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地圖
2024-02-05 04:48:47 作者: 微涼維夏
當微黃的晨光打在蘇睿臉上時,他睜開眼,難得一臉蒙圈。
這是童歡的房間,隔著半拉的窗簾,薄淡的光從窗台一路灑到了床邊,老布的床品睡得茸茸的,被光塗抹得像半褪色的舊照片。他躺在童歡的床上,小腿還懸了一截在床外,童歡蜷成一團枕在他的左腿上睡得很乖巧,閉著的雙眼腫成了泡,小口的呼吸隔著單薄的褲子吐在他的皮膚上,是開始恢復知覺猶如萬蟻噬咬的腿上唯一的溫度。
昨晚她陸陸續續又哭了一陣,蘇睿雖然總被贊十項全能,除了做好吃的,並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女孩子的眼淚,顯然童歡昨晚沒有進食的胃口,他就只能陪她坐著,等到她哭累了不哭了,他才發現那個傢伙直接趴在他腿上睡著了。他隨手翻著孩子們的數學本,想等她睡熟了再挪,沒想到自己居然就這樣歪著也睡了。
最近雨水多,學生反正也放假,童歡夜裡解了追風的鏈條讓它移到廊前,Dirac看兩人都睡了,用已經熟練掌握的技藝開了門去陪追風,兩隻狗頭碰頭蜷睡在一處,門敞了一夜。
陌生的房間,沒有質感可言的木板床,難受的姿勢,親密接觸的肢體,敞開的門窗,他踩著自己所有睡眠的雷區,居然就這樣一夜無夢睡到了天亮,十六年的失眠症像是在開玩笑。
蘇睿又呆了一會兒,直到趴在他腿上睡成一團的童歡動了動,他才如夢初醒。
哪怕腰酸腿麻,久違的一夜好眠給蘇睿帶來了無比的好心情,所以當童歡六點被生物鐘準時叫醒時,睜眼看到的就是蘇睿放大的俊顏上笑容攝人,一大清早被刺激得眼前一花,如果不是被蘇睿摟住,差點從床上滾了下去。
不過一摟一抱間,兩人在床上貼身而臥,且是女上男下的姿勢,童歡覺得自己還不如滾下去的好。她鬆開了自己怕失去平衡下意識摟住了蘇睿的手,撐著床抬起上身,避免身體全壓在他身上,可箍在腰間的兩道手臂卻像鐵一樣沉沉地壓著。
「哎,你……」
她紅著臉抬起頭,卻陷入了他深沉的眼眸,像是萬頃碧波傾覆而來,又似桃花春水蜿蜒迂迴,竟都是毫不掩飾的纏綿之意。
她被他一雙眼看得耳根都在發癢,渾身所有的神經都被喚醒了,她一點一點地感覺到他堅硬的胸膛下完全不遜於自己的如擂心跳,他克制卻灼熱的呼吸,還有更叫人面紅心跳交纏的雙腿。
她試圖用調侃的語氣來打破此刻致命的曖昧,剛開口喊了聲「算命的」,他就微笑著,笑得她兩眼迷離地,湊上來含住了她的嘴唇。
好像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又好像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童歡瞪大了眼,感覺他微閉的睫毛像撲棱的鳥羽,拂過她的眼帘。他含著她的下唇輕聲一笑,白玉般的手指伸上來覆住了她的大眼,禁錮她腰間的力道沒有了,可是童歡渾身軟綿綿地再生不出一絲力氣,閉上眼被蘇睿帶進了連靈魂都在戰慄的深吻里。
「嘩啦」一聲,走廊外有花盆墜地破碎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意亂情迷,蘇睿抓了床邊的紙巾就朝門外扔去,兩條打鬧間犯下極其不合時宜「惡行」的狗「汪汪」兩聲,識時務的Dirac掉頭就想跑,缺心眼的追風一躍而起叼住了紙巾,還甩著尾巴要進門來玩新遊戲,被Dirac咬住後頸往操場拖。
魂飛九霄雲外的童歡被拽回了理智,缺氧的魚般掙扎兩下,腰間被蘇睿再次按住。
「你是沒把我當男人嗎?別亂動!」
童歡僵住了,蘇睿的聲音有著被喚醒欲望後的喑啞,他低喘著,宣告自己的沉醉迷亂絕不比她少一點,他原本就生得好,此刻玉白的面孔上泛著潮紅,目光粼粼,《聊齋》里的妖孽都沒他魅惑人心。
「別動,讓我抱一下。」他滾燙的嘴唇印上了她哭腫的眼瞼,有點憐惜又有點調戲,說了句,「真醜!」
童歡幾乎以為自己沒醒,怕是做了場春夢,可被吻到發麻的嘴唇提醒她這都是真的,她被非禮了!可是,她明明很享受。童歡捂住了臉,上半身靠腰力硬撐著和蘇睿的胸膛拉開點角度,她實在臊得厲害,覺得自己該開口說點什麼,想了半天,吐出一句讓蘇睿噴老血的話。
「我牙都沒刷,你又不嫌髒了?」
蘇睿無奈地笑了,把她僵直的上半身慢慢按了下來,按在自己撲通狂跳的胸口:「童老師,你還能再煞風景一點嗎?」
挨著蘇睿發燙的心口,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立體環繞聲在胸腔里震動,童歡咬了咬手指,還有的一點小反抗被他寵溺又調笑的「童老師」打得潰不成軍。
溫香軟玉在懷,蘇睿發現抱一下是個很危險的決定,乾脆腰上一用力,摟著童歡坐了起來。他的心思自定後就一再袒露給她看了,可惜童歡每次都是嚇蒙的樣子,他倒不急著逼她表態,何況現在不如先去教訓一下壞了好事的兩條狗去去火。
他怕女孩子臉皮薄,小心地把人放在了床邊,才起身要去訓狗,手被拉住了。
蘇睿轉身,見童歡歪著頭,仰著臉,大咧咧地問道:「你之前抱也抱了,現在親都親了,咱倆總得定個名分吧?」
蘇睿沒想到她這麼直接,被問得愣住,童歡眉毛一豎:「難道你們老外都開放,你是想找我做炮友?」
被她的勁爆用詞搞得啼笑皆非的蘇睿在「翻個白眼得罪眼看就要撈到手的女朋友」和「把這個蠢材的嘴堵住免得被氣死」中輕鬆選擇了一下,將人再次撲倒在床,吞下了她到嘴的尖叫。
如果不是聽到兩條狗又追了回來,如果不是蘇睿的自制力夠,童歡這個早上眼看著就要被法辦,其後蘇睿心情很好地表示去做早餐,童歡蹲在廊前邊清理花盆垃圾,邊和狗說話。
「滴答,其實一想到康山和小伊,還有斐然姐才和陶老大分手,我覺得自己談戀愛會有罪惡感,可是我又實在挺喜歡你家主人的,做人還是要坦誠點的對吧?雖然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難道是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
蘇睿在房內清點小冰箱,一面考慮該做什麼,一面聽著童歡在外頭絮絮叨叨,雖然聽不清她說的什麼,還是滿面笑容。
忽然,外頭傳來童歡一聲大叫:「蘇睿!蘇睿,你快出來!」
她很少這樣疾呼他的名字,還叫得一聲比一聲急,蘇睿連手裡的大蝦都來不及放下,就跑了出去。
蘇睿在裝上攝像頭那天就和童歡說過,攝像頭是為了時刻能夠看到校內情況,但在黑客手中也可能成為別人的眼睛,所以關鍵信息一定要迴避鏡頭。童歡在蘇睿出來前就已經恢復了鎮定,假裝在打掃花盆,將兩個小蠟團悄悄塞到了蘇睿手中。
蘇睿「教訓」了一通Dirac,回房後發現童歡自土堆里撥出來的蠟團拆開後,竟然都是張小地圖。之前為了考察山區用水情況,蘇睿手裡有康山畫的簡易地圖,一眼就認出了地圖是他的手筆,而且蠟團做得很小,表面凹凸不平,如果不細看會被當成鋪在土裡的小卵石,剛才要不是追風和滴答用鼻尖把它們從泥土裡的小卵石中挑了出來,追風的利牙還軋碎了一個,童歡也很難發現。
之後童歡又假裝移動花盆,在榕樹後攝像頭的死角里陸續翻出了另外十個蠟團,十二個碎片分別拼成了四張哲龍山脈的地圖,橫貫了昔雲周邊二十餘裡邊界線,能越過山下卡哨連通多個鄉道,其中用虛線所標應該就是暗道,地圖的背面又畫了幾處地下四通八達的暗道細節圖。
蘇睿才研究過大梁寨附近的地形,很快發現繪製最細緻的一張圖正是從大梁寨出發的,看得出正面的地圖是康山早就在準備的,畫得工整、細緻,而背面的暗道圖完成得很倉促,有兩張甚至沒有畫完,顯然康山還沒有徹底探通所有路線。
「難怪不僅是王德正,連青寨都在明知警方知情的前提下,還固執地想打通斷了多年的舊路。原來它不是一條路,而是四條橫穿整個哲龍山脈,能連通周邊幾個鄉鎮的道路,再加上地下複雜的暗道,如果能徹底打通,以昔雲的警力,根本顧及不了這麼大的範圍,而且其中某條一旦被發現,直接捨棄掉,還能蒙蔽視線。」
「康山走前特意過來看花,其實句句都藏著話,是我疏忽了。」
康山沒有專業知識,地圖雖然已經力求準確,對應到實際測繪的地形圖上依舊有偏差,而且圖標也是按自己的習慣畫的。好在之前蘇睿跟他進山時看過他畫的手繪圖,裡面有斷橋、瘴氣、塌方和螞蟥林這類危險區的標誌。
蘇睿將正面地圖掃描,去掉幫助辨識的圖標後,立刻帶著童歡和追風去了專案組,正為岩路再次跑脫而苦惱的龔隊如獲至寶,在派出所民警幫助下找來一些地圖上的村寨出身的老人,將地圖上的區域分割,單個諮詢,又提調了鎮上保存的地誌和圖冊,終於連夜趕製出了一份標準、實用的地圖。
雖然重新測繪的地圖不方便給蘇睿他們看,不過前一陣陸翊坤給童歡特訓時,不光主訓了防身術,還在帶她跑山路時言傳身教了許多戶外生存知識,以及辨識地圖的技巧。以前看山區地圖像看天書一樣的童歡已經能看懂,康山圖上所繪的四條小路都已經非常接近翡國邊境,那條傳說里被震出來數里的斷崖並沒體現,康山只在邊境線上圈出了六個山頭,打上了小問號,大概他所知所探也到此為止,這六處地下的通道他還沒來得及走,只是推測跨境的幾條線路就在這六個山頭之中。
龔長海和彭局通完內線後不久,老蔡的電話打進來了,兩國販毒分子歷年都沒探通,王德正損兵折將的斷崖路,龔長海不會托大到認為自己得到地圖就能行動,何況王德正加上已經在為青寨做事的岩路組成的隊伍,很可能出現大型殺傷武器,龔長海連夜聯繫Y省省廳尋求軍方支援。
剛才由彭局返回的消息,之後的圍捕行動由14集團軍某特種作戰旅所派出的「狼牙」特戰隊接手,這支近百人的特戰隊曾經數次參與過與青寨的交鋒,叢林作戰經驗豐富,而專案組全體成員留在大梁寨做外圍支援,老蔡所轄的盈城公安隊伍全力護航。
聽著電話那頭老蔡有條不紊的布置和切切關心,龔長海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保上的照片,翻拍的圖片裡自己、老蔡還有老楊都還是二十幾歲血氣方剛的小伙子,那時年長兩歲的老楊剛結婚,楊亮還在嫂子肚子裡,他們三人從分到盈城緝毒隊就在一組,是同生共死的搭檔。
七年前老楊去翡國出任務前將妻兒託付給了他和老蔡,後來卻是他先被楊亮做通了工作,親手把孩子送到了一線。楊亮出事的時候,老蔡頭一回對他動了手,兩個快四十歲的男人在老楊的衣冠冢前哭得像抬不起頭的小孩。
這樣的老蔡,怎麼會是內奸?哪怕相關人士從上至下已經排查完畢,他寧可相信是自己,也不願相信是老蔡。老蔡或許處事比他要世故圓滑,可穿上這身警服的初心,他沒忘,老蔡也絕不會忘。
窗外夜闌風沉,專案組內幾盞螢燈如星,卻是再寂濃的黑暗裡也吞沒不了的光。龔長海捏緊了拳頭,縱然對面站著的是窮凶極惡的木也,他的背後也有老楊他們用血肉生命澆築出來的防線,這背水一戰,他信眼前事實,也信心中兄弟,更信朗朗乾坤,邪不噬正。
因為至今沒有查清的內奸,更為了確保地形圖不外泄,隨專案組轉移至大梁寨的還有分看過地圖碎片的幾位老人,以及主動避嫌,交出通信設備跟隨同行的蘇睿和童歡。
藏在深山默默無聞的大梁寨,在剛破獲了一起大型跨境拐賣案後,天還未明就接連有警察到來,寨里的老幼居民不用官方出面遣散,基本都投靠親友去了。
所有人員都集中到了大梁寨的村委會,除了特殊頻段周邊信號也都已被屏蔽,童歡攙扶了同行的老人進屋休息後,坐在村委會那條遍布裂紋的木門檻上,揉著走到酸脹的腿,看到蘇睿在檐下逗著一隻走路尚且跌跌撞撞的黑花奶貓,轉頭見她便微微一笑,階前苔綠霜白,天邊一彎殘月,那畫面特別安靜,特別美好。
「在想什麼?」
蘇睿大步走過來,看了一眼不知被多少人踩過的門檻,眉頭一皺,童歡撇了撇嘴,扯過自己纏在腰間的外套鋪上,像逗滴答一樣拍了拍,他竟然也勉為其難地坐了下來,還把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童歡笑著靠著他因為偏瘦並不怎麼舒服的肩頭,看小奶貓睜著圓乎乎的臉上懵懂的大眼,喵嗚喵嗚叫著,三步一跌磕磕絆絆地朝兩人走來。
「我記得你不喜歡貓。」
「像你。」
童歡慢了幾拍,才轉過彎來,臉又開始發漲。
她剛剛在想,這麼靜好的清晨,這樣的一個人要和她在一起,多像美夢一場。
她還在想,這麼寧靜的深山,為什麼偏偏藏著那些輕賤人命的惡徒,上面廢棄的舊屋裡,還留有孩子被凌虐的痕跡,背後的青山脈脈,有被逼踏上父親血路生死未卜的康山,還有一旦暗路打通,會綿綿不絕運送入境的毒品,那一本萬利讓道德淪喪、良知泯滅的毒品。
她多希望這一切是噩夢一場,夢醒了,哪怕蘇睿還是那個初見面就讓她想掐死的陌生人,可康山和小伊會是坐在樹下有情飲水飽的小情侶,斐然姐還調戲著黑臉的陶金風情萬種,連胡老虎都不過是有點囂張又愛炫富的家長,她牽著小虎子的手把孩子送到他手中,心裡悄悄罵兩句髒話。
可是回到那時又怎麼樣?在更早更遠的時候,已經有無情又充滿欲望的手把每個人的前路標定……
「別擔心,我們比康山只慢了一天,而且連夜在趕,他們要找路,我們是追人,『狼牙』有地圖有追蹤的專家,一定來得及。」
「但願。」
「童歡,我說一定。」
蘇睿把她因山間晨風而冰涼的手合在掌中,語氣是令人信服的堅定,童歡眼睛又有點發潮,因為不想做個哭包便用力憋著,用力點點頭。
「好,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