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2024-02-05 02:59:18 作者: 寂月皎皎
老父親久經沙場,性情嚴苛,何況定北王的名頭也太大了點,她不想把她的意中人嚇走。
她需得好好想想,怎樣讓父親和意中人以最合適最融洽的方式會面。
她道:「你且等我幾日,我需與家人商議。」
若與家人商議,便見得不是等閒視之了。
他便微笑,答她:「我在這裡候你十日。」
他牽了她的手送她到客棧門口,抬眼處,桐花爛漫,柳垂金縷。
折下一枝青青嫩柳,他扣到她的前襟,低低囑咐:「切勿負我。」
他竟只擔心她負他,卻絲毫不擔心她的家人可能會拒絕。
她紅了臉,卻低低地回答:「我必不負君。」
沿著街道走遠時,他的從人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什麼。
她一回頭時,清晰地看到他在搖頭。
他仿佛也有心要讓她聽見,很是大聲地說道:「不用跟了。我喜歡的只是她而已;希望她喜歡的也只是我而已。」
她頃刻紅了臉,卻滿心都是春日裡蕩漾的楊柳,翩然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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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去後被父親好生一頓訓斥,沒敢提起,晚上才敢找了奶娘,請她代為轉達。
宇文啟雖然不悅,但聽說女兒意志甚堅,第二天便親去考察未來女婿是何等模樣。
當日中午,「肖霄」便被請入了定北王府。
萬人之上威名赫赫的定北王向他三跪九叩,行的是君臣大禮。
一樁無意間的風流艷遇,暴露了潛於市井之間的真龍天子唐天霄。
家人被請出相見時,他閒淡雍容,溫和含笑,向諸人一一點頭,卻在對上她的目光時神情一黯,泛過一絲苦澀。
晚上宇文啟叫了她過去,沉默許久,向她道:「靜容,後宮乃是非漩渦之地,你若去了,只怕這身病,真的藥石難醫了!」
她長跪,只是沉默。
又過了許久,宇文啟道:「如果我主動送你入宮,只怕你一世都休想他真心相對;如果他真的有意於你,自己向我要你,可能還有點希望。靜容,聽父親的勸,離他遠點,然後,順其自然。」
彼時她到底年少,又一心只記掛著和那人長相廝守,竟沒聽懂父親的言外之意。
其後六七日,他隨著父親巡查兵防,檢閱軍隊,還遊覽了幾處名勝,嘗了幾種北疆名菜。
她不顧父親的皺眉,努力找時機出現在他跟前,卻只能隔著人群點頭一笑,並沒機會說上一句兩句話。
據說,他即將啟程回京了。
她終究耐不住,趁了他獨在臥房時喬作侍女送了茶進去。
他見到她,眸光頃刻柔和,「容容?」
她的淚水隨著他那聲呼喚忽然便滴落下來。她哽咽道:「皇上,你為什麼不和父親說,把我帶回宮去呢?」
他的眸光便漸漸轉作涼薄清寂,宛如他看著夕陽落山時的孤單荒涼。
她便再喚他:「肖霄!」
他動容,握了她的手,沉吟良久,終又放開,低低嘆道:「容容,你不懂。至此而終,一切便已是最好。找個兩情相悅的人嫁了吧!朕許你一世平安,一生富貴!」
她的確不懂。
她問:「難道我們不是兩情相悅嗎?你是皇上,我是定北王的女兒,便不可以兩情相悅嗎?你不是說,你喜歡的只是我,也希望我喜歡的只是你嗎?」
連著幾個問題,問得唐天霄啞口無言,或者,有口難言。
宇文啟兩朝元老,稱雄北疆,幾度暗中操縱朝堂翻雲覆雨後,其心機城府,早讓唐天霄暗中驚心。
再納了他的女兒為妃,把一個可以看清自己弱點的對手留在枕邊,憑誰都會心存疑忌。
因著兩人相似的某種特質,他誠然有些動心。
可到底有多少感情,能經得起朝堂之上明刀暗槍爾虞我詐日復一日的磨挫?
他自認經不起,也已輸不起,再不想放縱自己去賭上一把。
好在他尚有足夠的毅力揮劍斷情,免於泥足深陷。
那曾經的美好的感覺,於他不過是生命里偶爾綻放開來的絕色曇花,一夜已是漫長。
他抬眸,緩緩道:「不早了,早些歇著去吧!」
竟是逐客。
她垂首,手足俱是冰冷。
一小步一小步挪向門外時,她聽到唐天霄的低嘆。
也許不過是極尋常的嘆息而已,偏她聽出了深埋著的寥落愴然,就像他明明懂得她的孤高沉默。
他是預備放手了。
一放手的距離,便是永遠。
她忽然回頭,猛地抱緊他,哽咽道:「我不需要懂。我也不需要一世平安,一生富貴。我應過不負你,便不會負你。」
他的身體僵住,嘴唇動了動,待要說什麼,卻被她堵住,顫著唇生澀地吻上他。
他的眸光便恍惚,略一低頭,便銜住她的唇,雙臂慢慢收緊。
她很慌亂,偏又滿懷嚮往,一知半解地抽開他的束腰。
他眼睛有片刻的迷惘和掙扎,卻還是屈服於自己的情感和身體。
一切,便再也沒有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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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宇文啟冷眼看著女兒自唐天霄房中步出,上前便是一耳光,又要揪她離開時,唐天霄出手。
他居然能擋住在沙場打拼了幾十年的宇文啟,並迅速把她掩到自己身後。
蘊一抹溫文卻懶散的笑,他徐徐道:「定北王,朕要把令愛帶走。」
宇文啟沉默,然後道:「皇上有旨,臣豈敢不遵?但宇文靜容做出這等鮮廉寡恥敗壞門風之事,這樣的女兒,宇文家不要也罷!」
他拂袖而去,竟令人一把火將女兒的閨房燒了,半點嫁妝也不曾置備。
唐天霄也不介意,只藉口自己途中無人侍奉,將素常照料她起居的兩個侍女要了去。
她素來病弱,出世以來便沒離過藥罐子,若無知悉她病情的侍女貼身照料,勢必多有不便。
於是,她孑然一身,身無長物,忐忐忑忑隨了他進京。
他並沒有因為她父親的鄙薄便看輕了她,先把她留在京郊安置數日,秘密為她預備好足以匹配定北王大小姐身份的妝奩,才下詔冊其為昭儀,風光迎入宮內,入住明漪宮。
她如願以償。
雖然他妃嬪甚眾,但他對她的確另眼相待,待之甚厚;而她病體纏綿,終日不出明漪宮,倒也勉強可以對他的風流韻事視若無睹。
縱有后妃覺得她驕狂無禮,懾於定北王之威和周帝之寵,倒也不敢造次相侵。
她的父親遠沒有他表現的那樣絕情。
那種父女間的舔犢情深,在父親在宮中的暗線吳太監等人調到明漪宮後,更讓她看得分明。
宇文啟根本不放心她,卻又對她的選擇無可奈何。
吳太監告訴她,只有斷絕父女關係,才能讓周帝不至於將她看作定北王布在他身邊的棋子,或者他可以用來牽制定北王的棋子。
兒女私情一旦牽涉了爭權奪利的謀算心機,再也沒法恢復最初的單純和潔淨。
可惜,宇文啟似乎還是低估了帝王的疑慮之心;或者估計到了,卻無可奈何。
他待她極好,素來惜恤有加,並能一眼看穿她的孤寂和憂鬱,每每溫言相慰;可她卻再看不到他眼底那曾讓她同病相憐的孤獨落寞。
他還是他,只是他再不願她看清他的本原面目,再不願讓她分擔他的孤單蒼涼。
仿佛那個偶遇的「肖霄」不過是她的幻覺,真正的周帝唐天霄卻是和傳說中的一樣,雍容貴氣,灑脫不羈,有時佻達得近乎輕浮。
她傾心以待,他卻深鎖心門,在溫言談笑間不動聲色將她拒於門外。
她看不到他的愛恨悲喜,又不能如尋常宮妃那樣滿足於膚淺的帝王寵愛,也便註定了她的鬱鬱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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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成了宇文貴妃,她依舊沒有放棄尋找回最初的那個「肖霄」的初衷。
這時,可淺媚出現了。
她第一次出現在明漪宮時,尚未得唐天霄寵幸。但她彈奏那曲歡快的《一落索》時,宇文貴妃茫然抬頭時,看到了唐天霄的身影。
明黃的影子站在窗欞旁,靠著牆靜靜聽她奏琴,遠離人群時會出現眉宇間的落寞正慢慢消逝,仿若感染了琴聲歌聲里的祥和明亮的氣息。
一曲終了,他的眼底有些微的驚喜,也有些微的疑慮,但在抬頭忽和她四目相對時,立時轉作了慣常的懶散笑意,微微頷首,瀟灑離去。
她忽然不安。
這種不安在唐天霄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傾向可淺媚後得到了確認。
他甚至突破了她的底線,將她帶進了明漪宮,全然不顧她所保有的最後一方淨土被另一個女人侵入。
但她無法生氣。
她居然懂得唐天霄為什麼願意親近可淺媚。
他和她的心底都有一塊凝結已久的堅冰,不願正視,卻不得不面對。
因為共同的弱點,他們可以唇齒相依,可以同命相憐,可以相互慰藉,卻終究抵敵不過那個如一團烈焰般卷到後宮的北赫少女。
兩塊堅冰相互摩擦,或許會產生的熱量讓堅冰略略融化,卻如何比得上整團火焰的烈烈如焚?
可淺媚不需要出手,宇文貴妃已完敗。
他心頭凝結的堅冰因這北赫女子而融化,他奔騰的血液因這北赫女子而沸騰。
他貪戀可淺媚的熱烈,於是更將曾經溫柔呼喚的清冷的「容容」棄如敝履,避之唯恐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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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貴妃終於講完了她長長的故事。
也許,只是她一個人的故事。
除了最初的柳樹下的心動,連可淺媚都看不出唐天霄對她的愛情的任何回應。
「他不愛你。」可淺媚殘忍而中肯地評判,「他只喜歡過容容,一個多愁善感的看夕陽的單純少女。」
宇文貴妃講了很多話,臉色更是難看,她大口地喘息著,勉強站起身來想倒茶,卻手足顫抖著,半天沒能挪到桌邊。
可淺媚記起之前她的侍女也曾從那茶壺裡倒過茶,應該沒有做過手腳,便快步走過去為她倒了,放到軟榻邊,又迅速退了回來,坐到珠簾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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