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2024-02-05 02:59:18 作者: 寂月皎皎
  沈皇后欲想尋機勸諫,偏偏唐天霄連著幾日忙於朝政,竟無暇相見;其母沈夫人是宣太后的姨妹,便尋了機會和宣太后說起時,宣太后笑道:「皇帝年輕,偶爾見著這麼個漂亮好玩的異族女子,不免覺得新奇,隔一陣自然丟開手了。不過是個異族妃子而已,再怎麼著囂張也越不過皇后去,還怕掀起什麼風浪?」

  連太后都不以為意,偏心縱著愛子胡鬧,沈夫人也便無可奈何了。

  於是外朝也便開始有些風聲,說是欽天監夜觀星象,紫薇垣晦暗,中宮不穩,又有慧星自西北而出,掃過半邊天際,直侵太薇垣,主後宮不安,恐引刀兵之災。

  其矛頭自是直指淑可淺媚。

  眾口爍金之時,成安侯唐天祺不忿,在府中夜宴交好的許多大臣,卻請出一位仙長,請其當著眾人詳解星象。

  這位衡一仙長,據說是數十年前曾成功預言出南朝數次疊代的李天師親傳弟子,道行高深,好容易才被唐天祺請出山來,當神仙般供在府里。

  他在園裡登高眺望半晌,卻是語出驚人。

  他倒也說近月有刀兵之變,然後按五行八卦之論神神叨叨推詳一遍,卻說這場刀兵之變主亂事由內而作,彗星大凶,陰氣甚重,其尾拖曳如霧,暗指此亂和姓名中有水的女子相關。

  可淺媚的名字中雖也帶著水字,可在大周臣工眼裡,怎麼著也是個異族外人;何況她的閨名遠不如她「可燭公主」的名號那樣廣為人知。

  可燭公主的名號里,不僅與水無關,反有著與水相刑相剋的火字。

  倒是中宮皇后沈鳳儀,娘家沈氏可謂聲名赫赫,手下兵強馬壯,且駐守於京畿腹地;而她那個沾著水的姓,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故而衡一仙長一番神鬼莫測的言論後,竟有九成的人往沈皇后身上想去。

  加上人人皆知成安侯與周帝親厚,成安侯之意,未必不是周帝之意,因此各自竦然,無不生出幾分疑心,再要趨炎附勢幫著沈家說話,便不得不多掂量掂量了。

  唐天霄聞知,再見唐天祺時,便屏去從人,笑道:「你什麼時候認識那些神通廣大的仙師來著?有空也引過來讓朕見上一見。」

  唐天祺一吐舌,道:「我倒想是引過來,可惜他不敢來,只怕皇上也不會放過他。」

  唐天霄立時明白,哼了一聲,道:「難道就是那個前兒在朕和淺媚跟前胡說八道的臭道士?若不是躲在你府里,十個腦袋也不夠朕砍的!」

  唐天祺笑道:「這老道也算知趣,也不知怎麼就看破了皇上的行藏,只怕還猜著了皇上要殺他,悄悄托人到我府上說要見我,我當時還不曉得他剛得罪了皇上,也便接了進來。」

  「你怎會認識這臭道士?」

  「這……也算是巧合吧?六七年前我在北都住著時,便在白雲觀見過他一面,因那觀主對他甚是看重,也便請他占了一卦,當時不過一知半解,但後來回頭看去,連我父親之死,兄長之亂,以及我迄今無嗣之事,竟給他一一言中了。因此數月前無意在瑞都再次見著,便挽留他去府中暫住,想問問他有沒有求子之道,誰知他竟不肯,連再為我占卦也不肯了。」

  「這些奸滑之徒,見你信他,自然要藉機做勢拿喬,不然又怎麼自抬身價?」

  唐天祺一怔,忙道:「哦……也對,皇上說的……有道理。若他真的機靈,也不至得罪了皇上,躲到我那裡去保命。」

  唐天霄雖那樣說著,想起那日無意間抽出的蟠龍簽,卻又微覺不安。

  低頭啜了口茶,他又問道:「你覺得這人算得靈驗嗎?」

  唐天祺雖然並不完全了解內情,見唐天霄惱怒,早料著那老道必定沒說什麼好話,笑道:「也未必十分靈驗。若往細處想,他的那些卦辭的確模稜兩可,似是而非。只是我至今沒有一兒半女,心裡有些著急,拉過來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唐天霄沉吟片刻,點頭道:「是了,你在北都便認識了他,可見他早就與王公貴族們有交往。那些年,朕也常換了裝,和那些王公子弟們在市井間走動。這類人心思玲瓏,最擅察顏觀色,說不準早就見過,識破了朕的身份。前兒偶爾相見,他一眼認出來,便藉此故弄玄虛,指望朕也如你那般把他當了神仙,從此金山銀山供著,好求他解災解厄呢!」

  唐天祺笑道:「這老兒也知趣,見皇上沒理他,知道惹禍了,居然把我當作了護身符呢!不過他倒還聽話,我點了他幾句,他便曉得怎麼說話,一心為三妹開脫了!可惜皇上那些暗衛還在我府前守著,只怕他的腦袋長不了多久了!」

  唐天霄聽他有求情之意,笑道:「什麼下九流的貨色,也值得朕來費心!你自去安排吧!這些人若用得好了,也不是壞事。」

  唐天祺知他算是放過那道士了,也是鬆了口氣,又道:「沈家之事,還需提早預備才行。若是拖得久了,指不定又出一回兵防圖的事。三妹雖機靈,到底是一個人。」

  唐天霄懶懶地往椅背一靠,悠悠道:「她怎會是一個人?朕算不得她身邊的人嗎?你成安侯難道又是吃素的?」

  唐天祺會意,輕笑道:「是該開開葷了!」

  唐天霄點頭道:「北赫那裡的事也得上心。不是說一路關卡設得很緊嗎?怎麼還是沒發現荊山那群刺客的蹤影?」

  唐天祺揉著太陽穴,也發愁道:「我也覺得奇怪。這些人都是北赫人,便是會一句兩句中原話,口音也會很好辨認,沒道理找不出來。難道他們飛上天去了?又或者,至今還藏在荊山的什麼地方沒出來?」

  唐天霄向門外望了一眼,確定無人在外偷聽,才又問道:「抓著的那個北赫人,還是沒有招供嗎?」

  唐天祺搖頭,嘆道:「骨頭硬得很,這都關了十來天了,用了不少刑,還是一個字沒說。因卓護衛認出了是北赫王的族弟,所以留了點兒餘地,留著他一條命呢!」

  唐天霄撫著龍椅上張揚如鉤的龍之利爪,緩緩道:「繼續審吧,記得別在淺媚那裡說漏了嘴。她麼,還是置身事外好。」

  他說著,又是皺眉,低低道:「這丫頭就不讓人省心。北赫的事還沒了,最近又和雅意走得近。唉,這南雅意……」

  盯著外面宏闊空曠的台階,他有些失神,慢慢地撐住額,眼神開始恍惚。

  北都的殿宇前,也有那樣的台階,階下花木蓊鬱。

  那時他不解事,南雅意也不解事,兩人鑽在草叢裡,由著灌木如傘,張在他們的頭頂。

  她努著小小的嘴兒,他也眯著細細的鳳眸,把手放到自己唇邊,向對方示意安靜。

  然後,兩人一起躍起,撲向牆根處的同一隻蛐蛐兒。

  「哎喲!」

  「哎喲!」

  兩人撞到了一塊兒,捂著額頭,咧著嘴兒,坐在草叢裡直掉淚。

  而他們同心同德想抓到的那隻蛐蛐兒,歡快地叫著,早已不知蹦到哪裡去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唐天霄輕輕地笑了笑,卻很快轉作嘆息。

  回過神時,唐天祺已經告退離開,殿內殿外,都已是空蕩蕩的了。

  青白的石階上,纖塵不染。

  卻有不知哪裡來的一片落葉,飄飄搖搖,晃晃悠悠,喝醉酒般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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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淺媚再次從大佛堂回到怡清宮時,心情很是抑鬱。

  清楚太后對她的盛寵並不是很樂意,她不敢去招惹太后,也清楚唐天霄與南雅意間尷尬不明的關係,她也不敢把南雅意往自己宮裡帶。於是唐天霄去前朝處理政事時,她便常常跑到大佛堂那裡看望南雅意。

  但南雅意目前的狀況顯然不容樂觀。

  唐天霄並不真的是碌碌無為平庸無能的君主。

  他的志向遠大,才識過人,長期的傀儡皇帝角色讓其神智異常清醒,性情柔韌卻堅定,絕非那些在歌功頌德里沉溺於太平盛世紙醉金迷里的帝王可比。

  不論莊氏會不會真的起兵,他總不會容忍莊遙長期擁兵自重,就像不會容忍沈度、宇文啟擁有足以對抗皇權的勢力一樣。

  莊碧嵐性穎神澈,清雅蘊藉,雖是出身將門,屢經患難,瞧來倒更像個閒逸出塵的山中隱士,卻不幸是莊氏少主。

  要麼甘作棋子,要麼參與搏弈。

  未來的時局變幻,他無可迴避。

  唐天霄將南雅意軟禁在宮中,牽制也罷,保護也罷,終不是她的願望。

  她想和莊碧嵐在一起,哪怕與曾經形影不離的兒時玩伴為敵,也不想迴避。

  可淺媚沒法理解她的想法。

  如果南雅意足夠理智,莊碧嵐足夠理智,應該都能看出,唐天霄無意傷他。若她留在宮裡,雖然行動便有人監視,但她還是很安全的。

  而南雅意只是笑笑,問她:「若你的母后,或你的七叔,或你清嫵姐姐,都要與唐天霄為敵,你站在哪邊?」

  可淺媚沉默。

  也許她本來混沌著,但聽說唐天霄即將因她粉身碎骨時,她的決斷同樣自私得連她自己都吃驚。

  荊山刺客之事發生時,南雅意已經被帶入宮中,這些消息已無法傳到她耳中,否則只怕連這些話都不會和她說了。

  可說或不說,她似乎都沒法對南雅意或莊碧嵐的事袖手旁觀;就像她如果不能確信荊山那些刺客可以安然逃過唐天霄的搜索,她也不能安然離去一樣。

  最後,南雅意握了她的手,輕而清晰地說道:「淺媚,幫我離開。我知道你能辦到。」

  她的手和寧清嫵一樣溫暖柔軟,纖細的指骨幾乎覺察不出,卻另有一種讓她無從拒絕的力量。

  寧清嫵說,這天下,還是少些爭鬥好。

  南雅意則說,我要和他一起,不論是太平盛世,還是紛紜亂世。

  而她要的是什麼?

  龜縮在這片高牆之中,除了唐天霄那動人心魄的笑容,什麼都聽而不聞,什麼都視若無睹嗎?

  桃子見她悶悶地坐著,不如以往精神,笑道:「昨兒皇上叫人送過來的珊瑚,說是海外的什麼新羅國進貢來的,這一批里就這個最好,足有五尺高呢!」

  可淺媚道:「昨日不是讓收著了嗎?」

  桃子道:「娘娘都沒有看上一眼。皇上巴巴地找了這個送來,如果知道娘娘不上心,不曉得會怎麼著怏怏不樂呢!」

  香兒坐在窗邊正繡東西,聞言將屋子一打量,說道:「其實我覺得那珊瑚擺設在這屋裡很合適,又華貴大氣,又別具異國風韻,皇上瞧了一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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