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2024-02-05 02:59:18 作者: 寂月皎皎
  唐天霄已經在山間搜尋了一天一夜,甚至連累下午十萬火急調入荊山的三萬禁衛軍也一天一夜沒有闔眼,幾乎把小小的荊山翻遍了,都沒能找出可淺媚一片衣角。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在懷疑自己的行動是不是還是太遲緩了。

  難道在他封山的令諭傳到前,可淺媚便被人帶出了荊山?

  坐在臨時搭建的帳蓬中,他端過案几上的茶盞,喝了一口,便擲在地上一言不發。

  他的面色黑沉如鐵,一向慵懶含笑的鳳眸仿佛結了冰,一個眼神間便要寒得人哆嗦。

  他竟也有威凜得讓人戰戰兢兢的時刻。

  連親自領兵過來的唐天祺都不敢問他,為什麼好端端在相國寺修行祈福,卻雙雙跑到了荊山來對著野獸參禪。

  他冷冷地問:「原先出現的那些可疑人物呢?一個沒抓到?」

  卓銳打了個寒顫,低聲答道:「從我們搜人行動開始,他們……全消失了……」

  「消失?」

  唐天霄抬高了聲音,「你的意思,這荊山還出了鬼了?一個淑妃消失不算,連這幾十號人物都能化作水汽,給風吹到天上去了?」

  唐天祺見卓銳惶恐得臉色發青,上前解圍道:「皇上,既然這些人早就打算對三妹不利,應該早就預備好了退路。我們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對三妹下手,才給打了個措手不及……何況,誰想到三妹那樣好的身手,會連抵抗的餘地都沒有,在片刻之間便給人掠走了呢?」

  唐天霄怒了起來:「三妹三妹,她是你哪門子的三妹?她不識好歹不分是非,你也跟著摻和!呆會是不是打算跟了你那位姓莊的大哥打回交州去,跟我這個哥哥來個割袍絕義?」

  唐天祺給罵得狼狽,只得道:「天祺不敢。只是素日就覺得她活蹦亂跳跟個小妹妹似的,心裡覺得親近。何況她本是外邦來的,瑞都一個親人也沒有。如果有人把她當妹妹,應該也會讓她快活許多,不至於老是想著家鄉親人覺得孤單吧?」

  唐天霄也知自己火氣大了,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才道:「對不起,天祺。其實朕只是難受,怎麼也想不通……怎樣的敵手,會讓她只來得及驚叫一聲,就一點掙扎都沒有便束手就擒了?」

  他金口玉言居然開口致歉,唐天祺自是不敢領受,只是順了他的思路想著,秀挺的眉已蹙得極緊,顯然也是想不通。

  卓銳猶豫了片刻,忽然道:「皇上,有件事,不知當不當講。」

  唐天霄不耐煩地揮一揮手,道:「明明就是想講,偏偏還問朕該不該講。講!」

  卓銳皺眉道:「我就瞧著……那隻鷹很眼熟。後來想了好久,似乎是去年冬天在北赫見過一次。」

  「北赫?」

  唐天霄、唐天祺對望一眼,心中俱已浮起異樣感受。

  卓銳道:「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就是第一次見到淑妃那天,我見到了那隻黑鷹。因為它的模樣不同尋常,正覺得奇怪時,那邊便有人說,公主從雪山回來了。但等我圍過去迎接時,那隻鷹已經不見了。」

  唐天霄沉著臉道:「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就和昨天一樣?」

  「對。因為要等公主預備嫁妝,我在可燭呆了一兩個月,但後來那隻鷹一直沒有再出現過,我便也漸漸忘懷了!」

  唐天祺疑惑道:「難道這鷹……和三妹有關?她不養鷹吧?」

  唐天霄道:「如果是她養的,以她現在的氣焰,只怕早就弄進宮來了。是……她熟識的人養的?」

  說出這句話時,他已難掩自己的失望和悵惘。

  唐天祺、卓銳都沉默。

  如果是那樣,可淺媚的失蹤緣由再明顯不過:她是自願離去,並且連隻字片語都不曾留下。

  所以,她消失得如此蹊蹺;而他把荊山幾乎翻轉過來,也無法找到一絲線索。

  然後呢?

  就這樣,從他的身畔走開了?

  再無一絲回顧?

  他微微地喘氣,覺得每次呼吸都似拉動著心口緊繃著的一根弦,一張一馳著,儘是陣陣被扯開般的疼痛。

  這種疼痛甚至能傳遞。

  從胸口,到肩背,到胳膊,到手腕,到手掌……

  連無意識地去撐住額的手指,都哆嗦著刺痛不已。

  初秋已有幾片落片翩躚而下,翻翻滾滾,裹挾著峰頂特有濕涼之氣,從撩掛著的門帘處撲了進來。

  許久,唐天霄喑啞道:「我不信。她……她若真敢這麼對我,我……我絕不饒她!」

  忙碌了一晝夜,幾乎不曾進過食。

  他的容色已十分憔悴,鳳眸黯淡,居然流露出一絲脆弱來。

  見幾名心腹都緊盯著他,唐天霄也意識到自己的失常,勉強笑了笑,道:「你且退下,朕先休息片刻。」

  卓銳等忙告退時,唐天祺想了想,卻道:「那外面呢?繼續找著?」

  唐天霄揮揮手,懶懶道:「把搜山的人手撤下,在山外圍著,不許隨意進出。在朕的營寨前,把王旗掛起。要掛得高高的,整個荊山都看得到。」

  「王旗?這……告訴了那些躲在暗算的人,皇上所在確切方位?」

  唐天霄一拍桌子,目光惡狠狠地剜著他,就像在剜那個不識好歹狼心狗肺的女子,「朕便是要告訴她,朕就在這裡!」

  就在這裡駐紮著,守候著,等她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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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等來的不是可淺媚,而是可淺媚的長鞭。

  確切的說,斷成幾截的一根長鞭。

  他一眼便認得,那是可淺媚從不離身的長鞭。

  當日送她入德壽宮,他曾從她身上解下,親自保管了好些天。那些時日他不方便見她,也是滿心煩亂,卻把這鞭子的每一處紋路都已瞧得十分清晰,再不會認錯。

  在他的記憶中,她對自己的長鞭有種近乎痴迷的依賴,除了他之外,連她從北赫帶來的心腹丫頭都不許碰。

  可這時,她的鞭子斷作了長短不一的幾段,胡亂攢在一方粗布里。

  粗布有幾塊暗紅的血斑,中間用墨汁濃濃地寫了兩個大字,「撤兵」。

  龍飛鳳舞,一看便不是一般人的手筆。

  唐天霄一顆心說不清是提了起來還是放了下去。

  他抬頭問:「哪裡來的?」

  侍從答道:「剛北邊山林里有人用羽箭綁了這個射入禁衛軍中,趕著奔過去看時,已經不見了蹤影。成安侯令先把這個交給皇上,他還在那裡帶人搜尋,希望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唐天霄便不說話,皺了眉仔細察看。

  斷裂之處是被刀劍等銳物割開的,弧度不一,其他地方也有毛糙割傷之處,或新或舊。

  有幾處沾有尚未完全乾涸的血漬,把暗黑的血塊印到他的手指觸撫處。

  可淺媚很愛乾淨,前天向人下了殺手,看鞭子污穢了,已在玉簪湖裡漂洗得整潔如新。

  送鞭子來的人,很清楚地向他傳遞著某些信息。

  可淺媚在昨晚或今天早上曾經和人動過手,傷過人,但終究失敗。她的對手武藝很高,並且用著削鐵如泥的好劍,才把她那尋常武器動不了分毫的蟒鞭割斷。

  也許她是自願跟了別人走,但現在一定已經被人挾制,身不由己。

  ——至少,送來這條斷鞭的人,是想他這樣認為。

  「皇上!」

  一陣冷風卷過,帳蓬里暗了一暗,唐天祺已急急奔了進來。

  唐天霄坐直身,問:「有發現?」

  「不曉得算不算發現。」

  唐天霄將手中一物放在案上,「發現了這個酒壺,尚有酒氣,很烈,感覺是暗中射箭之人留下的。」

  唐天霄拿起看時,卻是呈螺旋狀的陶製酒壺,形狀甚是奇特,卻分明有點兒眼熟。

  怡清宮裡擺設的那些可淺媚自北赫帶來的瓶瓶罐罐,不就是類似的風格?

  他沉吟道:「淺媚是落入北赫人手中了!」

  唐天祺怒道:「北赫?北赫在搞什麼?不是他們要和親,把她送來的嗎?這會兒又鬼鬼祟祟鬧這些把戲做什麼?」

  唐天霄想起可淺媚常常掛在口邊氣他的話,哼了一聲道:「大約那些喜歡她的貴族子弟又不甘心了,想把她捉回去當北赫人的妻子?可她……她到底是北赫的公主,朕倒想看看,他們敢對她怎樣!」

  「那麼……要不要先讓禁衛軍退個三五里看看動靜?」

  「不退!」

  唐天霄將酒壺拍在案上,冷森森說道,「敢拿他們自己的公主來威脅朕!」

  唐天祺驚訝地張了張嘴,看一眼他陰沉的臉色,沒敢說什麼。

  自康侯之亂,四年以來,的確已沒有人敢再來威脅他了。

  他有足夠的資格為他人的威脅而憤怒,而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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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臨,山風驟寒,明黃色的王旗依舊高高招搖於山頂,以明亮艷烈的姿態宣示著帝王的威嚴和風儀。

  唐天霄站在峰頂,靜默地向前方眺望。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眺望什麼。

  也許只是在等待對手沉不住氣露出破綻,可不經意間,總是一張笑顏如花的面龐在眼前晃動,連格格的笑聲都在風裡流蕩著,仿佛她從不曾離開過,一直如影隨形般跟在他身後,——特別是他每次帶她出宮,她的態度總是友好得近乎諂媚。

  那樣廣袤的天與地,她本來就擁有;也許,她被皇宮狹窄的空間困囿後,對曾經的逍遙自在更加留戀,乃至於寧可割捨了他,去選擇記憶里那些美好的北赫少年郎?

  或者,連那條斷鞭,也是她給了那些北赫人,用來威脅他讓出一條路來讓她跟了他們回北赫去?

  他想到有這種可能時,滿漲的怨恨和憋屈迫得心口極疼,疼得他忍不住蹲下身,正對著春天時他們遇到刺客的山崖邊。

  那時她掉下去了,他幾乎是本能地立刻探手去救;可如果是他掉下去了,她會探手救他嗎?

  如果曉得她會這樣對他,也許停留在那個時候反而更好。

  他還不是這樣在意她,而她可能從沒有怎樣特別在意他。

  她總是嘴上抹了蜜般哄著他,仗著他寵她愛她,差點沒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卻還是忍不住,總提起她那些北赫的同伴,那般的一臉嚮往。

  如果曾經的那些銘心的歡愉必須要用此後刻骨的疼痛來償付,他不該如此用心地去喜歡一個人,不該總想著去破除寧清嫵提起的那個魔咒。

  高高在上,獨一無二,誰堪匹配!

  可他偏偏想著,會有一個人,如寧清嫵對待唐天重那般,傾心地對待著他。

  他還是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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