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2024-02-05 02:59:18 作者: 寂月皎皎
  第二日上午,唐天霄在東暖閣密召卓銳。

  卓銳到時,他正默默地把玩著手中的一把桃木梳子,模樣有些憔悴。

  半圓梳脊,流雲花紋,質樸簡潔,乃是尋常民家所用。

  見禮後,唐天霄問:「卓銳,你確定,你迎回來的淑妃娘娘,便是可燭公主嗎?」

  卓銳怔了怔,答道:「微臣確定。」

  「何以確定?」

  卓銳遲疑片刻,才答道:「微臣到達之時,可燭公主不在,微臣曾多方打聽過這位公主人品脾性,均與後來獵了雪豹歸來的可燭公主一致。並且……可燭公主容貌絕佳,武藝不凡,北赫許多貴族子弟傾慕於她。即便知曉她將到大周和親,依然有少年向她表白愛意,並有貴族子弟試圖勸李太后以別的公主代替她和親。這些人都與可燭公主相識已久,當然不會認錯。」

  「便是這些人慣的她。不然這性子哪會這般驕縱?」

  唐天霄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又道,「朕的意思,不是問她有沒有被北赫人掉包,而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當年被滅了族的那個可燭王的女兒。朕記得,你也曾說過,她被救出後曾有三四個月之久神智不太清醒,好容易醒來,之前的事全不記得了,又怎麼知道自己就是可燭公主?」

  卓銳沉吟道:「應該是北赫有人認出了她吧?她生得極好,若有人見過,必定印象深刻。」

  「有此可能。但說不準有人故意指鹿為馬,趁著可燭滅族的時候給了她這個身份。」

  「指鹿為馬?這……不可能吧?如果給人拆穿呢?」

  「可燭都滅族了,誰來拆穿她?何況,她生得又好,討人喜歡,又深得北赫李太后寵愛,便是有人發現不對勁,也不會去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

  卓銳越聽越是疑惑,忍不住問道:「皇上,微臣可否問一句,皇上為何會對她是不是那個滅了族的可燭公主感興趣?」

  可燭部被滅時已日漸衰落,不論對北赫,還是對大周,都沒有什麼價值。

  兩國拿她來和親,不是因為她是可燭王的女兒,而是因為她是北赫李太后寵愛的義女,北赫王的義妹。

  唐天霄出了會兒神,揉著太陽穴微微一笑,道:「這個的確沒什麼重要的。很可能是朕多心了吧?朕覺得……她很可能是漢人。」

  「漢人?不可能吧?」

  唐天霄沉吟道:「她在夢裡回憶起十二歲前的事,在用中原話喚娘。她還說過,當年她重傷甦醒時把北赫話都忘了……其實她不是忘了北赫話,而是她之前根本就只懂中原話。」

  卓銳卻似鬆了口氣,問道:「是淑妃自己說甦醒時把北赫話忘了?」

  唐天霄會意,也是輕鬆地一笑,道:「不錯。她根本沒想過自己可能不是可燭公主。不論是誰把可燭公主這個頭銜掛到她頭上,應該都沒打算利用她原來的身份做什麼不利於朕或大周的事。否則,就是她記不起自己的過去,也該有人早早告訴了她,不至於這麼傻傻地主動報上線索來留給朕去調查。」

  他頓了一頓,自語般道:「其實她是誰並不重要,只需全心待朕也就夠了。」

  「可淑妃……當然全心待著皇上。」卓銳笑著,又問,「那這事要不要查下去?」

  「查還是要查的,不然朕總是不太安心。」

  他皺眉沉思道,「如果她真是漢人……朕實在想不出,怎樣的人家,會生出這樣的怪物來?」

  卓銳道:「若是漢人,她十二歲時便有一身好武藝,要麼來自官場,出身武將之家;要麼來自江湖,出身武術世家。」

  唐天霄豁然開朗,不覺微笑:「這個聽起來像了。這丫頭哪裡像什麼名門千金?分明就是任俠尚氣的脾性!若是她家曾捲入江湖仇殺,失去了父母親人,一個重傷的小女孩沒個安排處,很可能便有高來高去的父輩人物趁著可燭之亂將她頂替過去,從此金尊玉貴,又有人妥加照顧,記不記得之前的事,自是不妨。」

  他從夜間聽到可淺媚喚出那聲「娘」後便心存忐忑,甚是不安。

  但若這樣推測下來,可淺媚不但與北赫無關,也與大周無關。

  她已是他的淑妃,哪怕是強盜土匪出身,也比是什麼皇家公主或名門千金讓他安心。

  卓銳本待說什麼,見他寬慰,又猶豫著閉了嘴。

  唐天霄沉吟著又道:「叫太醫改了她藥方罷!她那勞什子過去,不想起來也罷。隨便改成什麼補藥,或與目前所用藥理相反的藥也成,總之,不許傷了她身子,不許做得太明叫她發現。」

  卓銳應了,說道:「微臣也叫人再細查查去。若有了頭緒,即刻便來回稟皇上。」

  唐天霄點頭道:「若查出她身世不好,不許告訴她。便讓她……神氣活現著吧!」

  想著她每每因自己是北赫公主得意自負的模樣,他不覺又是輕笑,慢慢將那把梳子納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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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天霄年輕強健,又有可淺媚不管不顧跑來說笑著,心思放開了些,不久身體便漸漸恢復過來。

  此時宮中有謠言傳說,說宇文貴妃之死與沈皇后有關,意在嫁禍淑妃。沈皇后聽聞,便找了機會先行為自己辯白時,唐天霄嗤之以鼻,認為捕風捉影之事大可不必理會。

  可淺媚一直在等待宇文貴妃所布的那個局揭開謎底,但唐天霄並不願提及,朝堂內外也安靜得很,一時倒叫她看不明白了。

  入了七月,可淺媚嫌在宮中窩了一個夏天太憋悶了,便和唐天霄商議,想出宮去走走。

  唐天霄道:「等天氣涼快些吧!你看別的妃嬪,在宮中都不肯出門一步,你還想出宮。也不怕這日頭把你曬成黑炭頭呢!」

  可淺媚嘿嘿笑道:「她們是白淨,那你找她們去呀,何必天天伴著我這個黑炭頭呢!」

  唐天霄臥在竹榻上懶得理她。

  可淺媚便道:「如果你怕熱,不如我們去蓮池吧!躲在荷花底下行舟,拿荷葉蓋著臉,一定清涼得緊。」

  唐天霄嚇了一跳,苦笑道:「那還不如出宮呢!」

  可淺媚抓過他的手來擊掌,笑道:「一言為定!」

  唐天霄怔了怔,嘆道:「春天想出宮時,還懂得變了法子討好我。這時候卻是逼著我了?」

  可淺媚忸怩,「那……你要怎樣?」

  「不如,咱們改個法子……」

  他勾了她坐到自己懷裡,俯到她的耳邊,聲音越來越低,笑容越來越大。

  可淺媚只覺他的身體似隨著他的話語不斷升高溫度,潔白的牙齒光澤耀眼,如夜間雪漠裡竄過的野狼……

  她毛骨悚然,尖叫道:「不行!」

  「是嗎?」

  「唔,放開我……」

  沒人知道最終到底是行還是不行。

  一個時辰後,香兒等被喚入房中收拾時,唐天霄已披了衣坐在桌前喝茶,神清氣爽,眉目悠然。

  而可淺媚卻凌亂著小衣軟綿綿趴在簟席上,神色幽怨,萎靡不振。

  本來在架子上的銀盆滾在了金磚上,半盆清水潑灑了一地;可淺媚一貫不離身卻很少用得上的長鞭意外地沒和外衣放在一處,蛇蛻般掉於濕漉漉的地面。

  這回茶壺茶盞倒是在原處,可另一邊案上備著的一壺酒卻跑到了床上,早已空空如也。

  唐天霄問:「痛快嗎?」

  可淺媚蔫蔫地答:「很痛,越快越痛。」

  唐天霄走過去刮她的鼻子道:「誰讓你開始不讓朕痛快了?看你平時伶牙俐齒,關鍵時候偏偏笨嘴拙腮了!」

  可淺媚給損得差點淚流滿面,卻已無力反駁,委委屈屈地軟在席上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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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太后聞得些風聲,也不干涉,只把唐天霄叫去,問他:「我的皇孫什麼時候出世?」

  唐天霄躊躇半晌,答道:「兒臣這就想法子去。」

  但他自宇文貴妃逝去後只與可淺媚一處,即便有時獨寢於乾元殿,可淺媚想著有兩位美人在,或明的,或暗的,都會過來探上一探。

  最近他行事謹慎,幾個身手極高的護衛輪班值守,見她潛入,頂多悄悄知會一聲,卻不會攔她。

  她纏得這樣緊,漸漸連沈皇后都不太容易見到唐天霄了。偶一見面,連她都能發現他和顏悅色背後的敷衍。

  可如此一來,宣太后的男孫便只能指望可淺媚的肚子了。

  唐天霄便問她:「你什麼時候給朕生個峰兒出來?實在不成,湖兒也行。」

  可淺媚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道:「大概已經有孕了吧?」

  唐天霄默算其月事,瞪了她一眼。

  可淺媚嘿嘿笑道:「哄你歡喜歡喜唄,不行嗎?」

  唐天霄無可奈何道:「行……」

  可淺媚也曉得他給太后催得厲害,卻再不肯把他推到別的妃嬪那裡去,只自思道:「我們昨日還曾在一處呢!說不準這會兒已經有個峰兒或湖兒在肚子裡了,沒長大罷了!」

  唐天霄無言以對。

  但他倒真的有想法子。

  他親身到大相國寺齋戒祈福去了,據說是求子嗣繁盛。

  他想求得足以繼承大統的龍嗣,卻帶著淑妃去祈福,而將中宮的皇后娘娘拋到腦後。

  隨著宇文貴妃的死,一場赫赫揚揚的生辰宴會後,原本備受尊崇的沈皇后,竟失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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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大隊鑾駕駐守於大相國寺時,唐天霄已攜了可淺媚出現在瑞都城的市集上。

  唐天霄一身文士裝束,溫文爾雅,清秀俊逸,看來就是個出身書香門第、手無縛雞之力的嬌貴公子,怎麼也看不出身負武藝;

  可淺媚綰著清爽的墮馬髻,用一根鑲著明珠的草頭蟲翡翠簪簪住,一身天碧色薄衫子,打扮得也是簡單。跟隨著的卓銳、陳材依然是普通人家的隨眾裝束。

  論起他們的裝扮,其實並不出眾;但有可淺媚這樣容色的女子在,想不出眾也難。

  她來自異域,也沒那般濃重的男女大防觀念,見行人頻頻回顧,更是顧盼莞爾,頗是自得。

  唐天霄拿她沒辦法,便不去看她招蜂引蝶的模樣,只留心城中吏治民生。

  江南本就是魚米之鄉,這幾年唐天霄止息干戈,輕徭薄賦,京城瑞都更是繁華富庶,物阜民豐。

  他們騎了馬一路行去,但見六門九衢間,庭宇相襲,冠蓋輻湊,錦衣雲合,已是盛世大治之象。

  唐天霄低聲向可淺媚笑道:「淺媚,你信不信,千載之後,你夫婿將是青史上最傳奇的一代帝王!」

  可淺媚點頭道:「那是。動輒微服出遊,流連於秦樓楚館,還擘愛異族公主,那些說書的就是掰也會掰出一段傳奇來。」

  唐天霄恨得悄悄抓了她垂在後背的一小縷頭髮,用力一拽。

  可淺媚痛得尖叫,要趕過去揪打時,唐天霄早就大笑著拍馬逃開。

  卓銳、陳材見這二人頑童般逐鬧於街衢之上,皇帝不像皇帝,妃子不像妃子,不由相視苦笑,只得暗中吩咐了隨行的暗衛加倍提防,以免被人識破行藏,生出不測之變。

  逛了一圈,找了家酒樓進去問時,卻已沒了單間。待要另去找一家時,店小二笑道:「這時候客人最多,別家只怕也沒了。我們樓上還算清靜,又有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半個瑞都城的風光呢!何況我們家有幾道北赫那裡傳過來的新菜式,別家可嘗不到。」

  唐天霄轉頭見可淺媚兩眼放光,笑道:「好罷,那我們便嘗嘗那新菜式吧!」

  樓上客人頗多。出門在外,也顧不得講究許多禮節,因而卓銳等也一起入坐。

  唐天霄遠眺著自己治理下的瑞都城,可淺媚等人卻對小二介紹的北赫菜大感興趣。

  不多久幾樣菜送過來,卻是一盤炙牛肉、一碗牛脯羹和一碟乾酪。

  可淺媚嘗了嘗,頓時大失所望,說道:「這哪是什麼北赫菜式?什麼時候再回北赫住一陣才好。那裡的牛羊、美酒和少年郎都是一等一的。」

  唐天霄道:「這個也容易,隔幾年我帶你去吧,順帶可以看看那些你魂牽夢縈的北赫少年郎。」

  可淺媚一怔,問道:「啊,怎麼去?」

  唐天霄森森道:「打過去嘍!」

  可淺媚噤聲,揮手叫了小二過來點別的招牌菜了。

  正在等著上菜時,只聞樓梯口傳來悠悠的吟唱:

  不向花前醉,花應解笑人。

  只應連夜雨,又過一年春。

  日日無窮事,區區有限身。

  若非杯里酒,何以寄天真……

  幾人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占卦的道士晃晃悠悠走了上來。

  小二忙攔道:「喂,你這道士,怎麼闖這上頭來了?回你大街上找主顧去!」

  道士笑道:「我不找主顧,今日我是你的主顧。」

  「這……」

  「老道也要吃飯,上來不得嗎?」

  小二將他打量又打量,才道:「咱們這店,得先付帳後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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