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塵埃落定(1)

2024-02-05 02:56:10 作者: 素光同
  那一張簽字紙上,蔣正寒寫了一句:「早日娶到夏林希。」

  公司的新址選在一棟寫字樓內,位於海淀區的一個黃金地段,四周的交通十分便利,附近也有不少IT企業。10月搬家的那一天,所有員工都到齊了,大家興致勃勃地收拾東西,氣氛熱鬧得像是過年一般。

  整個公司差不多二十來號人,陳亦川是最興奮的那一個。他忙前忙後地搬運箱子,瞧見顧曉曼費力地扛運包裹,他馬上放下自己手裡的蛇皮袋,衝到她面前說:「顧曉曼,你搬得動嗎?」

  顧曉曼低頭道:「我快要搬完了。」

  陳亦川沒有反駁她,比起遙遠的高中時代,他的脾氣好了十倍不止。他一手搭上那個包裹,接著和顧曉曼說:「你別逞強了,給我吧,我來扛。」

  顧曉曼鬆開了手。

  她站在玻璃門外,挺直自己的腰板,打量他們的新地盤。

  辦公區寬敞明亮,還有一個單獨的會議室,正對著幹淨反光的落地窗。員工也有了自己的格子間,每個人的桌上都配備了台式機,技術組的人員甚至有三台顯示器。

  除此以外,幾位團隊領導的辦公室都是單間,但是比起開放的辦公區,他們也只隔了一道玻璃牆,普通員工稍微抬頭看一眼,就能發現領導們在幹什麼。

  作為財務部的部長,顧曉曼由衷感慨道:「太棒了,我們就像一個真正的公司。」

  陳亦川嗤笑道:「我們本來就是真正的公司。」他幫顧曉曼扛完包,又從自己的袋子裡拿出一個玩偶,放到了他的工作桌面上。

  那是一個史努比玩偶,立在陳亦川的電腦鍵盤邊,他用一根手指摸了摸臉。

  他們的桌子展現了不同的興趣愛好。比如謝總監擺了一盆仙人掌,夏林希放了一排塑料書架,上面堆滿了各種書刊,蔣正寒則在抽屜里藏了一個相框,裡面是一張夏林希的照片。

  夏林希在幫他整理辦公室的時候,彎腰拉開了抽屜,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她心底一熱,關上抽屜,站到蔣正寒身邊,明知故問道:「你在第二層抽屜里,放了什麼?」

  蔣正寒手裡捧著書,把書籍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擺在書架上,同時回答夏林希的話:「放了一個貴重物品。」

  此刻,蔣正寒背對著夏林希。夏林希想從後面抱住他,然而辦公室都是玻璃牆,外面的同事可能會看見,於是她退而求其次,偷偷牽住了他的手。

  她心裡甜蜜又高興,表面上還要談公事:「營業額在持續上漲,下個月新產品上線,淨利潤一定會更高的。」

  蔣正寒的辦公室幾乎是全透明,但他仍然握緊了夏林希的手,指尖抵著她白嫩的手背,占便宜一般來回磨蹭,也不管他的員工會不會看見。

  他說:「新產品上線以後,預計利潤在六位數,」言罷又笑了一聲,說出公司目前的不足,「技術團隊還是缺人,謝平川在找他的同學,營銷和推廣也很重要,我們打算多招幾個業務員。」

  公司剛剛成立的時候,夏林希光是投資的錢,就遠不止一個六位數。但她聽到這樣的消息,依舊錶現得十分開心,忍不住表揚了一句:「大家都很努力,你也非常優秀。」

  蔣正寒的預測得到了驗證。這一年的冬天來臨時,他們2.0版本的產品上線,其中雲存儲的功能得到了強化,服務對象包括所有的公司和個人。緊隨其後的是雲數據分析服務,也同樣推出了一個改良版本,加上新的圖片鑒黃和廣告過濾手段,他們終於能夠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上嶄露頭角。

  客戶數量呈現指數爆炸趨勢,一直在往上飆升。謝平川費盡一番心思,從各大公司挖來他以前的同學。蔣正寒掛出高薪,開啟了一條社招通道,然而條條框框不少,技術要求也高,膽敢前來應聘的人,終歸只占了一小部分。

  公司的人手依舊緊缺,自從進入新的一年,全公司上下沒有不加班的人。經常是到了深夜十二點,公司里仍然亮著幾盞燈。

  此時又臨近期末考試,包括總經理在內的八九個人,甚至還是大學的在校學生。

  不過蔣正寒不怎麼需要複習,他把專業課的課本瀏覽一遍,基本就已經爛熟於心,至於其他的文科課程,他只打算混個及格。

  蔣正寒的大學同學與他想法一致,他們幾個人組建了一個小分隊,考試前三天才開始複習。好在他們的老師要求比較低,考試的題目與往年重合度很高,只要刷完往年的試卷,就必然可以及格。

  夏林希和他們不同,她堅持每門課高分,每天學校和公司兩頭跑,一天到晚風塵僕僕。北京的1月很冷,她有時會手腳冰涼,蔣正寒握著她的手,焐了一會兒也不見熱——他沒過幾天就買了一輛車。

  新車到手的第二天,夏林希驚訝不已:「不是要先搖號,才能買車嗎?」

  「去年搖了一個號。」蔣正寒握著車鑰匙,給她拉開了車門,準備送她去學校。

  冬日的早晨,陽光格外清冽,小區里還有遛狗的人,以及晨練的老人。蔣正寒坐在駕駛位上,還沒有系好安全帶,夏林希就趁機偏過頭,挨近他的側臉親了一口。

  蔣正寒的車其實不貴,他大部分的收益都投給了公司,餘下的那一部分,又寄了不少給父母。

  因此這一輛屬於他的新車,只是一款比較普通的車型,工作幾年的白領都負擔得起。

  夏林希卻道:「你這麼年輕,就能自己掙錢買車了,」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從包里拿出她的手機,「我要把這件事告訴我爸爸。」

  在此之前,夏林希遇到什麼事,很少會通知她的父母。然而時至今日,為了給蔣正寒刷好感,她經常在父親面前說好話。她和父親的微信聊天記錄里,一半的內容和蔣正寒相關。

  蔣正寒發動汽車,單手握著方向盤:「幫我轉告岳父,我一定好好照顧你。」

  蔣正寒剛說完這句話,夏林希偏頭看向了窗外,微卷的長髮散在耳後,像是鋪開的柔軟織錦,冬日的陽光透過車窗,她的頭髮黑得發亮。

  蔣正寒沒有看她,他雙眼直視前方,始終在注意路況。夏林希在車窗上畫了一個愛心,表面上仍然要嘴硬道:「你不能叫我爸岳父,我上次就說過了,我還沒有嫁給你。」

  不過話說回來,除了蔣正寒以外,她也不想嫁給任何人。

  當然她不會說出心裡話,但是蔣正寒開門見山:「等我一年,法定結婚年齡是二十二。」夏林希還沒有回答,蔣正寒又問了一個問題:「你喜歡什麼樣的戒指?」

  他仍然在開車,卻考慮起了終身大事。

  夏林希抱緊了自己的包,恰在此時,手機傳來一聲提示,顯示了父親的微信回復。她低頭翻著手機,瞧見父親這樣誇讚:「你們年輕人真是不得了。」

  隨後父親問道:「快到寒假了吧,你們什麼時候回來?讓正寒來找我,我和他喝一杯。」這句話結束之後,還跟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父輩與他們這一代不同,用一個微笑的表情,真的代表微笑的心意。

  夏林希握著手機,再次看向蔣正寒:「你剛才是在求婚嗎?」她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沒有戴過戒指,不清楚什麼款式好看。」

  言罷,她恢復了矜持:「我這麼說,也不代表我會答應你。」

  前方不遠處,恰巧亮著一盞紅燈。此時是早上七點多,一路上也沒有堵車,蔣正寒停在路口處,低笑了一聲道:「沒關係,我會等到你答應。」

  夏林希往前坐了一點,望向前方目的地,發現人行道上有一位同學,似乎正在使勁和他們招手。

  那人正是徐智禮。

  兩分鐘之後,夏林希到達學校。

  她拎著書包下車,轉身和蔣正寒說:「我去圖書館學習了,你先回公司吧,」話音未落,徐智禮朝他們走近,夏林希再次和蔣正寒告別,「好了,晚上見。」

  蔣正寒開車走了,徐智禮沒見到他。

  冬日早晨的氣溫極低,呼出的氣息凝成白霧,夏林希拉高了羊毛圍巾,抬步走向學校的大門,徐智禮出聲喊住了她,剛走過來就問了一句:「蔣正寒買車了?」

  徐智禮開公司的事情,夏林希多少有所耳聞。他和蔣正寒所做的雲服務,有一部分是比較相似的,換句話說,兩家公司屬於業內的競爭關係。

  夏林希還在斟酌措辭,徐智禮卻在刨根問底:「我聽別人說了,蔣正寒的公司開起來了,科技新聞都能看到,投資方的來頭不小啊。你們現在有多少客戶了,每個月營業額過萬了嗎,還缺新人嗎?我給你們介紹幾個。」

  徐智禮問了一連串問題,夏林希只回答了最後一個:「謝謝你關心我們,但是現在公司規模小,人多了管不過來。」

  「你不和我說實話,是沒把我當朋友嗎?」徐智禮笑道,「我在網上看到了你們的招聘消息,一個月給的工資很高啊,你們這麼快就能掙錢了?」

  其實夏林希也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能掙錢了。

  自打公司成立以來,不是沒有遇到困難。二輪融資成功之前,誰也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長,哪怕公司發展到如今的地步,仍然有一大堆需要解決的麻煩。

  徐智禮發現夏林希不說話,當即認為夏林希生氣了——他的目光有些游移,笑容卻很坦蕩:「你不想說就算了,我也是關心你們。」

  夏林希反問道:「你們公司的狀況怎麼樣?」她和徐智禮並排行走,兩人拉開了一段距離,倘若從遠處看他們,並不像一對好朋友。

  冬日的早晨,天光只是微亮,四周卻有匆忙的同學,按著自行車的鈴鐺。除此以外,還有教學樓里的讀書聲,風吹落葉的沙沙聲,伴隨著他們前行的腳步,填補了此刻對話的空白。

  他們各自沉默了幾秒鐘,夏林希轉移話題道:「期末考試快要結束了,大二也過去一半了。」

  徐智禮心不在焉地點頭:「是啊。」他手上拎著公文包,裡面還裝了幾份合同文件,但是想起蔣正寒公司的現狀,他或多或少有點沒底氣。

  快到教學樓的時候,徐智禮又開口說:「光陰似箭哪,好像我昨兒才上高中,今天就快大三了。」

  他一級一級踏上台階,旁敲側擊:「我這人從小學開始,就夢想有自己的公司。那時家裡人沒當回事兒,老爸逼我參加奧數班……我不喜歡數學競賽,還得裝得很喜歡。」

  夏林希搭著扶手,側目看向徐智禮,她並不是很清楚,為什麼他提起往事——但是他們這些成績好的學生,誰沒點類似的辛酸史,夏林希以為他要和她比慘,當仁不讓道:「參加奧數班,還是有一些用的。」

  她說:「我小學六年級,報了七個輔導班,鋼琴、英語、書法、奧數、瑜伽、健美操什麼的。我媽說她掙的都是血汗錢,我要是不好好學習,就對不起她的時間和精力。」

  徐智禮輕抽了一口氣,他原本想把話題扯向公司,介紹他少年時期的志向,拉進和夏林希的距離,順便從她嘴裡套一點話。但是聽聞她的童年,他忍不住問了一句:「不可能吧?你小學不出去玩嗎?」

  夏林希道:「很少出去玩,也不看電視,偶爾從圖書館借書,帶回家裡偷看。」她背著一個雙肩包,長發被風吹得微亂,手指上沾著水筆印——這讓徐智禮想起來,他們其實還只是學生。

  學生的本職是什麼?是學習、進步、自我磨礪。

  他有一瞬的彷徨。

  彷徨過後,他想起剛起步的公司,想起得到融資的蔣正寒,依舊放不下忌憚。

  時間確實過得很快,1月轉眼結束,2月接踵而至。

  蔣正寒的公司陸續招了幾個新人,員工總數第一次達到四十。春節前公司放了一個禮拜的假,蔣正寒就像一些民營企業的老闆一樣,給每個人準備了一個紅包——只是夏林希的那個格外單薄。

  她旁觀別人的紅包,看起來都很厚的樣子,只有自己手上那個,單薄得讓她不忍拆開。

  那是放假前最後一個工作日,其他員工接二連三地離開,節能燈一盞一盞地熄滅,陳亦川還在一旁調笑道:「夏林希,你的紅包里,裝了多少錢啊?」

  夏林希把紅包塞進口袋:「重要的不是錢,是心意。」這並非她的心裡話,她心裡其實有點酸。

  陳亦川沒有戳穿她,抱著一沓草稿紙,在座位上收拾東西,臉上還帶著調侃:「真是對不住,公司發個紅包,我都贏了你啊,」言罷他轉移目標,看向了顧曉曼,「顧曉曼,你紅包里有多少錢?」

  顧曉曼還在做帳,聽見陳亦川叫她,她頭都沒抬一下:「我的紅包金額,和你一樣啊。」

  陳亦川挑眉:「你怎麼知道我拿了多少?」

  鍵盤噼里啪啦地響著,屏幕上光標閃動,今天的工作即將結束,顧曉曼回答了一句:「每個人的紅包數目,走的都是公司帳戶,你說我知不知道?」

  陳亦川拍著桌子道:「這可都是公司機密,你要小心點,千萬別泄露出去。」

  顧曉曼雙手按著鍵盤,終於抬起腦袋看他:「我簽過保證書,還按過指印,如果我泄露了,是要坐牢的。我們老師說會計這一行,幹得好了住醫院,幹得不好進監獄。」

  她向陳亦川表明清白,陳亦川卻不以為然:「哎,大過年的,什麼監獄醫院的,」他走到她的身旁,左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顧曉曼同學,你看我們公司這勢頭,遲早走上人生巔峰。而你呢,作為公司的元老之一,手裡握著股票和期權,坐著財務部長的位置……」

  辦公區里一片安靜,除了總經理辦公室外,只有顧曉曼的頭頂,還亮著一盞白色的燈。

  陳亦川背靠牆壁站著,左腿微微彎曲,膝蓋頂到了桌子,左手還搭在顧曉曼的肩膀上。顧曉曼挪動自己的腿,不經意間碰到了他,她敲鍵盤的速度變慢,腦子裡除了一堆數字,還冒出了一些複雜感情。

  顧曉曼出聲問道:「你是怎麼看待公司的?我親眼看著它一天天長大,感覺就好像……」她的思維忽然阻塞,停頓了一會兒,找到一個恰當的比喻,「像是小時候搭積木,每天攢一個方塊、一個長條,終於拼出了合適的樣子。」

  陳亦川俯身靠近她,目光定在她的臉上:「我小時候不玩搭積木,」他陷入了回憶,跟著補充一句,「六七歲的時候,喜歡玩四位數的加減乘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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