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2024-02-05 02:59:18 作者: 寂月皎皎
  可淺媚聞言,哼了一聲,砰地關上窗戶,果然再不出聲了。

  她料定血燕之事必是沈皇后所為,但屢次提起都無人理會,反是一向待她甚好的杜賢妃受了牽累,大是不忿,衝口說了,心中也是後悔。

  將同心結握在手中,她托著腮,已是煩惱。

  「你在打什麼主意呢?」

  她喃喃道,「沈家就是再厲害,難道連你這個大周天子也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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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第三日,嬤嬤照舊過來問問她可曾想起什麼可疑的人或事,見她一臉的迷糊,倒也不急著逼問,隨即便離了她的屋子,繼續去催問杜賢妃。

  她不曉得杜賢妃那裡又有多少可以問的,幾乎每次進去,都要有個四五個時辰,連午膳晚膳都不得安寧。

  於是,那曾再三被唐天霄逾揚為「賢德」典範的杜賢妃,不時在屋子裡痛哭失聲。

  可淺媚甚至有點疑心,這嬤嬤暗中是不是受了誰的囑託,一定要找出替罪羊來,只是萬不能拉了她作替罪羊。

  否則,為什麼大鬧熹慶宮的是她,送血燕的是她,卻不來苛問她,只揪著杜賢妃不放?

  這日午後,她正在榻上假寐,忽聽門前似有人低聲交談,忙推了窗往外看時,便見到了唐天祺笑嘻嘻的面龐。

  她欣喜道:「唐二哥,你怎麼來了?」

  唐天祺笑道:「到德壽宮,自給太后請安來了。」

  她抬眼望望天色,道:「這時候,太后該在午憩吧?」

  唐天祺雙臂趴到窗欞上,嘿嘿一笑,「沒錯,所以我只能在宮裡四處走走,順路看看你了。」

  唐天霄雖有幾個異母的兄弟姐妹,但不是早夭就是出嫁,算來唐天祺這個叔伯兄弟,已是和他最親的了。

  加之當日平定康侯時他立過大功,宣太后和唐天霄俱是另眼相待,因此常在宮中走動。

  即便跑來看可淺媚這個被軟禁的妃子,看守的內侍也不敢阻攔,竟由著他們一內一外,隔著窗子說起話來。

  見內侍自覺地走到稍遠處,唐天祺才壓了聲音笑道:「是皇上叫我來看看你呢!」

  可淺媚撇撇嘴,道:「他為什麼自己不來?陪著他的好皇后麼?」

  唐天祺噗地笑道:「怪不得皇上說你現在了不得,動輒就吃著乾醋不讓他好過,果然呢!」

  可淺媚臉一紅,道:「誰吃他醋了?只是皇后受了驚嚇,他們帝後情深,自是要去看望的。不曉得有沒有多陪陪宇文貴妃?那位也病得不輕呢!」

  唐天祺拿指頭叩著窗欞,促狹笑道:「看著,看著,這還不是吃醋呢,連宇文貴妃的醋都吃上了!」

  可淺媚瞪著他,伸手便到腰間摸長鞭。

  可惜還是沒能摸著鞭子,只摸著了那隻裝著同心結的荷包。

  撫摸了半晌,她嘆道:「我不吃醋。他有後宮三千,那許多的醋,我吃得過來麼?」

  唐天祺聽她這話,倒似有點淒涼之意,不由怔了怔,才道:「你也不用多心。皇上雖沒來這裡,可心裡也時時牽掛著你呢!昨晚叫了我一起喝酒,喝得多了,幾次和我提你。聽他口氣,似極怕你在太后宮裡再鬧出點事來;可這兩日你又偏生安靜得很,他又在猜疑你是不是心裡不痛快,怕你憋出病來。我看不過去,這才主動說代他來瞧你。」

  他猶豫片刻,又道:「這兩晚他獨寢在怡清宮了。可我不覺得他是在想那位故去了的寧淑妃。」

  這一次,可淺媚連耳朵根子都紅了。

  那日清晨,唐天霄親自領了她自怡清宮出來,卻是許多宮人都瞧見的,不問可知,他們當晚是同宿於怡清宮了。

  許久,她問:「血燕之事,太后那裡可曾查出眉目了?難不成打算關我一夏天?」

  唐天祺皺了皺眉,漫不經心地投往德壽宮正殿檐下的金龍和璽彩畫,懶散道:「人人都說,杜賢妃嫌疑最大。」

  可淺媚心下一寒,問道:「那你認為呢?」

  唐天祺倒也沒打算隱藏自己的想法,倚著窗欞嘆氣:「我認為她比較倒霉,怎麼就和你住在一起呢?」

  仿佛有一團火苗自胸前驀地竄出,騰著濃濃的煙霧讓人透不過氣。

  可淺媚想抬高嗓門,卻反而壓抑得低了:「你是說……我連累了她?」

  唐天祺摘了一朵牡丹,慢慢地在手中捻著,低聲嘆道:「謀害龍嗣的罪過,總得有個人認下吧?」

  可淺媚握緊拳,道:「為什麼是她?」

  「不讓她認下,難道讓你認下?」

  「如果不是她,也不是我呢?難道也必須讓我們認下?」

  唐天祺將盛綻的牡丹花瓣一瓣一瓣地摘下,低頭道:「你自己不也說過了?只怪她是文臣的女兒,而你是異邦的公主。你死了,自有定北王陳兵以待,坐鎮邊關,北赫的李太后再怎麼心疼你,北赫的驍勇騎兵再多,也沒法真的為你出頭報仇;文臣的女兒麼,更不必說了,古來就有那句話了,百無一用是書生。杜得盛……老了!」

  她隨口和內侍說的話,原來竟一字不落地傳到了唐天祺耳中。

  自然,也會傳到唐天霄或宣太后耳中。

  可他們,竟不約而同地保持了緘默,視若無睹,聽若未聞。

  可淺媚的掌心已經捏出汗來,低聲道:「我倒不知道,沈家竟有這等厲害了!」

  唐天祺垂著頭,忽然嘆道:「若我父親在,或者……或者我大哥在,斷不容沈度猖狂至此。需知當年天下初定,滿朝文武,十之七八是我那父兄的人,或者和他們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皇上別無選擇,只能選擇重用外戚,並借外戚之力平制衡邊關宇文氏、莊氏之力……」

  他慢悠悠說著,忽然望向她,苦笑道:「我和你說這些……丫頭,你懂麼?」

  可淺媚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是養在深閨里的千金小姐嗎?」

  唐天祺點頭,道:「也是,你該懂的。我聽人講過你的事,你可不是寧清嫵那樣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弱女。皇上若得你傾心相助,想來以後也不會常常不快活了!」

  可淺媚忙笑道:「你又胡說了。皇上九五之尊,天下在握,又怎會不快活?」

  唐天祺曖昧地笑了笑,「又和我裝!如果你真的看不出皇上只有和你在一起時才特別開心,那他素日的心思,也算是白用了!」

  可淺媚心頭突突直跳,低頭玩著荷包,飛快轉過話題:「你是吃乾飯的麼?」

  「嗯?」

  「你不只是成安侯吧?你手裡不也有很多兵馬嗎?全是乾飯的?」

  「我的兵馬麼……」

  唐天祺盯著手裡被摘得只剩了花蕊的牡丹,自嘲道,「也差不多是吃乾飯的了……」

  可淺媚卻不解了,疑惑地望他半晌,實在看不出什麼來,遂道:「不管你是不是吃乾飯的,皇上是不是吃乾飯的,總不能讓無辜的人當替罪羊罷?何況……何況她不但是一品宮妃,也是……也是他的妻子之一。」

  她自己說出了口,也不由地抱了抱肩,仿佛這樣陽光正好的初夏午後,也有不知從哪裡鑽出的森森寒意,針尖一樣往肌膚里扎。

  唐天祺嘆一聲,隨手甩掉摘盡花瓣的殘枝,答道:「那些事自有皇上料理妥當,你又何必想太多?便是真的拿她頂了罪,犧牲的也是他自己的妻妾,於你還少了個眼中釘呢!」

  可淺媚怒道:「誰把她當眼中釘了?」

  唐天祺點頭:「嗯,她不是你眼中釘,只是你是她眼中釘,也是其他后妃眼中釘。你不拔她們,她們早晚來拔你。不信你試試,若你有一天失了寵,看看會有多少曾經對你笑臉相迎的宮妃毫不猶豫把你踩到腳底下。」

  可淺媚哂笑:「踩我?唐二哥認為我會懼怕這樣的小人?」

  唐天祺已忍不住,伸出手來想揪她耳朵,見她側身避過,依舊一臉不馴,咬牙切齒般低低喝道:「好罷,你不聽我的話,小心日後給人打折了腿,看你還犟不犟了!」

  二人正在交談時,那邊已有宮女奔過來,揚聲道:「成安侯,太后醒了,正在問起你呢!」

  「哦,我來了!」

  唐天祺急急應了一聲,待要離開,又扶了窗欞向她叮囑,「記好了,別惹事,別逞匹夫之勇。你身手再好,皇宮也不是你逞匹夫之勇的地方。估計再熬個一兩天的,皇上就可以把你接出去了!」

  他吐吐舌,做了個鬼臉,「不過多半會把你扔哪個冷宮裡呆兩天,到時我再去瞧你。」

  說完,他向守衛的內侍揚了揚手,這才飛快跑往正殿去了。

  內侍顯然早已得過吩咐,遠遠地避在一邊,直到這時才又回到房門前守著,拿出一副盡忠職守的模樣。

  可淺媚依然開著窗,握著荷包望向杜賢妃關押的屋子,只覺指尖陣陣地發冷,仿佛錦緞的面料上凝了層冰,油脂般膩在了手上。

  杜賢妃算不上多賢惠,也許也算不上多好的女人。

  她待可淺媚的好,只怕一大半出於自己的私心。

  既收攬了人心,又討好了君王,順便把最有威脅性的對手放到自己眼皮底下,也方便從旁監視,或就中取利。

  費盡心機,其實也無非想多分一星半點君王的寵愛。

  可惜,她的夫,她的天,把她的命,看得比一匹愛馬,一條忠犬差不多。

  高興時便去逗引愛惜一番,以讓它更好地供以驅馳,或更忠心地看家護院;不高興時一腳踢在一邊,它還得反思是哪裡伺侯得不周到,連怨恨都不敢。

  它一定沒想到,危急之時,主人也會毫不猶豫拿它去換更值得保護的人或物。

  只因它根本沒想到,主人其實只把它當作了一條狗。

  ——也許犧牲它所換得的,也未必有多重要,只是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勝過了它而已。

  可淺媚身上愈發覺得涼,慌忙將窗扇關了,然後倚在窗邊,打開荷包。

  荷包里的烏髮細緻地纏綿作一處,編得極是細緻,依然能讓人感覺得出那雙主宰他人生死的手在編織時的誠意。

  如果他只是把她當作了更珍貴的一匹馬或一條狗,他本沒必要這般討好她。

  她這麼想著,手指便似漸漸回過暖意來。

  只是同心結上扣著的紅絲帶,在緊關門窗的屋子內顯得暗昧不清,倒像是蜿蜒而下的一縷鮮血。

  而那對花骨朵般的瑪瑙珠子依然通透,幽幽瑩瑩,似兩滴朱紅色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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