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失蹤
2024-02-05 04:48:47 作者: 微涼維夏
顛簸,暈眩,頭痛欲裂,耳邊是女孩嚶嚶的哭泣聲,還有陌生口音的粗暴咒罵。
於衿羽帶著不受控制的戰慄漸漸恢復了神志,卻兩眼直冒金星,完全睜不開眼睛。她發覺自己眼睛被遮住,嘴裡塞著散發臭氣的布條,手腳被寬膠帶縛住,有兩個軟軟的小身體緊緊地依在她懷中,右邊那個一直低聲哭著,在她腳邊依稀還能感覺到有另一個孩子,衿羽忽然想起發生了什麼。
她從七小跑出來後,第一時間只想跑到死黨懷裡大哭一場,卻在離如意小館只有幾十米遠的地方,看見有個體形偏胖的男人把林樂平正往黑巷子裡拽,遭到拳打腳踢的抵抗後,掏出帕子將人迷暈了。
腦子一熱,衿羽就沖了上去:「你在幹什麼!」
男子正低頭抱起癱軟的樂平,恰好露出了後頸的刀疤,被衿羽一喝,猛地抬頭,兩人打照面的瞬間,衿羽發現這張相貌普通卻帶著點東南亞特色的臉有點眼熟。
畢業以後,於衿羽一直在時尚雜誌社工作,自千篇一律的流水線網紅臉里練出了一雙認臉的火眼金睛,何況她對童彥偉所有的事都特別上心,幫他翻譯資料給蘇睿看時,又特別留意了幾個疑犯,下一刻她已經意識到這個男人極像蘇睿素描畫裡校門爆炸案里的嫌犯。
慢半拍的衿羽終於意識到自己孤身迎敵的行為有多危險,可惜兩人對望的瞬間,刀疤男知道她看清了自己的正臉,而且她又實在漂亮得讓人眼前一亮,他把癱軟的樂平往巷子裡一扔,伸手就來抓。
強烈的危機感促使衿羽已經在第一時間掉頭就跑,邊跑邊想大聲呼救,可是才喊出了第一個音,就被襲來的大掌捂住了嘴巴。她試圖掙扎,黑巷裡又走出另一個人,掏出了一塊有刺鼻氣味的毛巾捂在她口鼻上,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終於想起了發生的一切,衿羽越發控制不住地顫抖,如果剛才還只是因為冷,現在卻是驚慌和恐懼了。她的眼淚斷線一樣流了下來,想大哭想掙扎質問,可是分別前彥偉的話字字句句敲上她心頭:
「萬一發生了什麼事,你除了哭除了害怕還能做什麼?即使我要找,找的也是志同道合的伴侶,而不是累贅!」
衿羽死死咬住了布條,壓下喉間的嗚咽。
在於衿羽二十五年風調雨順的溫室生活里,想都沒有想過自己會遭遇這種電視劇里的綁票事件,可是,除了極力控制自己不哭出聲來,除了能猜到自己被丟在車子後排,衿羽想不出任何能做的事,這一刻,她有點痛恨自己的無能和蠢笨。
她不想做只會哭的累贅,她也相信彥偉、三三他們會來救她,何況他們身邊還有那個神奇的蘇教授。但是如果面對這一切的是三三,她一定不會衝動地跑出來,而是先拍照報警再偷偷跟蹤吧?她能像三三那樣機靈點,現在應該能從綁匪的對話里聽出點什麼,或者想辦法留點線索?不,如果是三三,說不定她已經想辦法把自己的手腳給解開,再找機會逃跑了。
而她,張開嘴發現自己怕得舌頭都麻木,耳朵陣陣嗡鳴,前排兩人怪腔怪調的對話都聽不清一個字,只聽到自己像要從胸腔里蹦出來的劇烈心跳,在捶打著她已經所剩無幾的意志力。
她背的包已經被收走了,想摸摸身邊有沒有能割破膠帶的工具,身體卻是軟的,小小的挪動她都不敢,甚至想靠著懷裡也在發抖的女孩汲取一點安全感,然後只餘下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她記得蘇睿判斷那個刀疤男可能不是中國人,那他們是要把她帶到翡國去嗎?如果過了邊境線,誰都救不了她了吧?
或者他們其實是陶金的仇家,才會找上林樂平。陶金是黑老大,那他的仇家一定也都是黑社會,她作為目擊者一會兒是不是就要被滅口了?甚至於,在殺她之前還會對她做點什麼……
想到幾天以後,彥偉他們會在樹林裡找到她被凌辱之後的屍體,於衿羽的牙齒都咯咯戰慄起來。
忽然緊挨著她右手邊的女孩動了動,哭得又大聲了一點,與此同時,幾根冰涼的小手指繞到了她身後,開始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揭她手腕上的膠帶。她這才發現,女孩好像是在假哭,如果是膠帶難撕一點的地方,她還會用力抽幾下鼻子,把聲音完全蓋過去。
難怪彥哥會嫌她是個累贅,大難當頭,她居然還不如一個孩子!
衿羽強迫自己靜下來,仔細聽,女孩的哭聲似曾相識,她用勉強能動的手指抓住了女孩的手,在她手心裡寫了個「林」字,女孩挨著她胸口的頭輕輕點了一下,還摸了摸她的手,應該是示意她別怕。
衿羽在驚恐里忽然覺得有了絲暖意,又很鄙夷自己,二十幾歲的人淪落到靠一個小女孩來安撫,她也太不像樣了。
她終於停止了流淚,把自己蜷縮到角落,配合林樂平一點點把手腳的膠帶給撕掉,然後趁某次急剎車假裝滾倒在座位上的工夫,把眼睛上的布條扯開了一條縫。
車內很暗,十一座的麵包車,衿羽和樂平被丟在了最後一排,旁邊還綁著兩個小女孩,借著偶爾錯身的大卡車的燈光,衿羽模糊看到兩人十一二歲的樣子,模樣娟秀,是相貌有九成相似的雙胞胎,都昏迷著。
疑似炸車嫌犯的刀疤男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開車的是另一個小個子男人,聽兩人對話是叫「雷子」。雷子嘴裡不時抱怨幾句,怪刀疤男不該亂擄人,但是他似乎又很怕刀疤男,瑣碎地念一念,又語帶討好地說一些緩和氣氛的話,夸衿羽漂亮,以及一些極下流的描述,刀疤男不太想搭理他,就閉目休息了。
改裝後,麵包車最後一排的窗戶是封閉的,但倒數第二排的窗戶能自下方撐開一個不到十厘米的口,樂平花了近二十分鐘,終於挪到了前排,偷偷打開了一條一指寬的小縫。
於衿羽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戒指、手鍊全摘了遞給樂平,小姑娘連著自己的發箍、項鍊一起,非常謹慎地分段扔了出去。
本來衿羽還想用耳釘扎破手指,在兩條扯下的碎布條上寫點信息,結果發現電視裡那些咬破手指寫血書的情節都是騙人的,痛得眼淚都流出來,擠的那點血都不夠寫到第二筆,想真的寫完幾個字怕是要斷指。
好在車內很髒,尤其座位下方到處有油污,她忍住噁心用手指沾了,斷斷續續寫下難以識別的「SOS、麵包車、刀疤」幾個詞,又意思意思擠了幾滴血吸引注意力,樂平趁經過燈光明亮處時丟到了窗外,再把窗戶合好,然後蠕動著爬回后座不到十分鐘,車子停了下來。
開車的矮個和刀疤男起了爭執,兩人普通話和翡國話夾雜著,對彼此的語言都不是太精通,靠著一些中文詞彙大致能猜出來在為安置她們的地點爭吵,顯然矮個有點怕刀疤男,很快憤憤地屈服了。
車子再次發動,開了幾分鐘後停了下來,吱吱呀呀的開閘聲後,有一股藥味往鼻子裡沖。衿羽看了眼手錶,估計自己是八點左右被擄的,現在十一點差三分,也就是說她們被拉到了離昔雲三個小時車程的地方……不對,她並不知道昏迷之後,車子在昔雲還停留了多久。不過,看行駛的後半段外頭越來越亮,還漸漸聽得見人聲,起碼不是她想像過的拉到荒郊野嶺「處理」掉。
林樂平機警地替她拉上了眼罩,卻很巧妙地在右眼角給她留了一絲縫,又把扯開的膠帶松垮垮地掛回她手腕上,然後縮成一團再次嚶嚶地「哭」起來。
衿羽被她的演技折服,立馬也配合地癱成一團,假裝自己仍然在昏迷。
像是又過了一道閘門,麵包車熄火了,後車門被拉開時,衿羽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哭一路,煩得很!」
雷子罵了兩句,把最外頭的樂平先抱了出去,衿羽也被扛了起來,那人還順手在她胸上摸了兩把,衿羽強忍著噁心,努力從縫隙里看了看四周。車子像是直接開進了一個放藥品的倉庫,扛她的人就是刀疤男,那股苦香味也是自他身上傳來的。她和三個女孩一起被丟進了一間小黑屋,有個怪腔怪調的女人捏著樂平的臉看了看,又驗了那對雙胞胎,掃了年齡最大的衿羽一眼,和刀疤男用她沒聽過的語言吵了起來。
衿羽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小團,誰都看不到才好,然而自己顯然是引起兩人爭執的原因。這對男女越看越像彥偉資料里那對翡國犯罪嫌疑人,那女的目光最初極為不善,後來在男的猛地把她拖到亮光處,捏住臉朝向那女人後,才稍微好看了點。
「你,多大?」
衿羽一路上想了很多,已經確定自己是誤打誤撞被抓了的,就在這一刻,她向來不怎麼聰明的腦袋瓜靈光一現,她記得彥偉追查的拐賣案里,都是以大童居多,於是撒了一句保命的謊:
「十七。」
女人狐疑地掃視著她,看得她瑟瑟發抖,眼淚不受控制地唰唰往下落,她越是這樣反而越楚楚可憐,她嬌嬌軟軟的少女氣特別顯嫩,借著燈光暗影的掩護,那女人最終像是信了,拽著她胳膊就往外拖。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樂平撲了上來,死死抓住於衿羽,驚天動地地哭起來。
她當初和媽媽被賣,轉手兩次,都是過的極不入流的二流子手,她看過林斐然機智轉圜,避免母女離散。被陶叔叔救了以後,媽媽和陶叔叔又多次給她灌輸了自保自救的方法,所以一路上她才會拉上最能幫忙的衿羽,合作留下追查線索。而且綁架的人對她顯然要比雙胞胎客氣很多,她迷藥量輕,只鬆鬆地綁了一圈手,腳是自由的,連下車都是被好好抱下來的。這種情況媽媽曾經給她預設過,要她一定相信陶叔叔會儘快來救她,而且要儘量避免一個人,以免被非主事的誤傷,也好找幫手。
所以她乾脆地抱住了於衿羽,大哭起來,先頭還是假哭,可是她再懂事再被教導過,也是個不足十歲的孩子,不是不怕的,後面越哭越傷心,哭得像是要厥過去。
那對男女猶豫著討論了兩句,鬆開了手。衿羽驚恐地蜷到樂平身後,一大一小緊挨著放聲大哭,哭得人頭腦發炸。
於衿羽原本就在素瓦的計劃外,被她在現場撞個正著後,他是想帶出鎮處理掉的,看她太漂亮,他和雷子都起了色心,就準備自己先用用再下了針去賣,依她的長相一定能賣個好價錢。但剛才聽同伴芝苗問的那句話,已經猜到她的用意,估計不會讓他動了,既然林樂平要留,就先留下吧。
他咒罵了一句,和芝苗拖著雙胞胎一起出去了。
聽到外面傳來落鎖的聲音,於衿羽又冷又怕,還在發抖,林樂平哭到發汗的小身體緊緊靠著她,熱乎乎的,讓她稍微能暖和一點。
「姐姐,你是童老師的朋友吧?」
衿羽人漂亮,還穿著小姑娘最喜歡的長裙,所以林樂平記得自己傍晚的時候見過她。
「嗯。你是林樂平吧?你認識他們嗎?」
「不認識,但是你別怕,陶叔叔會來救我們的。」
於衿羽看樂平哭得抽抽搭搭的還來安慰自己,有點不好意思,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和樂平一起觀察起情況來。
她們被丟在了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子裡,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小排氣扇。房間打掃得挺乾淨,只是有股揮之不去的悶味,還有久放的藥味,聞著讓人頭暈。排氣扇的下方有張窄窄的單人床,還鋪了粉色的新床單、褥子,門邊還放了個長頸鹿造型的小馬桶。
衿羽裹著被子拉了拉看上去很紮實的木門,自然是從外面鎖上了,不過在她大力拉扯下居然硬撐出了一條縫,她和樂平齊齊扒著門縫往外看,在適應了外頭昏暗的光線後,不約而同抽了口氣。
外面是間倉庫,堆了些大大小小裝藥的紙箱,靠牆的一側潦草地鋪了幾大塊墊子,有二十來個女孩蜷在一堆,大的十五六歲,更多的是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剛和她們一路的雙胞胎也在裡頭,還昏迷著。
靠出口的地方,幾個男人在喝酒打牌,兩個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女孩神情麻木地給他們倒著酒、剝花生,時不時被掐弄兩把,竟也不作聲。之後像是載她們過來的雷子輸了錢嫌晦氣,對著其中一個就是一巴掌,然後神情猥瑣地摸著褲襠拽著人往外走,剩下的人嘿嘿笑著,更是腌臢。
衿羽趕緊捂著樂平的眼睛退開了,披了被子慢慢回暖的身體又開始陣陣發涼,如果剛才她沒有謊報年齡,是不是也會像那兩個女生一樣?
夜半的溫度越來越低,她抱著樂平躺到那張散發著新床漆味的單人床上取暖。樂平到底年紀小,一夜又驚又累,嘴裡說不能睡,慢慢還是迷糊了。而衿羽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發現自己除了等待被救,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現在除了後悔還是後悔,她就不該和彥偉發脾氣,這麼多年了,為什麼偏偏要在今晚沉不住氣?
忽然,衿羽聽見外面傳來呻吟,她推了推睡得很香的樂平,沒有回應。她鑽出溫暖的被窩,被冷空氣激得一抖,同時聽到了倒地翻滾的聲音,和著幾個男人的桀桀怪笑。
她壓下心底的恐懼,又湊到了門縫邊,看見之前倒酒的一個女孩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滾著,她拼命撓著自己的身體,蹭到那幾個看戲的男人腳邊,含混地哀求著,過了一會兒,她的身體開始激烈地在地面摩擦,大叫著抽搐起來,嘴裡、鼻腔都噴出了嘔吐物,她卻像什麼都感覺不到,一次次去抓那些男人的褲腿。
其中像是領頭的人一腳把她踢到了縮成一堆的小女孩們跟前,厲聲恐嚇道:「看到沒?都給老子老實點,不然就跟她一樣!」
他沖手下使了使眼色,有人拿了針筒在女孩的胳膊上注射了東西,她慢慢平靜下來。那些男人像踢死魚一樣又踢了她兩腳,她癱著的身體還在抽動,被踢得偏到一邊的臉正對著小房間,衿羽看清了她那張和著泥、淌著涕淚卻沒有一點表情的臉,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就像兩個空空如也的黑洞,裡面一無所有。
知道彥偉在緝毒隊以後,衿羽看過一些相關的東西,更帶著點為了愛我什麼都不怕的自我感動,就這樣熱血沸騰地跑過來了。在她的想像里,她得知一切後的深情告白,該換來彥偉的激動擁抱,所以她才接受不了被直接拒絕的落差。
直到這一刻,眼前無比真實呈現的這一幕,像巨掌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整個身體從裡到外都僵硬了,像脫了水的魚一樣急促地吐了半天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終於懂得了自己的天真。
就在這時,於衿羽看到把自己擄來的那個爆炸案嫌犯走進了倉庫,沖那群人吼了兩句後,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往小房間這邊走來。
立刻,無限恐懼鋪天蓋地地涌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