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端倪(4)

  一直以來，她的努力沒有回報，優秀沒有認可，溫柔沒有回應，善意沒有報答，她覺得自己總是在做陪襯，哪怕她沒有任何一點比不上別人。

  秦越經常和她談到夏林希，但是夏林希又比她強在哪裡？夏林希不夠善良，不夠溫和，也不夠明智，如果她沒有一個開奔馳的母親，她很可能什麼也不是。如果她處於和自己一樣的困境，她的表現又能有多好？

  這個世界不公平，時瑩無可奈何，也心知肚明。

  當天上午，組內會議結束後，在場的員工紛紛散去，前排的投影儀還開著。烈日穿過玻璃窗，把深色的桌面照得發燙，時瑩走到近旁拉上窗簾，回頭再看向產品經理，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在場不僅有產品經理，還有夏林希的個人導師，以及他們的組長和副組長。

  產品經理站直身體，目光剛好與時瑩對上：「你想說什麼？站在那裡不動。」

  「上個月的優秀實習生，是雲服務組的夏林希嗎？」時瑩轉身面朝他們，順便走到門口，關上會議室的正門，「她有優秀實習生的表彰，如果以後想升職加薪，還能走公司的綠色通道。」

  產品經理揮了揮手：「好了，你沒事的話，先出去吧。」

  時瑩點頭，分外順從：「我好佩服夏林希，不僅能在公司做得這麼好，還能跟著別人創業，」她用雙手按了按臉，似乎是真的很佩服，「那個創業公司，做的也是雲服務，名字叫恆夏科技有限公司。」

  言罷，她和經理告別，轉身走出了門。

  於是當天下午兩點左右，夏林希的導師把她叫了過去。

  談話的地點在會議室，導師拿著一沓紙質材料，開門見山道：「夏林希，你除了在我們這裡實習，還加入了一個創業公司吧？」

  他抬手扶了扶眼鏡，語氣並未發生變化：「實習協議上沒有具體要求，你同時任職於創業公司，也不是不可以……」

  夏林希站在導師的對面，幾乎猜到了接下來的話。

  果不其然，導師繼續說：「但是組長和副組長都知道了，那一家公司有一些服務，和我們的設定蠻相似。」

  夏林希沉默了一會兒，向他解釋兩者的區別，然而她的話還沒講完，導師便開口打斷道：「我和主管商量過了，你的KPI不低，天資和勤奮都有。」

  他咳了一聲，含蓄道：「兩個機會擺在你面前，你自己選吧。」

  夏林希感到頭疼。

  下午兩點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窗外的太陽灼熱而刺眼，帘子也沒有完全拉上。那光線一縷一縷照進來，悉數落在導師的身上。

  導師還不到四十歲，兩邊頭髮有點白了，他抬頭面朝著陽光，苦口婆心規勸道：「你留在我們公司，前景會非常廣闊，你再工作幾年以後，絕對有當leader的潛質。」

  導師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夏林希只回答了一句：「我會在今天下班之前，提交一份辭職報告。」

  她和導師道了一聲謝，拿著自己的東西出門了。

  導師預料中的扯皮、耍賴、哭訴，並沒有發生，夏林希進門的那一刻是什麼表情，出去的那一瞬也是相同的表情，好像她的確只是做了一個選擇，而不是被Inflection公司掃地出門。

  導師高聲把她叫住，隨口給出一個鼓勵：「你們還年輕，機會有很多，好好把握吧，」念在夏林希入職以來，始終踏踏實實做事，聰明上進不惹麻煩，導師又追加了一句，「吳經理的助理，那個叫時瑩的小姑娘，她是你的朋友吧？」

  夏林希腳步一頓，直覺有一些狀況，是在她的認知之外，所以她違心承認道：「我和時瑩是高中同班同學，她比我先來Inflection實習。」

  她站在門口的位置，想了想才說：「我在創業公司負責的內容很少，和我目前的工作沒有交叉，」解釋完這一段話，夏林希再次表態，「離職之前，我可以補寫一份保證書。」

  「保證書就不用寫了，免得將來惹麻煩，」導師站在夏林希的角度考慮，又稍微提點了她一句，「大學和高中不同，社會和大學更不同，你和朋友交往，也不能總是兜底。」

  夏林希仔細琢磨這一句話，幾秒鐘之後就反應過來。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很快寫完了辭職報告，隨即遞交給行政部，開始收拾她的東西。主管的答覆來得很快，大概聽說了她的事情，不過秉承著好聚好散的原則，並沒有打算為難她。

  夏林希整理完桌面，楚秋妍匆匆跑過來。

  「這是怎麼了？」楚秋妍問道，「上午還好好的，你現在要走了？」

  夏林希抱著幾本書，裝進了一個紙盒裡：「我辭職了。」

  「為什麼？」

  「因為違反了公司的規定。」

  楚秋妍面色一變，周圍還有別的同事，她不想惹人注意，於是壓低了聲音：「違反了哪一條規定，實習協議的第幾條，還是公司的就職聲明？」

  夏林希如實道：「公司沒有明文規定，但是為了避嫌，我還是辭職比較好。」除此以外，假如她簽了保密協議，公司還要額外付錢，作為員工保密的補償金。

  但是Inflection公司的雲計算部門，只是一個成立不久的新部門，他們雖然沒有支付保密補償，卻也有一套自己遵循的章法。

  楚秋妍聽到這裡，當即明白了意思。

  夏林希拉開自己的包，手在裡面摸了一陣，最終掏出一個掛飾。那是一款遊戲的周邊紀念品，被包裹在透明的塑料盒子裡，尚未拆開包裝。

  「送給你的，」夏林希遞給她道，「上班的時候，看你刷了幾次網頁，好像一直沒有搶到。」

  楚秋妍接來手裡，只覺得難以置信：「你手速好快啊。」

  楚秋妍有玩遊戲的習慣，雖說她從來都是適可而止，但有時候也會心血來潮，花錢買一些周邊做紀念。夏林希遞給她的東西，她刷了幾次也沒得手，心中一直有些遺憾。

  夏林希卻說：「我讓蔣正寒寫了腳本，是用電腦刷出來的，」她抱著自己的鉑金包，「今天上午收完快遞，忘記給你了。」

  楚秋妍安靜片刻，竟然回答了一聲：「我和你一起辭職。」

  夏林希偏頭看著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辦公室的空調溫度很低，楚秋妍穿了一條裙子，還披著一件針織外套，她身上的每一件衣服，價格都高於她的月薪。或許是因為家境殷實，她做任何事都能充滿底氣：「你不在這裡實習了，我也不想繼續待下去，蔣正寒的公司還缺人嗎？」

  考慮到那是一個創業公司，可能欠缺部分啟動資金，楚秋妍又委婉表明道：「我可以暫時不要薪水。」

  「如果你真的去了，他一定會付月薪，」夏林希實話實說，「還有保密協議的補償金。」

  楚秋妍聞言，感到十分驚訝。

  沒過多久，她也遞交了辭呈。

  當天下午四點左右，夏林希把楚秋妍帶到了地下室，在座十幾個人忙忙碌碌，其中大部分是男生。算上楚秋妍和夏林希，其實也只有四個姑娘。

  楚秋妍沒見過地下室里的打拼，她拎著自己的手提包——包上還繫著夏林希送她的掛墜，來來回迴繞了一個圈，最終停在了柯小玉身後。

  楚秋妍盯著屏幕，禁不住感嘆：「好複雜的代碼啊！光是正則表達式，就寫了這麼長。」

  柯小玉穿著一件印有JKHL字母的T恤，大致對應VIM編譯器的四個快捷鍵，腳上穿著一雙露趾頭的人字拖，左手邊放了一大瓶可口可樂。

  作為全公司技術最強的女孩子，柯小玉面對楚秋妍的誇讚，絲毫沒有和楚秋妍謙虛：「這個表達式，根本不複雜。因為你不懂，所以覺得難。」

  楚秋妍笑道：「我可以慢慢學，總有一天能學會。」

  她並沒有誇下海口，事實上她智商極高，學東西的本領很強，如果有合適的老師指導，大部分技能可以速成。

  柯小玉不太了解她，隨便答了一句：「你加油！」然後又問道，「你是來面試的嗎？蔣正寒在隔壁打電話，你等他打完了去找他吧。」

  楚秋妍瞥了一眼隔壁，只見房間的木門還關著。她並不急著進去，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一邊把玩皮包的掛墜，一邊回想自己的工作經歷，顯然是把面試當成了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