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2024-02-05 02:59:18 作者: 寂月皎皎
  這裡本就冷寂,如今更是慘澹,連月色投下,都是滄桑的清愁如醉。

  若想消愁,明漪宮實在不是個好去處;若想添愁,明漪宮的確可以讓人愁上加愁。

  他踏下階去,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靳七慌忙扶住,低聲提醒道:「皇上,地上滑,慢些兒走。」

  舉過宮燈定睛細看腳下時,階上竟已生苔,有落葉飄零,蛩吟切切。

  他搖頭。

  人去了,連這殿宇也失去了生機。

  或許,明漪宮這等冷寂,也便昭示了宇文貴妃的生壽不永?

  可這明漪宮,也曾熱鬧過。

  他轉向東側的靜室。

  宇文貴妃懷孕時,他曾在那裡處理過一段時間政務的靜室。

  什麼時候起,靜室不再安靜?

  誰在不屑地揚言:「喜歡我就喜歡我,還要拿皇帝的氣派來壓我一頭,真沒意思。」

  誰又在曖昧地嘻笑:「你是皇帝便不可以喜歡我麼?男人喜歡女人天經地義,就像……我喜歡你也是天經地義一樣。」

  誰又如此嬌憨地婉轉在他懷裡,嗚咽著哭出聲:「我喜歡和你在一起,喜歡我們親近時兩人仿佛合在一起血肉相連般的感覺。」

  她那樣酡紅著臉,向他撒嬌,對他哭泣,「天霄,唐天霄,我喜歡你……和你在一起,我不再是我自己,連我的性命,都已經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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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盯著那黑暗的緊閉的窗戶,唐天霄的臉也泛起紅暈。

  他猛地將手中燈籠砸到地上,咬牙切齒地低低咒罵:「騙子!你這騙子!」

  悄悄侍立一旁的明漪宮宮人俱是愕然。

  而唐天霄已一甩袖,大踏步走出了宮,再不回顧。

  那燈籠給他砸得爛了,燭火卻還未滅。火舌舔著綾紗,便將其上工筆勾繪的艷麗牡丹和跳躍的白頭翁一起噬去,沒入熊熊的火苗中。

  據說,牡丹和白頭翁,代表的是「富貴白頭」的意思。

  可後宮中燈籠上繪這種圖案的並不多。

  帝王正春秋正盛,一茬茬的新人如春蔥般割了又生,割了又生。如昔年楊貴妃那般長得君王帶笑看的,古來能有幾人?

  人的本性便是喜新厭舊,誰若先白了頭,多半就成了帝王首先捨棄的那個。

  於是,無人喜歡白頭。

  連這「富貴白頭」的圖案,也只有宇文貴妃的宮裡有。

  人見白頭顛,我見白頭喜。多少少年亡,不到白頭死。

  誰也不曉得,宇文貴妃的宮門前高掛著「富貴白頭」的宮燈時,她有著多少對富貴白頭的冀盼。

  而如今,她已隨草木零落。

  早晚如這宮燈一般,化為灰燼。

  她的君王,悼念她,記掛她,終於還是不曾再想過與她白頭。

  曾喜歡她,終究不曾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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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天霄走到了他真正鍾愛的那個女子宮門前。

  老榕颯颯作響,蓊鬱如蓋;

  「怡清宮」三個大字,龍翔鳳舞,黑底飛金,月光下看著居然亮得扎眼。

  這回他快步走在前面,再沒責怪靳七為什麼把引這裡來。

  月影下重簾,輕風花滿檐。

  自從有了可淺媚,清寂的怡清宮忽然間清而不寂,連階上新栽的花花草草也從不寂寞。

  卻不曉得在可淺媚給罰得淒悽慘慘的這幾天,階下的紫薇與蜀葵,可曾暗淡地失了顏色?

  可即便她離開,永遠離開了這宮殿,離開了他,這階下的花木不是還會年年發,年年開?

  誰離了誰又是活不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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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七見他久久不說話,低聲問道:「皇上,要不要進去看看?」

  宮門雖然緊閉,但他們早已證實過,怡清宮的宮牆絕對擋不住他。

  唐天霄看了一眼牆頭碧色鴛瓦,冷冷道:「朕才懶得去看她。」

  靳七心裡嘆氣。

  他只問他要不要進去看看,沒問他要不要進去看可淑妃吧?

  但唐天霄給靳七一問,便已覺得面上掛不住,說道:「時候不早了,回乾元殿!」

  的確已不早了。

  月上中天,只怕已近子時了。

  那兩個宣太后送來的女子,早該在別處睡了罷?

  他緊一緊披風,正要離去時,怡清宮內忽然有了些動靜。

  些微的人聲後,宮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個小內侍提著宮燈匆匆出來,便要往外奔去。

  唐天霄不覺頓住了腳步。

  兩個小內侍抬眼見了唐天霄,也唬了一跳,忙放下宮燈跪下見禮。

  唐天霄道:「平身。大半夜的不在宮裡守著,亂跑些什麼?」

  他這麼說著,已不由向宮內看去。

  透過半開的宮門內,不難看到可淺媚臥房裡正燈火通明,人影攢動。

  小內侍已在回道:「淑妃娘娘忽然病情加重,已經在說胡話了。奴婢奉命,這正要去請太醫呢!」

  唐天霄一皺眉,已轉過身,飛快奔入怡清宮內。

  「還不快去請太醫?」

  靳七一催促那兩個小內侍,自己也緊跟著奔了進去。

  他也算看出來了。

  唐天霄想逃開,但終究沒能逃開。

  沒能逃開他命里的魔障。

  或許,那魔障,就叫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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