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2024-02-05 02:59:18 作者: 寂月皎皎
  香兒坐在窗邊正繡東西,聞言將屋子一打量,說道:「其實我覺得那珊瑚擺設在這屋裡很合適,又華貴大氣,又別具異國風韻,皇上瞧了一定喜歡。」

  可淺媚順口道:「那邊搬來看看吧!」

  桃子應了一聲,立時便有外面侍立的宮女去傳小太監搬東西。

  可淺媚百無聊賴,走過去看香兒繡的活計。

  已差不多完工了,原來是一隻荷包。

  月白的緞面,細緻地緣了絳紫的邊,精繡了連理枝,比翼鳥。

  碧天如洗,白雲明潔,枝葉交纏,翼破長空,一派的瀟灑安寧,見之悠然忘俗。

  她繡的,明明就是可淺媚原來那隻荷包的花樣。只是她繡得用心,那花鳥便比原先的更加鮮活靈動。

  可淺媚不由抓過,奇道:「咦,怎麼想著繡了這個?」

  香兒笑答:「皇上前兒就說了,要按之前那個來繡,我手笨,描不好樣子,便繡不好。後來還是皇上親自畫了圖樣來給我瞧,這才繡得有幾分像。娘娘瞧著可還喜歡?」

  可淺媚笑道:「果然不錯。快打上結子給我罷。」

  正說話時,小太監已將珊瑚搬了進來,果然葳蕤生光,艷采四射,遠非尋常珊瑚可比,堪稱無價之寶。

  桃子請可淺媚看時,可淺媚掃了一眼,點頭道:「真挺高呢,放我床邊吧,挺漂亮一衣架子。」

  眾人愕然。

  而可淺媚已低了頭去,繼續在腰間比劃那荷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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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唐天霄叫人過來傳話,說是宣太后叫去一起用晚膳了,需得飯後方才回來。可淺媚獨自用了膳,便帶了暖暖、小娜到宮外散步。

  香兒趕著向外喊道:「淑妃,要不要帶把傘出去?這天陰著,怕是要下雨了!」

  兩名北赫侍女聽不大懂,瞠目不知所對。

  可淺媚向來懶散,一徑走出去,一徑隨口答道:「不過一時片刻的,哪裡就能淋著我了?」

  自搬來怡清宮,唐天霄大多留宿於此,可淺媚自己給人服侍慣了,根本不會服侍人;小娜、暖暖粗手大腳不說,連中原話都聽不懂。

  以前住在華宮時尚有杜賢妃留心,每天派細心宮女在門外侯著上前端茶遞水,等她獨居怡清宮,唐天霄便覺很是不便,就叫了香兒、桃子到屋裡侍奉。她們卻是千挑萬選上來的,做事靈巧,善解人意,連可淺媚都覺得可心合意,漸漸習慣了他們服侍,反是北赫帶來的這兩名侍女疏遠了些,只平時散步時帶著,真的算是充當貼身侍衛了。

  可惜如今後宮唯她獨寵,連皇后都不來管她,她就是在宮裡橫著走都無人敢說半個不字,這兩位身手不凡的侍女,便絲毫沒有用武之地了。

  眼見前面又是紅葉亭,這晚天色沉沉,不見月色,但亭中掛著燈籠,一般地映著近處的水色瀲灩,芰荷飄搖。

  可淺媚出了會兒神,正要離去時,小娜忽喚道:「公主!」

  可淺媚轉頭時,自己那兩名侍女正悄悄地彼此推搡,忙問道:「怎麼了?」

  暖暖看了小娜一眼,猶豫著慢慢從袖中取出一張捲曲著的信箋,低低道:「信王爺的密函。」

  「七叔!」

  可淺媚驀地白了臉,微顫著指尖慢慢接過,卻飛快打開。

  不過寥寥數行。

  「淺兒:卡那提於荊山尋汝,失手被擒,現囚於刑部大牢。盼稍念往昔相護相惜之情,施以援手。李明瑗。」

  她的嘴唇哆嗦起來,眼睛緊緊盯著後面一行字,慢慢掩住了唇,淚水卻涌將出來,蓄了滿眼,順著面頰直直滑落到手上。

  那淚水竟是涼的。

  或許,那是因為她的心也是涼薄的,涼薄到連她自己也不願意面對?

  「稍念往昔相護相惜之情」。

  與其說請求,不如說譴責,滿溢著傷感,灰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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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都曉得可淺媚這位可燭公主是李太后身邊的從人所救,卻沒有多少人知道,救她的人,是北赫李太后的親弟弟,被大周覆了天下的南楚信王李明瑗。

  南楚末帝李明昌耽於淫樂,寵信佞臣,並為一己之私連誅朝中股肱重臣,抄斬莊氏滿門。

  其弟信王李明瑗苦諫無果,連莊家上下都沒能保下,眼看著這不成器的皇帝兄長生生逼反了大將軍莊遙,憤然率部離京,在自己的封地網羅能人異士,以冀家國危急之時能有絕地反擊之力。

  兩年後,大周兵臨瑞都城下,李明瑗尚未及出兵解圍,末帝李明昌已然交出印璽,預備出降。

  而不甘南楚天下一朝斷送的眾多文臣武將,先後投奔素有賢名的信王李明瑗。奈何此時大周已占據江南大半江山,敵我懸殊,李明瑗四面皆敵,只能破開一條血路,率部投往北赫的姐姐。

  據說,他就是趕往北赫的路上,遇到了奄奄一息突圍出來的可燭部公主可淺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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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淺媚已完全不記得他救護自己的情形了。

  她只記得,朦朦朧朧,睡里夢裡,都似有這麼個白衣的男子,小心地把自己抱在懷裡,安撫著她時不時失控的情緒,一遍遍地溫柔喚著:「淺兒,淺兒,淺兒……」

  那時,她不但像是瘋子,更像個野獸。

  她伸著爪牙咆哮,目光灼灼地四下里張望,狂躁不安卻兇猛嗜血,恨不得把周圍能看到的活物一一扯得粉碎,然後在灑落的鮮血里放聲狂笑。

  也許她還真的這麼幹過。

  她清晰地記得夢中有些片段。

  她用滿是鮮血的手抓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團團觸目驚心的血手印,大睜著眼睛無意識地喊叫著,卻再不曉得都在喊叫著什麼。

  但她從沒傷過他,而且他身邊那麼多的人,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安撫她。

  據說,那是因為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在她最後清醒的那一刻,是他將她從地上抱起,並一刀將試圖欺凌她的男人砍作兩斷。

  潛意識裡,她信任他,並且只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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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真正記得他,是在大夢初醒時。

  那是她人生最長的一次夢境,險些沒能醒過來。

  如果李太后不曾借兵給她,如果他沒有跟在她的身側隨時指點十一二歲的她該怎樣用兵,如果她沒能用大莞人的鮮血清洗去自己的仇恨……

  她就是還能活著,也沒有辦法從那個滿是殺戮鮮血淋漓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他曾說她是一個奇蹟,而她一向覺得,他才是奇蹟。

  她在清澈如泉的琴聲中醒來,把前日的仇恨和殺戮忘得一乾二淨,受了迷惑般踏出營帳。

  月色如洗,塵襟爽滌,廣袤的雪漠靜謐如海,墨藍的天空幽寂深沉,連馬兒踢在沙子裡的聲音仿佛都已滌淨俗音,美如天籟。

  一行腳印,踩在雪一般靜靜鋪展著的沙地上,慢慢往前延伸。

  她做夢一般慢慢走過去,又怕毀了這夢境般不敢踩踏出聲音來。

  一步一步,她都踏在前面那人留在沙地里的腳窩中,謹慎而虔誠。

  她終於看到了他。

  人如鵠,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兩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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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沉醉於自己的琴聲,但抬眼見到她時,他的指尖有片刻的凝滯。

  然後,微笑。

  那樣溫和而澄澈的眼神,靜靜地凝在她面龐,仿佛讓她也痴了,只知呆呆地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他。

  她仿佛認識他,又仿佛初次相識;而他的眼神也奇怪,好像也是認識她,卻又與她初次相識。

  但她知道,他其實在彈給她聽。

  因為一曲終了,他向她招了招手。

  她便乖乖地走過去,乖乖地蹲到他面前。

  他便笑了起來,俊秀的面龐美若曇花。

  他抱住她,溫柔地將她攬到懷裡,那般好聽般嘆息著問:「淺兒,你醒了?」

  她傻傻的,只覺得他的氣息說不出的熟悉,而且很好聞,是聞多久都不厭的那種清芬,一直沁到了肺腑間,讓她通體舒泰。

  好一會兒,她才記得去思考他的問題。

  她抬頭,天仿佛很近,星星如鑽石般璀璨,一顆顆大得出奇。

  她認得星星,認得月亮,但眼前的雪漠和身後連綿的營帳很陌生。

  她忽然就發現,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這個親密地抱住她的男子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這世界,清寂得可怕,清寂得只剩下了眼前的男子可以證實她的存在,她的世界的存在。

  「醒了?」

  她重複著他的話,有些害怕地把那男子的腰摟緊,感覺他身體的溫暖隔了厚厚的棉衣一點點地傳遞過來。

  她仰起面龐,討好地向他笑著,不安地問,「我是誰?我……我怎麼不記得我的姓名?」

  這翩然如仙的男子垂下黑眸,奇異地望著她,然後輕輕地笑,「淺笑嫣然,明媚無雙。你叫淺媚,是北赫國可燭部的公主。」

  「淺媚?淺媚?」

  她咀嚼這名字,好似一時沒法把這個名字和自己聯繫在一起,卻沒法想起更多自己與這個名字無關的證據來。

  努力了許久,她放棄再去想,轉頭問男子:「你呢?你又是誰?」

  「李明瑗。」那男子答她,「記住,我叫李明瑗。」

  「李明瑗……明瑗……」她仰著小小的臉笑了起來,「你的名字很好聽呢!明瑗,你……是我親人吧?」

  給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喚出自己的名字,李明瑗有片刻的詫然。

  「親……親人……」

  他摸摸她結了許多辮子的頭,微笑道,「沒錯,我是你親人。不過,我是你叔伯輩的,你不許沒規矩。我排行第七,你便叫我七叔吧!」

  「七叔?」

  他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八九歲年紀,雖然不是很年輕,卻幽雅尊貴,哪裡像她叔伯輩的人了?

  她沒來由地有些失望。

  他卻不覺,出神地望著懷中的小女孩微笑,像看著自己一手畫成的絕世之作,眉梢眼角,儘是驚喜。

  「明瑗!」

  這時,忽然有人這樣喚著,喚著李明瑗不許她喚的名字。

  一個眉眼極清麗的女子緩步走來,穿著和李明瑗一樣的寬袍大袖,素衣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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