了。

  蘇宏宇炫耀的手指頓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幹笑著說:「你知道得不少。」

  他喝了口茶,掃了掃兩人的蝸居,目光雖然還算克制,話卻說得毫不留情:「你知道蘇睿從小到大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嗎?你和他在一起到底圖什麼?怪不得說現在的女孩子厲害,才幾個月,我好好的一個兒子家庭工作都不要了,日子過得一塌糊塗!」

  「我是不知道他以前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但我同樣不理解,為什麼他吃住的條件差一點你會排斥成這樣?你沒有去過我們學校,就隨意評價,你沒看到蘇睿的改變,就斷言他現在過得一塌糊塗。你沒看到蘇睿不再帶著防備去看所有人,沒看到他願意坐在沒擦過的石凳上和白阿姨聊天,願意教連ABC都會念成阿波冊的老老師學英文,在我眼裡,現在的他比以前可愛多了!」

  追風因為二度受傷,現在身體還在將養,最近降溫後童歡沒讓它下樓,它趴在童歡親手做的睡墊上,聽到女主人越說越激動,立刻站了起來擺出預備攻擊的姿勢,童歡連忙起身去安撫它,留下蘇宏宇望著她小巧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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