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2024-02-05 02:59:18 作者: 寂月皎皎
  可淺媚一直沒有再開過窗扇。

  自唐天祺離開後,杜賢妃那屋裡就再也沒有安寧過。

  不再是哭泣,而是慘叫,一聲接著一聲的慘叫和喊冤。

  伴隨著慘叫的,是棍杖敲擊在身體的扑打聲。

  傍晚之後,杜賢妃連冤枉二字都喊不出來了,換作了啞了嗓子氣續都續不上來的哀嚎,卻是一聲接不上一聲的哀嚎……

  可淺媚擁著被坐到床榻的最角落裡,心臟的跳動幾乎沒有平穩過。

  她下意識地掩住耳朵,讓自己不去聽,不去想像,也不去思考目前杜賢妃的模樣。

  她是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她是一品的宮妃,她有著萬萬人之上的丞相的父親……

  她曾美麗端莊,挺著筆直的肩背傲視後宮,她曾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身裹最珍貴的綾羅綢緞,依然有君王含情凝眸,親手為她披一件禦寒的披風……

  可一轉眼,她卻在這一點點昏暗下去的宮殿裡為不屬於她的過錯輾轉哀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淺媚不曉得,她是不是應該為自己慶幸。

  她不但有個想護下她的皇帝唐天霄,還無意間與在朝中有著舉止輕重地位的唐天祺結作了兄妹。

  莊碧嵐清貴雅秀,風姿卓絕,她早有耳聞,甚是傾慕,因此見面後有心和他親近結交;但唐天祺卻是個意外。

  她也沒想到,天家貴胄的唐天祺,怎麼一聽結拜,也會那麼歡天喜地湊了過去,好端端地把兄長的妃子認作了妹妹,而且真把她當作妹妹一般相待甚好,連得了什麼希罕物事,也會遣人送一份到瑤華宮裡來。

  他剛剛離開,杜賢妃便被從每日的訊問轉作了刑訊逼供,她不難想像他在其中起的作用。

  當然,還有他身後的唐天霄。

  天色完全黑下來時,杜賢妃的慘叫聲終於停了下來。

  有宮女進來掌了燈,奉上幾樣精緻的飯菜。

  可淺媚悄悄開了窗,向屋外張望。

  夜晚的德壽宮,處處結了明亮的六角綾紗宮燈,或龍鳳呈祥,或福壽無邊,或豐年有餘,俱在昭示著如今太平盛世,歌舞昇平,把金色的琉璃瓦耀得明光燦爛,華彩灼灼。

  階下依然牡丹飄香,在黑暗裡挺立著高貴的風華,可不知為什麼,這等富麗的香氣中,可淺媚似聞到了一陣陣濃烈的血腥味,中人慾嘔……

  她果然還是太過天真。

  自以為見多了刀光血雨,可另一種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她見識得還遠遠不夠。

  內侍見她久久不動筷,上前討好地陪笑:「淑妃娘娘,快進去用晚膳吧!若是餓出病來,皇上不知要怎麼著擔心呢!」

  「是嗎?」

  「那是當然。那血燕的事,都已經查清了,都是賢妃一個貼身侍女做的,想一石二鳥害了淑妃娘娘和貴妃娘娘好讓自家娘娘出頭呢!連賢妃自己都不知道的,下午再三逼問,才想起這侍女有點異常。剛已經拿住一問,什麼都認了。這事根本與淑妃娘娘無關,等明日皇上和太后親自過來問過,淑妃娘娘應該就可以回宮了!」

  重刑之下,何求不得。

  杜賢妃給打得不死不活,無奈之下胡亂推卸到宮人身上,再去細細逼問,有個把不怕死的忠僕站出來為自家娘娘頂罪,根本不足為奇。

  她終於可以回宮了,當然還是深受寵愛的淑妃娘娘,高高在上,人人敬畏,所以連德壽宮的內侍都得禮讓討好,不敢有絲毫不敬。

  那麼,杜賢妃呢?

  她問那內侍:「賢妃不是說不知內情嗎?她……可以一起回宮嗎?」

  內侍道:「這個……奴婢不知。一切都需等明日皇上過來和太后商議之後才能定奪。」

  他猶豫片刻,又笑道:「淑妃雖曾得罪了皇后娘娘,不過也給冤枉了一場,又有皇上一力維護,想來皇后也沒法追究到底。只是淑妃娘娘從此可得小心了,那位娘娘,可不是善主兒!」

  可淺媚點頭,忽然向那內侍笑問:「你在太后宮裡多久了?」

  「哦,奴婢撥在德壽宮當差已經五年了!」

  可淺媚嘆道:「當差這麼久,有句宮中老話有沒有聽說過?」

  「什麼老話?」

  「禍從口出。」

  可淺媚嘖嘖稱奇,「你這樣的人居然能活到現在,運氣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她關上窗,嘆了口氣,走過去吃晚膳,努力不去想這個內侍是奉了誰的命令跑來告訴她這些事,先將自己餵飽了再說。

  明天便可以見到唐天霄了。

  她該不該責問他怎能做到如此的薄情寡義?

  哪怕,他薄情寡義的對象,並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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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氣甚是煦和,可淺媚向外張望時,陽光正將階下大片的牡丹芍藥照得錦妝明媚,花顏動人,爭奇競艷,數隻彩蝶湊趣兒在其中翩飛,翅翼撲展,纖巧妍麗,悠然自得,更顯一番太平富貴的景象。

  竟再也看不出昨日那屋裡淒叫聲聲時的慘澹陰鬱了。

  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宮裡的牡丹一茬接一茬,照舊開得艷麗,宮裡的美人們同樣一茬接一茬,依然會有最美麗的盛放在君王跟前。

  卻不曉得明年這時候,可還有人記得曾經一再被周帝稱道過的杜賢妃,或者……會不會連曾有個可淑妃都忘記了?

  那樣的艷陽天,她仿佛被臘月里的陰風吹過,生生地連打了幾個寒噤。

  這種感覺很不好。

  當年她偶爾隨了北赫騎兵探查敵情時,以為不過是萬無一失的查探,卻意外中了埋伏,差點沒能衝出重圍。

  那次,好像也是初夏時節,中伏之前,她似乎也就在那樣明亮的陽光下,冷不丁地打起寒噤……

  今天,不該是她被困在德壽宮的最後一天嗎?

  現在,唐天霄是在前來德壽宮的途中,還是給什麼事絆住了,一時沒能過來?

  她側耳聽著前殿的動靜,卻什麼也聽不到,靜如死水無瀾。

  軟禁她的房前,軟禁杜賢妃的房前,依然是內侍靜靜地值守著,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唐天霄行事隨性,早來幾個時辰,或晚來幾個時辰,原也沒太大區別。

  到底是她太著意了。

  或許,她從來都太高估自己。

  畢竟他年長她七歲,於兒女私情,她尚涉入不深,懵懂困惑,他卻已閱盡千帆,乾坤在握。

  這大周皇宮,也許她真不該來,可還是來了。

  她悶悶不樂,卻不由地撫向腰間的荷包,向門口瞥去。

  她竟是在等他。

  自她被他親自送到德壽宮那天算起,他們前後分開有七八天了。

  從荊山回來後,他時時與她相見,相親,相視而笑,竟從不曾分開那麼久過。

  如果他真的那樣在意她,他該在解除她的嫌疑後第一時間奔過來接她出去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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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口忽然有了動靜。

  可淺媚抬頭,門扇已被推開,炫亮的陽光耀住眼睛,一時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只覺是個很是眼生的內侍,半邊臉浸在背面光線的投影里,尖著嗓子道:「皇上有旨,即刻帶可淑妃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

  可淺媚眯起眼,重複著這幾個字,已是滿心疑惑。

  即便可淺媚對大周建制不甚了了,也曉得大理寺是掌各地刑獄重案的官衙,並不在皇宮之內,更與後宮妃嬪無涉。

  ——即便龍嗣被害,妃嬪各有異心,只要外臣不參與,均可歸結為皇帝家務事,唐天霄沒理由把它交給大理寺處置。

  何況,連個請字都未用,措詞極不客氣。

  見她不動,那內侍又上前一步,略躬了腰,道:「可淑妃,請吧!」

  可淺媚皺眉問:「皇上何在?」

  內侍答道:「這個……奴婢不知。但剛是七公公親自過來傳的話,說是皇上的旨意,請淑妃娘娘前往大理寺。」

  大約看著可淺媚神色不對,回想起這位娘娘天不怕地不怕大鬧熹慶宮的手段,他的口吻總算柔和了點。

  可淺媚的確又在想念被唐天霄收走的長鞭了。

  但她手伸向腰間時,只摸到那隻月白色的荷包,盛著她和他似有似無的同心誓言。

  她沉吟著說道:「真是靳七過去傳的旨?」

  內侍陪笑道:「小的不敢撒謊,的確是靳公公親自過來傳的話。」

  靳七從唐天霄是太子時便跟著他了,為人謹慎本分,又會揣度聖心,審時度勢,因此深受寵幸,連皇后、貴妃見了他,都會客客氣氣喚一聲靳公公。

  如果真是他傳的話,那無疑應該是唐天霄的意思了。

  何況,這裡是宣太后的德壽宮,就是借他們幾個膽子,也無人敢假傳聖旨吧?

  「那走吧!」

  她當先走出房時,便見一抬青布小轎等在階下;而她終於確定,要她去大理寺的,的確是唐天霄。

  轎房侍立的兩名護衛,竟是老相識卓銳和陳材。

  見可淺媚步出,兩人一齊屈身行禮,卻依舊是原來的模樣,不見一絲輕慢。

  她上了轎,卻是卓銳親自上前打的帘子,並在吩咐抬轎的宮人:「抬穩些,別顛著了貴人。」

  一行人遂從後邊穿廊繞出,依舊轉到德壽宮前,越過前方漢白玉圍就的月台,一路往前行著,卻離北面諸妃所住宮院愈行愈遠,竟是奔往玄武門方向了。

  至玄武門,宮門前早有小廝候著,從宮人肩上接過小轎,在宮門口向守衛出示了腰牌,這才被放了行,從右側券門通過這座守衛森嚴的漢白玉須彌座紅色城台,才繼續向前行著,卻已身在宮外了。

  除了那次被唐天霄帶到荊山,這才算是可淺媚第二次出宮。

  雖然她素愛宮外的自在悠閒,但卻隱隱覺得,這樣的時候,只怕宮內要比宮外安全些。

  掀開側面的小帘子往外張望時,抬轎的宮人並不能出宮一步,已和方才來傳話的內侍一起退回了宮。

  但轎前轎後隨從的人馬卻似更多了。

  看那穿著裝束,必是禁衛軍無疑。

  禁衛軍負責守衛皇城,離皇帝和皇宮最為接近,人數並不太多,卻經過層層篩選,的確是大周最厲害的一支勁旅,歷來都由皇帝最親信的將領掌握。

  聞道攝政王當權之時,禁衛軍調撥之權盡在其子康侯唐天重手中。

  唐天重雖然峻冷嚴苛,卻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痴情種子,竟為了心上人交出了一半的禁衛軍統領權,當時曾被人嘖嘖稱奇。

  等後來他為了救活心愛的女子放了即將到手的天下束手就擒時,人們卻又絕口不提他那場夢散魂涼的傾世之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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