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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輕而易舉的人生

2024-02-05 04:48:47 作者: 微涼維夏
  隔日,月上中天。大葉菩提樹上偶爾有幾聲夜鳥撲翅,房屋、遠山都只在半明半暗裡留下灰沉沉的輪廓,樹下一間荒廢了數月的雜貨屋裡,「吧嗒」,打火機的聲音在靜夜裡格外清晰,恰好風吹過來,枝葉婆娑,將突兀出現的聲音掩了去。

  這家雜貨屋的店主兩年前開始吸毒後,店裡常有幾個二流子過來,年前有一個吸high了直接掛在屋裡,放臭了才被人發現,店主早跑得沒影了。之後警察的警戒雖然撤了,但店裡出了人命案,周圍沒人願意靠近,配的鑰匙都一直留在派出所,現在大半夜,裡面忽然冒出了響聲,如果有路人經過,怕會以為是鬧鬼了。

  屋內,秦天鵬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壓低聲音道歉:「對不起,太困了,習慣性去摸煙了。」

  老樊把伸手繳走的打火機塞到他手裡,又遞了兩顆檳榔過來:「嚼一嚼,提神。」

  「我們查了那麼久都沒發現辣醬廠有問題,彥偉怎麼發現的?」秦天鵬湊到夥計跟前耳語。

  昨天夜裡,童彥偉忽然回到行動組,要查一家辣醬廠,還是一家開了快三十年的老店,從老一輩孟阿婆舊作坊傳下來的,靠口碑兢兢業業做著不大不小的生意,實在沒什麼可疑的地方。

  然而在老闆娘巴蘭的通話記錄里,他們發現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臨時號,當初岩路逃脫後,他們只抓到了隸屬於陶金的司機黃鐘,這個號碼是黃鐘被捕時正在使用的。

  龔長海當機立斷,派了人來盯梢辣醬廠,因為任務布置得緊急,又擔心打草驚蛇,鄧濤他們沒有驚動居民,而是選擇了蹲守在相隔半條街這間被廢棄的雜貨屋。

  「蘇教授昨天碰到老闆娘,發現她的鑰匙里有一張晶片卡,是瑞典一個大品牌,叫亞薩什麼萊,這個公司做的wingcard還是vingcard都是五星級酒店用的,巴蘭的那種卡不光多層加密,還需要配合指紋使用,有手機APP記錄出入,普通辣醬廠哪用得了這麼高級的鎖?」

  「哇!有錢人看東西的視角都不一樣呀!」

  兩個人用幾不可聞的氣聲交談完,又繼續盯梢。

  從外面看,辣醬廠沒有任何值得質疑的地方,和鎮上其他的小作坊類似,前面只有二十來平方米的小門面賣散客,院子和幾間簡易搭建的小平房做醬,後頭氣派點的小白樓是老闆兩口子住著。老闆孟東勒成天在外頭跑,廠里主要是老闆娘巴蘭在看,兩人的大女兒在昆市讀高中,小兒子在盈城讀初中,廠里包括康山在內一共有六個工人,每天八點半開始做事,傍晚六點下班,最後收場鎖門的人會在八點半左右離開。

  孟阿婆的辣醬從孟東勒父母那一輩就開賣,味道是有口皆碑的,從父輩到孟東勒都堅持人工剁椒,拌煮的豆瓣醬也都是自家醃曬的,保證了口感,也限制了生意規模。

  鄧濤他們守了一天,廠里進出的人不少,早上送新鮮辣椒的批發商,往外頭送貨的工人,來買辣醬的居民,訂貨的老闆,都是正常的生意往來,顯然他們得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了。

  天才蒙蒙亮,在組裡忙完的童彥偉回來就把目擊者之一的童歡從床上拉了起來,叫上還沒睡的蘇睿一起開會。

  「三三,把你們在老街打聽到的,還有遇見康山的所有細節都跟我再說一遍。」

  睡眼惺忪的童歡抱著Dirac癱在地毯上,困得直哼哼:「童彥偉,你個瘋子!現在才四點半!我上午一二節還有課!」

  「六點前我得去辣醬廠換崗,時間有限,姑奶奶,你就犧牲一下。」

  「算命的不都告訴你了嗎?」

  「也許你倆有不一樣的關注點呢?再說,你這種人形攝像機,多適合還原現場!」

  童歡哈欠連天裡偷看了要眼蘇睿,有點心虛地垂下了頭,從前晚兩人的擁抱之後,兩人還沒怎麼說過話。

  「那我要求平等交易,你先告訴我,你們在康山家發現了什麼?讓古老師帶你們去棚屋,你們是真的要幫他,還是藉機查他?」

  童歡在聽了康家的苦難和小伊的艱辛以後,對兩人充滿了同情,很難接受康山居然和老闆娘有染。而蘇睿特意去調查康、劉兩家的老歷史,肯定是有目的的,他們一定查出了她不知道的東西,還故意瞞著她。

  「查他,也幫他。」

  蘇睿簡明扼要地回答了她的問題,然而童歡並不滿足:「所以康山是真的劈腿了?你們早就知道了?」

  「蘇睿猜到他有金主,不過前晚撞見以後,我們才知道是誰。我想康山即便是和老闆娘有染,應該也是情非得已,所以我和蘇睿準備這兩天再去了解一下白秀雲的情況,看能不能儘快聯繫治病的事情。」

  童彥偉只能把蘇睿去過棚屋後的推斷解釋給童歡聽,還有這些天查到的新線索,除了白秀雲可能使用了違禁藥品,還有大boss木也,他怕嚇到童歡,不敢說出來以外,其他基本是全說了。

  「所以康山是真的……」

  即使是聽完了前因後果,童歡依然很難接受康山哪怕只是肉體出軌,不過她還是乖乖地把前天的所見所聞完整地複述了一遍,當然剔除了自己和蘇睿的兩次親密接觸。然而空氣里好像總有些什麼不一樣了,就像她義正詞嚴地敘述著卻不敢看蘇睿一眼,就像蘇睿全程都沒再說一句話,沒做任何一點補充,只給了她一個有點僵硬的背。

  「你同事在孟家有什麼發現?」蘇睿問。

  「時間太短,暫時一切正常。」

  即使已經熟得能抱在一起打滾,傲嬌的滴答依然不讓童歡摸它的頭,童歡越挫越勇,整個人快撲到滴答身上,晃著兩條腿,被滴答油黑的毛襯得白了幾個色度:「你們查線索,需不需要聽八卦?」

  「八卦有時候就是線索。」

  「找王姐啊,包管把孟老闆兩口子給你八卦得底朝天,對,王姐說不定連康山的事都知道。」童歡不由感嘆起自己的機智,「早上七點多小賣店就開門了,我帶你們去見識一下昔雲鎮八卦廣播中心的厲害!」

  童彥偉和蘇睿對視一眼,不得不承認,童歡提出了一個絕佳的建議。

  由於計劃有變,彥偉打電話和小於換了班,頂著熊貓般的黑眼圈趕緊倒床上補兩小時覺。蘇睿見童歡半晌沒動靜,低頭一看,她已經蜷在地毯上枕著Dirac睡著了。

  窩在寬大的地毯上,童歡顯得格外嬌小,她睡姿和平時活蹦亂跳的形象不一樣,乖巧地半側著,彎成一個小月牙,枕著Dirac完全放鬆狀態下才會露出來的軟肚皮,手放在被壓得肉嘟嘟的臉頰邊,看上去有點憨憨的。

  她吐出的氣息拂過Dirac垂在她唇邊的長毛,輕輕地,吹出一小波起伏,蘇睿忽然覺得前晚曾被她呼吸掃過的鎖骨、下頜開始發燙,他好像又站在了那株三角梅下,她惶然又迷散的大眼,宛如一川煙水向他淹過來。

  不能回自己狗窩的Dirac有點委屈地看了看主人,沒想過自己有被當枕頭用的一天,然而總是很聰明的主人只是目光迷惘地在地毯邊站了一會兒,取了條毛毯丟在她身上,就轉身走了。

  主人都沒意見了,Dirac只能從鼻子裡哼出兩口氣,長尾巴不甘地在地上拍打幾下,到底沒把自己的軟肚皮從童歡頭下抽出來,自暴自棄,完全癱倒,也睡了。

  一大清早,睡意矇矓的童歡拉上過了入睡時間有點懨懨的蘇睿,出現在了王姐的小賣店,而童彥偉因為警察的身份眾所周知,為了降低王姐的戒備被拋下了。

  王姐是個很會做生意的人,小賣店裡不光日用品齊全,早上她還會煮上一鍋自家婆婆種的甜玉米,連著牛奶、茶葉蛋一起,用煤爐子架著蒸鍋熱熱地擺在門口,經過的路人隨手帶上一兩樣,一個月也能多賺個幾百塊。

  童歡買了三袋奶、幾個又甜又嫩的玉米棒,眼尖地掃到櫃檯里擺著的孟阿婆辣醬,假裝不經意地問:

  「王姐,我看你們都愛吃孟阿婆啊?」

  「可不?我小的時候就去他家買辣醬,那會兒一毛錢一大勺,用瓷杯子端回家,吃了這麼多年,還是這個味道。外頭那種做得紅艷艷好看的,都是加了防腐劑和添加劑,才要不得!孟家寧可保存時間短一點,鹽都不多放,味道才這么正,而且手工剁出來的辣子就是比攪拌機攪出來的好吃。對了,他家這兩年出的新品也不錯,學老乾媽做的辣子雞醬,我兒子每次去學校都要帶一罐,說寢室里的男孩子都愛吃。你楊哥廚藝還不錯,自己試著做過幾次,都不如孟阿婆的好。」

  「那是,老店一般都有秘方,別人比照著做也做不出來的。」

  童歡故作好奇的模樣帶著點三八氣息,蘇睿的氣場顯然不適合參與女人八卦扯淡,只能牽著Dirac站在店門口,擺出一副看風景等人的樣子。

  「孟東勒他們也防得緊,這麼多年做工的都不知道換過多少人,鹽糖酒的比例,還有其他配料,都是巴蘭自己在調。」王姐頓了頓,臉色變得神神秘秘,壓低了嗓門,「不過我聽說啊,他家熬醬的時候是放了罌粟殼的,所以特別香!罌粟殼不違法吧?辣子醬不當飯吃,一點點傷不了身體。」

  「其實是違法,但查得不嚴,很多火鍋店、米線店都偷偷地用。不過孟阿婆家這種老牌作坊每年要做採樣檢測,如果用了罌粟殼,罌粟鹼、那可汀都會超標,孟阿婆的招牌這麼響,沒必要做捨本逐末的事情。」

  童歡出於彥偉的原因看了一堆毒品資料,說起專業名詞來很能唬人,她眼珠子滴溜溜轉兩圈,又問:「王姐,聽你這麼說,孟老闆還蠻好,秘方都讓他老婆管著,作坊也交在她手裡,不像有些人錢一多人就壞了。」童歡說完,還特意沖牽著狗站在一旁,假裝懶得和她們同流合污聊八卦的蘇睿做了個鬼臉。

  「哎喲,年輕人就不懂了,孟老闆最喜歡玩小姑娘了,外頭不知道多少花花事,不過呢……」王姐擠擠眼,「小童,我可只是跟你說啊,你不能往外頭講啦。」

  「你還不放心我?什麼時候見我亂說過話了?再說,我每天守著學校,和誰八卦去?就是聽個熱鬧。」

  王姐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我也是聽說,他們兩口子其實是各玩各的,巴蘭也沒少找姘頭。」

  童歡想起清瘦得像竹竿子的康山,結結巴巴說著小伊的康山,很不願意把「姘頭」這樣的詞和他聯繫起來。

  「還有啊,盈城那個大老闆王德正你聽說過沒?」

  蘇睿餘光看到童歡耳朵幾乎是形象地瞬間豎了起來,畫面還挺好笑。

  「是王奶奶家那個小伊的……」

  「就是小伊的後爹,小伊隔段時間會回昔雲一次,王德正派人送她回來,然後司機常會去孟阿婆,說是張悅莉喜歡他家的辣子雞,那東西現買現吃肯定口感是最好的,但也不是非要每次都現買。哎喲,是那司機和巴蘭有一腿,所以小伊從來不跟去的。」

  怪不得據說被管得很嚴的小伊每回來昔雲,還能偷偷和康山約會,王姐這個大料爆得著實有價值。童歡再閒扯幾句就去上課了,童彥偉更是火燒屁股地趕回行動組,只有蘇睿開始安穩地補覺。

  烈日當頭,西南地區再高溫,只要能待在陰涼處,就會有涼意,所以除了不得不外出做事的,基本都窩在室內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蘇睿被Dirac拱醒來,發現剛到晌午,他想起自己早上睡前忘記給Dirac放吃的了。健忘這種事原本是不怎麼存在於他的生活中的,所以蘇睿在床邊愣了好一會兒,才被不耐煩的Dirac頂到了小冰箱前。

  推開門,刺眼的陽光自萬里晴空里潑下來,夾著熱浪還有嘈雜的蟬鳴,Dirac吃了半包雞肉條先哄了哄肚子,熟門熟路地找到童歡房間旁邊的風口一趴,長毛被吹得揮灑飄逸,完全不理身下的地面沾滿了塵土。

  蘇睿已經懶得去糾正這條被童歡帶出一堆毛病的狗,洗漱完後,趕緊給Dirac做了香煎三文魚。再端出來時,看到童歡像個失意的小孩一樣,摟著Dirac心事重重地坐在那兒發呆,窗台上放著食堂標配的饅頭、菜粥和一點拌黃瓜,基本沒有動過。

  七小的伙食是僅僅填肚子的標準,倒不是王叔手藝不好,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為了表示一視同仁,老師們中餐也是交了餐費和孩子們一起吃的,而童歡作為常住值班老師,晚餐也大多在學校里解決。

  坦白說,非美食不入口的蘇睿還是挺佩服童歡,每餐面對著幾乎不變花樣的老三樣,依然能秉承著對食物的熱忱,有說有笑地和孩子們一起吃完,仿佛假期找他蹭吃蹭喝的吃貨不是同一個人。而現在她卻呆呆地坐在那裡,連蘇睿手裡新鮮出爐的香煎三文魚都沒引起她的注意,什麼事能讓她到茶飯不思的程度?

  Dirac倒是聞到食物香味,第一時間撲了上來。童歡才如夢初醒般看著蘇睿,趕緊起身回房間,把康山上午送過來的一大袋病歷、檢查結果遞到蘇睿手裡。

  「康山來的時候你在睡覺,是古老師接的,送我手上了。」在徵得古老師同意後,她已經把裡面的東西看完了,然後端著中飯一口都吃不下,「如果我是康山,媽媽病成這樣,很難拒絕老闆娘吧。」

  她仰著頭,很誠摯地望著蘇睿:「大教授,你叔叔是真的能幫到康山媽媽嗎?不會空歡喜一場吧?」

  「概率很大,但不能確保百分之百,即使去了,也不能保證治好。」

  童歡有時候真的很討厭蘇睿這種完全理性的口氣,但是想想這兩天看到聽到的事,她有點可憐巴巴地問:「算命的,你說小伊要是知道康山和老闆娘的事,會不會很傷心?還有康山的媽媽,如果知道了,會哭死吧?」

  「你是為他們愁得吃不下飯?」

  在蘇睿的人生里,遇見問題就解決問題,解決不了,起碼爭取改善,實在無能為力,就努力去成為有能力的人,避免下一次再出現同樣無奈的局面,他理解不了純粹干坐著為別人發愁的心理。

  「你是不是在心底鄙視我能力不夠,還管得挺寬?」

  「《西遊記》里,受到推崇的是去解決問題的孫悟空,而不是唐僧。」

  蘇睿自認為自己回答得已經算很委婉,依然換來了童歡的大白眼。

  切,當她聽不出在說她爛好人嗎?一個BBC還看《西遊記》呢!

  童歡托著腮幫子,很認真地打量無時無刻不泰然自若的蘇睿:「大教授,像你們這種智商高,有錢又有能力的人,是不是做什麼都輕而易舉?沒有什麼事能讓你發愁吧?」

  蘇睿不懂她問題的邏輯,並不想回答,但是腦海里卻忽然閃過童彥偉每次在遊戲裡被虐完,總嘲弄地發來拿腔作調的語音——哎喲喲,看看你這輕而易舉又索然無味的人生喲!

  「彥偉說你智商190,高學歷高薪,網球、游泳、音樂、攝影什麼都會,十項全能,可是除了吃,你會不會做什麼都興趣缺缺,連同情心都覺得多餘?」

  不可否認,童歡說到了點子上,正因為什麼都太容易上手,能引起蘇睿興趣的事的確有限,童彥偉這裡五花八門的案子,還有點類似打遊戲過關的挑戰性,所以他很少拒絕彥偉的求助。

  「你看,這個世界像《西遊記》一樣,強大到能鬧上天宮的人寥寥無幾,我們有句老話,叫高處不勝寒,是你們這種無趣的強者才能感受到的,而大部分人只能像我一樣,當個沒用的爛好人。」

  「我的意思是能力不夠,就先做你能做的事,不要同情心泛濫。」

  為了一個只見過三次面的人,愁得連飯都吃不下,這種不理智的行為在蘇睿看來毫無意義。當然他不承認,他在試圖解釋,雖然他說完以後童歡更蔫了,而且她說他無趣,讓他有點不爽。

  十分鐘前,童歡向以傻白甜著稱的衿羽傾訴後,忙得暈頭轉向的好友也只敷衍地安慰了一句:「三三,你別太善良了。」

  現在,蘇睿也是同樣的態度。

  她低落地把頭擱在膝蓋上:「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好蠢?我有時候都不懂現在到底怎麼了,正常的同情心、擔憂,動不動都成了爛好人,成了白蓮花,好像連善良都成了貶義詞!」

  大概是太習慣童歡精力十足的樣子,忽然看到她整個人蔫了下來,蘇睿覺得自己有點想像逗Dirac一樣去摸摸她的頭,可是最終伸過去的手還是落在了Dirac的頭頂上。

  也只有這種泛濫的同情心,才能讓她在昔雲一待三年,讓不到一米六的她能對拒絕送孩子繼續上學的家長揮拳頭,讓一對上美食就完全沒有節操的人願意天天去啃單調的饅頭、洋芋吧。

  「善良總比不善良要好。」

  蘇睿把涼了一點的三文魚放在了早就端坐如山的Dirac腿邊,回房去了,留下一臉呆滯的童歡。

  所以……剛才……她是被安慰了嗎?

  回過神來的童歡肚子開始咕嚕咕嚕鬧起來,咬了一口已經完全乾掉的饅頭,終於注意到滴答吃得津津有味的三文魚,備覺淒涼,更加吃不下了。

  「靠!有時候真想和滴答換狗糧吃。」

  並沒有關門的蘇睿聽到她脫口而出的髒字,眉頭一皺,懶得理她。

  因為烈日一副要把路面都曬化的架勢,蘇睿沒準備出門買吃的,正好昨天王叔送了他一把小白菜兩個番茄,就從冰箱裡取了食材,準備煮碗海鮮面。

  燙麵那一瞬間,蘇睿頓了一下,又多加了一把面。另一個燉鍋里用蛤蜊、乾貝熬著湯頭,湯底翻白後,六隻大蝦煮到微紅,因為都是冰凍食品影響口感,他擠了幾滴檸檬汁加了小半湯匙奶油提鮮。

  黑陶大碗盛著潤白的湯,紅番茄切片,過水燙得翠綠的小白菜,再鋪一片海苔,這碗色香味俱佳的海鮮面塞到正艱難地啃饅頭的童歡手裡,她差點沒拜倒在蘇睿腳邊,默默地把剛對著Dirac餐盤暗罵了半天的自己鄙視了一萬遍。

  夾一大筷子煮得勁道夠味的面,一點微微酸正好吊起盛夏疲軟的食慾,任海鮮湯把舌頭融軟,童歡幸福地嘆了口氣。雖然她能閉著眼睛一口氣不帶喘地說出蘇睿二十個缺點,但是憑他這手廚藝,哪怕他長成豬八戒,也會有女人願意嫁的吧?

  「算命的,你談過多少次戀愛?」

  突兀地被問到私隱問題,蘇睿第一反應是拒絕回答,但對上她那雙被一碗麵感動得圓溜溜又濕漉漉的眼睛,他又冷不下臉來。

  「沒有。」如果不算懵懂時期過家家一樣的小女朋友,十六歲那年發生意外後,他的確沒有正式談過戀愛。

  童歡驚訝地瞪大了眼:「你是說你沒有談過,還是說你現在沒有?」

  「看不上。」

  他這樣一講,童歡倒沒話好說了,就蘇睿的相貌,龜毛又裝×的習性,活成要朵顧影自憐的水仙花,她一點都不奇怪,怕沒幾個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可是她偷窺到的那份傳真,那個漂亮得跟畫報似的模特,難道不是他女朋友?雖然問題到了嘴邊,雖然她偷看的事大家心照不宣,她還是沒臉拿偷看的東西出來問。

  蘇睿發現自己已經看慣了她直來直往、死皮賴臉的樣子,忽然這樣欲言又止,反而覺得很不順眼。

  「有什麼話就說,別支支吾吾的。」

  「你想過你要找什麼樣的女朋友沒?」

  童歡想像不出什麼樣的女人能和蘇睿談戀愛,高帥富當然要配白富美,可是那樣的女人有幾個能受得了他的性格?不過他長成這麼秀色可餐,還有一手這麼好的廚藝,女孩子還是會前赴後繼吧?

  蘇睿也被她問得一愣,這個問題他沒有想過。如果是伴侶,應該是能有共同話題、懂得享受生活的女性吧。

  「你知不知道有一部日本漫畫,叫《淘氣小親親》,翻拍成了很多部電視劇,《惡作劇之吻》呀,《一吻定情》呀,說的也是一個像你一樣高智商卻過得很無趣的天才,最後喜歡上了一個笨笨的卻很執著的女孩。」

  蘇睿皺眉,找能長期相處的戀人,笨一定是他最難以忍受的品質。

  「偶像劇是女性的精神鴉片,簡單來說,什麼在現實里最不可能發生,它就拍什麼。」

  「所以說和你這樣的人聊天真是沒意思。是不是談戀愛對你來說,也挺沒意思的?」

  蘇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一個認識一個月的女人,在熱氣騰騰的過道上,邊看她吃麵邊討論談戀愛的問題,不過他還是實話實說:「我確實沒什麼興趣。」

  「可是我還蠻想的,我已經好久沒有男朋友了。」童歡捧著面悠悠地嘆了口氣,「我讀書的時候談過戀愛的,就是那種互相有點好感,談一談不合適自然就分了,雖然也有小甜蜜,有失落,但和康山他們不一樣。」苦難里長大的孩子總會早熟得讓人心疼,她太知道這些擔著家庭重擔的孩子,能堅持一份感情有多不容易。

  蘇睿看著她唏噓感嘆的樣子,總覺得有點礙眼,不過他將之歸納為,就童歡這副邋遢相,居然也有人看得上她?

  「正常談戀愛,一心一意是最基本的要求吧。我相信康山一定很喜歡小伊,可是偏偏在愛著那麼好的女孩的同時,又和別的女人不清不楚,甚至做金錢交易。」童歡忽然偏著頭,問,「蘇睿,你沒有過覺得無能為力的時候吧?」

  空氣忽然安靜了,安靜到童歡最後只能大喝兩口麵湯來掩飾自己的尷尬。蘇睿就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在炎熱的午後,眉眼透出涼意來。

  「有過一次,」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隔著遙遠的夢境,清冷、克制,卻讓人聽了很壓抑,「不過,那以後我發誓,我不會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我身邊任何一個人身上。」

  童歡想起陸翊坤每次都語焉不詳的隻言片語,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把碗往地上一放,揉著褲邊站了起來:「對不起,如果我害你想起不好的事情了,我道歉,我……」

  她想到他給她做的兩次飯,還為了不暴露康山他們的戀情,拐著彎地去打聽消息,連忙說道:「我也不該說你沒有同情心,其實你這人有時候挺善良的,就是……就是看上去沒那麼善良。」

  童歡說完,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怎麼感覺越描越黑了?

  蘇睿卻笑了,仿佛剛才那一瞬的陰鬱是錯覺:「你好像是我身邊第一個說我善良的人。」

  「是嗎?」

  童歡摸著頭,笑得傻裡傻氣:「我這人不大會察言觀色的,有時候會說錯話,你別介意。」

  蘇睿又笑了:「巧得很,我這人從來不察言觀色。」

  「不過康山的事,如果有什麼我能做的,你儘管跟我說,我挺想幫幫他們的。」

  「什麼都別說,尤其是對王伊紋和白秀雲。」

  童歡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傻子,這點分寸都沒有!」

  蘇睿眉一挑,她趕緊把手舉在耳邊以示投降:「我懂,我懂,保證照辦。」然後抱著那碗滴答一直在垂涎的面一溜煙跑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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