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2024-02-05 02:59:18 作者: 寂月皎皎
她低頭看看自己色彩鮮明艷麗的窄衣短襖,覺得很沮喪。
為什麼她的衣衫,和他們的衣衫不一樣?
女子身後,有兩名全副鎧甲的侍從跟著,正向李明瑗行禮:「王爺,王妃見你久久不回,小姐又跑過來了,很不放心,一定要趕過來看看。」
李明瑗便鬆開可淺媚,站起身握住那女子的手,為她搓揉著,微笑道:「靜雪,這麼冷跑出來,要是著涼了,如何是好?」
女子搖頭,笑道:「我們張家好歹也是將門世家,哪裡會這麼弱不禁風?」
她低下頭,看到安靜站著的可淺媚,定定地看了片刻,忽然驚喜道:「這孩子甦醒了?她甦醒了嗎?」
李明瑗便摸著可淺媚的頭,微笑道:「她把以前的事全給忘了。可她的神智已經沒有問題了。她很乖,非常乖,不會再傷害你了。」
他彎下腰,溫和地問她:「你不會再傷害她了,是不是?」
可淺媚便很奇怪,她為什麼要傷害這般美麗雅潔的一個女子?
她便問他:「她是誰?」
「她叫張靜雪,我信王李明瑗的妻子。她是你的親人,也是我的親人。你……一定要待她好,不許再傷害她一絲半點,知道嗎?」
可淺媚憂鬱了:「我傷害過她嗎?我不記得了……」
張靜雪立刻上前抱住她,緊緊地抱住,笑道:「沒有,沒有!淺兒很乖,又怎麼會傷害我?我的淺兒……總算……總算……」
她竟哭了起來,抱著她哭得泣不成聲。
李明瑗終於把她們分開時,可淺媚一臉都是張靜雪的淚水,卻是一臉的困惑。
李明瑗一手牽著一個,帶她們走下山坡時,向可淺媚道:「你喚我七叔,便喚靜雪七嬸吧!」
可淺媚沒說話。
七嬸,聽起來很彆扭。
但信王妃張靜雪似乎比她更彆扭,她甩開信王的手,蹙緊眉向他叫道:「不行,她得叫我姑姑!我和她更親!」
李明瑗有些猶豫,擔憂地望向可淺媚。
可淺媚始終沒看懂李明瑗的擔憂,她幾乎在張靜雪話音落地後,立刻張口喚道:「姑姑!」
張靜雪便笑了,鬆開李明瑗牽她的手,歡喜地抱一抱可淺媚,竟丟開李明瑗,自己拉了可淺媚一路跑下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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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才聽李明瑗說起她的身世,並知曉自己恢復神智的那天,正是剛剛血屠大莞部報仇雪恨的第二天。
她連著數月神智不清,有中原來的名醫說心病還須心藥醫,不如重症下重藥,滿足了她心愿。
李明瑗便向李太后借了兵,親自帶了她去血洗大莞部,果然上天又還回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可淺媚。
因為可淺媚聰明伶俐,一身武學,李太后也是喜歡,便聽了李明瑗的建議,收了她為義女,成了名副其實的公主。
但北赫王廷同樣爭權奪利,李太后行止又甚是荒誕,可淺媚雖號稱長年住於王宮之中,但真正留在李太后身邊的日子並不多。
一有機會,她便會跟在李明瑗夫婦身後,或在大漠間和信王那些死士一同接受訓練,磨練自己的膽識武藝,或打扮成平民深入南方密探大周軍情,賞玩中原山水。
更多的時候,李明瑗夫婦撫琴吹笛,吟詩作對,她亦步亦趨地跟著學習音律,研習文辭,甚至學了舞蹈,李明瑗目注南方心情鬱郁時,便和張靜雪一起舞上一支,只為搏他一笑。
她是他們的小尾巴,而且是當得很是吃力的小尾巴。
其實她不喜歡音律,不喜歡填詞作賦,甚至用筆遠沒有用鞭或用劍那樣流暢揮灑。
可李明瑗喜歡,她便想著一定要學,只有和張靜雪一樣博才多學,才能吸引住他的眼神,讓他溫柔含笑一臉激賞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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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他的目光。
十四歲那年,因張靜雪體弱需長時間靜養,他們回到王宮暫住。
漸漸地,她發現跟在身後的北赫少年越來越多,並且一個比一個穿得鮮亮,一個比一個迫不及待地在自己跟前展示他們的勇武和才情。
他們的眼神,就和她追隨著李明瑗的眼神相似。
她終於開竅了。
張靜雪病得愈發沉重,但可淺媚十五歲生日時,她堅持按他們中原的禮節為她行了及笄之禮。
然後她倚在李明瑗身上,問她:「女孩子及笄之後,便算是成人,可以嫁人了。我看那些喜歡你的少年裡有不少人品家世都不錯的,你可有中意的?」
可淺媚猶豫了很久,到底說道:「我不中意他們。」
張靜雪問:「那你中意誰?」
可淺媚忸怩片刻,說道:「我可以嫁給七叔嗎?」
那兩個便都怔住了。
李明瑗不是她的親叔叔,北赫對於輩份貞.節觀念也遠不如中原人那般強烈,富貴人家姑侄姐妹同侍一夫的多得很,兒子在父親死去後收了庶母更被視為理所當然。
但李明瑗夫妻並不是北赫人。
那天,李明瑗第一次對她發了脾氣。
他繃著臉,只說了一個字:「滾!」
可淺媚便灰溜溜地滾了,然後一整夜沒回去。
張靜雪擔心了一夜,李明瑗派人尋找了一夜,到第二天一早,還是李明瑗自己在山坡上找到她。
她練了一整夜的鞭法,累得在坡上睡著了。
李明瑗把她帶了回去,此事便再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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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淺媚越長越漂亮,也越發受那些北赫子弟的歡迎,常與他們四處玩耍,嬉笑無間,但論及婚嫁,卻都被她一口回絕了。
等到左相項乙之子卡那提提親時,李明瑗的意思,便想讓她答應下來。
項乙手握兵權,李太后如果不是得了他的支持,以她失去娘家後援的亡國公主身份,根本不可能掌握北赫大權。他想光復南楚,也非得借重他的勢力不可。
可淺媚見李明瑗發話,雖不樂意,倒也試著去和卡那提相處。
不想這位卡那提公子長得雖不錯,人品卻不怎麼樣,幾次見面後,便有些動手動腳。可淺媚天份極高,武藝超群,一向被那幫少年眾星捧月般拱衛著,又有李太后、李明瑗夫妻寵愛,給惹得惱將起來,居然寸步不讓,一鞭子下去,險些毀了人家子孫根。
左相項乙大怒,當著李太后的面怒斥李明瑗。
可淺媚眼看著一貫溫文尊貴卓爾不群的李明瑗給罵得狗血淋頭,還得低聲下氣向人賠禮,也知趣地跪在旁邊不敢作聲。
李明瑗明知可淺媚不會無故傷人,倒也沒有對她多加苛責。
左相走後,她問:「我們便不得不聽任左相欺負嗎?」
李明瑗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果連北赫都無法立足,我們又能往哪裡去?」
他說得極蒼涼,目注著故國的方向,眼底如地底幽泉般遊動著淒寒入骨的幽杳傷慟。
這種傷慟,他極少在張靜雪面前流露。再深重的亡國之痛,故鄉之思,仿佛都可以因著她的笑容拋撇開去,沉醉於短暫的歡愉。
但可淺媚並不是和他同心同德的愛妻張靜雪,他無需顧忌自己的傷痛讓她煩愁。
可淺媚看著他瘦削的肩膀,想到那如山如海般壓住他的復國重任,問他:「那怎麼辦呢?就是想法殺了大周的皇帝,他們還是會選出一個新的皇帝來,我們北赫還是打不過他們,更別說幫你打回中原去了。」
「北赫雖打不過他們,但如果沒有他們支持,我們一點機會也沒有。」
他目光渺遠,卻漸漸湧出某種熱切的渴望,「大周也並不是穩如磐石,若是再出現一個類似康侯這般的大亂,只要能從北疆防線的宇文啟那裡找出破綻,我們未必不能趁虛而入。」
他忽然轉過頭,目光灼灼,「所以你切記,萬不可得罪左相這些人。或許……解鈴還需系鈴人。要應付他們,還得靠你。」
這樣野心勃勃的李明瑗,和可淺媚印象里那個翩然若仙的男子很有些不同。
但她確實知道,他是她的七叔。
他救了她,給了她第二次生命,是她所能記得的最親的親人。
她低一低頭,悄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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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見卡那提,親自給他換藥擦洗,甚至夜間也留了下來,陪了他整整一晚。
卻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連舉止亦親密得近乎親昵。
卡那提給引得魂不守舍,不但不再怪她,還埋怨父親不該因為兒女間的打鬧就小題大作,為難了她至親的母后和七叔。
張靜雪聽說後很是不悅;李明瑗卻笑道:「沒想到淺兒這般玲瓏!我素日還真小瞧了她!」
他攜了她的手,細細地打量她,問:「若以後七叔有大事請你幫忙,你可願意?」
她懵懂,卻歡喜地答應。
她於他,到底不是一無是處。
第二年春天,張靜雪病危。
臨終前,她握了可淺媚的手,向李明瑗道:「其實照北赫習俗,你娶了淺兒,原也沒什麼。」
李明瑗不答,只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張靜雪又道:「你若不娶她,我才不放心。我只怕死也不得瞑目。」
李明瑗無奈,才答道:「你說怎樣,那便怎樣吧!若她真找不到可心合意的,我便娶她。」
張靜雪這才鬆了口氣,找藉口將李明瑗支走,卻攀上可淺媚的胳膊,在她耳邊呢喃細語。
她病入膏肓,氣若遊絲,聲若蚊蚋,卻清晰入耳。
她道:「淺兒,我不放心的人,是他。嫁給他,用你的年輕美貌,用你的玲瓏可喜,勸他遠離是非之地,別讓他再想著他的國,他的家,他的雄心壯志……那些都太難,太險,也……太累。我……寧願他就像你一樣,把什麼都忘了。忘了……真好……」
可淺媚似懂非懂,而張靜雪已溘然長逝。
李明瑗悲痛欲絕,飲食俱廢,竟把自己折磨得形銷骨立。
花琉有使者來悼,看著可淺媚的眼神很是錯愕;等他見過李明瑗出來,李明瑗看著她的眼神也很奇異。
他要她去花琉,跟那位曾經讓大周皇帝失魂落魄甚至至今念念不忘的寧清嫵學習中原禮儀,以及……如何去侍奉那個叫唐天霄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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