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端倪(3)

  「我五歲開始學電腦編程，先學的二進位和十六進位，然後才學的十進位，」柯小玉和夏林希解釋道，「我看到ABCDE，首先想到的是十六進位，而不是英文字母。」

  夏林希看向她的屏幕，這麼隨意地瞥了一眼，她就只有一個感覺——以她目前的編程水平，根本無法面試柯小玉。

  夏林希道：「你已經編程十幾年了，不用看這些項目代碼，我知道你一定很優秀，」她頓了一下，接著問道，「你是跟著父母學編程嗎？」

  「是我爸教的，」柯小玉據實回答，「我想學什麼方面的內容，我爸都會用電腦演示。」

  她雙手扶了扶眼鏡，站在空調通風口，腦袋卻偏向了外側，出聲問道：「段寧呢？他在這個公司里，是幹什麼的啊？」

  蔣正寒從客戶反饋中抽身，暫時有了一點空閒時間。他走進了這個房間，回答柯小玉的問題：「他在圖片識別的項目組，你對這個方向感興趣嗎？」

  柯小玉牢記段寧的囑咐，因此一口回絕道：「我不做圖片識別，我是來應聘安全技術的。」誠然比起圖片識別，她更擅長安全技術和密碼學。

  蔣正寒站在一旁和她聊天。他們談到了各種運維手段，不同種類的網絡協議，常見的數據安全問題，以及正確應對的攻防方式。

  談話結束之後，蔣正寒又和她提起了薪水，接著拿出了一份合同樣本。

  蔣正寒道：「你能來這裡，我們都很高興，」他根本沒有提到段寧，雖然對此心知肚明，「你的基礎很紮實，等你加入了我們的團隊，安全隱患大概能減少一半。」

  柯小玉抓了抓頭髮——她今天扎了一個丸子頭，發繩綁得有一點緊，於是用手鬆開些，髮型也蓬亂了不少。

  她頂著一頭亂髮，看也沒看合同內容，幾乎閉著眼簽了字。

  蔣正寒笑道：「你不看一眼合同條款嗎？」站在公司員工的角度上，他覺得她這樣容易被坑。

  「不看了，」柯小玉道，「段寧說你人好。」

  她講完這一句話，當天就開始幹活。

  在此之前，安全技術這一部分的內容，始終由蔣正寒和老楊負責，柯小玉來了之後，無疑減輕了他們的負擔。

  夏林希不由得感慨道：「要拉攏這種技術型人才，光靠招聘廣告好像沒用，畢竟我們不是大公司，沒辦法用名氣吸引他們。」

  她和蔣正寒獨處一個房間，房門被她從內部上了鎖。她自覺要探討商業機密，最好不要讓別人聽見。

  蔣正寒回應道：「從校友關係網上找人，比直接社招容易不少。」

  「我仔細想了想，目前團隊一共十五個人，其實都是我們的校友。」夏林希走到他的背後，他仍然坐在靠背椅子上，面前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夏林希雙手搭上他的肩膀，順手一般緩慢為他揉肩。她穿著一條淺色短裙，此時的站姿稱得上筆直，手指動作卻輕柔得很——仿佛一位盡職的祭司，在全心侍奉她的主神。

  主神大人牽過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他說：「最大客戶也是你的校友，楚秋妍家的地產公司，同意了和我們短期合作。」

  「如果不是產品好，她應該不會同意，」夏林希道，「你後期有什麼打算嗎？」

  蔣正寒如實道：「今年12月之前，2.0版本要上線。」他面對著電腦屏幕，又發現了新的問題，客戶反饋的一些漏洞，並不能及時解決跟進。

  歸根到底，還是人手不夠。

  但是盲目招新，也會是一大麻煩。編程雖然是技術活，卻和工廠流水不一樣，新的程式設計師不等於新的勞動力，甚至很有可能會拖累集體。蔣正寒見過的例子，就是XV公司的鄭尋，對編程沒有興趣，對技術沒有追求，寫出的錯誤代碼永遠比正確的代碼多。

  他很想擴大公司規模，然而資金方面又無法維持，於是他聯繫了風投，近日就有了回信。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各類瑣事也都進展順利，不過接踵而來的問題是，伺服器的負載量正在日復一日地增大。

  禮拜五的早晨，夏林希所在的Inflection公司，組內通知要開一場研討會，會議內容涉及伺服器問題，要求同組的人員準時參加。

  高級產品經理也要出席，但在他準備動身之前，把自己的助理叫了過來：「你給我沏一杯咖啡，不要放糖，多放點牛奶，和以前一樣。」

  產品經理的助理，正是實習生時瑩。

  7月的夏日，烈陽當空，氣候乾燥，玻璃都是熱的。不過在公司內部，一天24小時開著冷空調，時瑩穿著清涼，倒也不覺得多冷。

  「好的吳經理，」時瑩回答道，「您稍等啊，我去泡咖啡。」

  話音未落，她拿著水杯出門，走向了樓層的茶水間。

  秦越就在那裡等她。

  茶水間沒有別人，半掩著一扇木門，再穿過前方的走廊，就能到達一個陽台。秦越背靠一面牆壁，站在陽台上抽菸。

  時瑩端著杯子，來到他的身邊：「越哥，待會兒要開會了，我要跟著經理走了。」

  秦越左手捏著菸捲，一口雲霧噴在她臉上：「你要跟經理走了，我可怎麼辦啊？」他笑著說道，「今晚我爸媽不在，你來我們家吧。」

  時瑩牽著秦越的手腕，就著他手上的菸捲抽了一口道：「你們家好遠呢，我坐地鐵去的話，要兩個多小時。」

  秦越擰她的鼻子：「我開車接你啊，誰說讓你自己走了？」

  時瑩努嘴道：「我們學校的海外交換項目，我報過名了，」她又抽了一口煙，柔聲細語道，「你答應過我，可不能不管我啊。」

  秦越沒有直接回答，他一手捏著一根煙，另一隻手摟著時瑩，目光卻望到了對面。透過一排落地窗戶，他很快發現了夏林希，見她也穿了一條淺綠裙子，而且比他手裡摟著的這個，似乎更加耐看一點。

  秦越忽略了時瑩剛才的話，他更喜歡討論自己關心的事：「巧了，在這兒能看到夏林希。」

  他直言不諱道：「夏林希那麼漂亮，家境也過得去，和我不是門當戶對嗎？」手上菸灰彈落，他笑了笑又說，「寧願跟一個窮光蛋，在地下室里寫垃圾代碼，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每天享受進步的樂趣。」

  秦越把煙熄滅，理了理自己的領帶，低頭看了一眼手錶：「難怪我媽經常說，女孩子讀了多書，腦子可能不好使。」

  時瑩聽他講這些，好像有點不高興：「你當著我的面說，我真的會吃醋啊。」

  秦越不以為然道：「小瑩，你有分寸，你最懂事了。」話音落罷，他還拍了拍她的臉。

  時瑩笑道：「對了越哥，你剛才說什麼，夏林希在地下室寫代碼，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他們目前在創業，公司的名字叫什麼……」秦越稍微想了一下，他的記憶力很強，因此馬上脫口而出，「叫恆夏科技有限公司，你們班那個陳亦川和顧曉曼，現在都在這個公司里。」

  時瑩「啊」了一聲，隨後又捂嘴笑了。

  假如她把這個消息轉告給經理，一定能讓夏林希失去實習工作。

  想當年他們高三，她拍了一張夏林希和蔣正寒同框的照片，隨後發到了班主任的郵箱，卻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結果。再後來，夏林希和她都在Inflection公司實習，她在產品經理面前上眼藥，背後也沒少議論夏林希——她想，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她的嘴臉一定不好看。

  她站在露台的欄杆邊，憑欄眺望對面，今日又是晴空萬里，但她的心裡在下雨。

  不同於一帆風順的高中，時瑩上小學的時候，是全班最不起眼的人。她瘦弱、矮小、成績不好，常被男生們欺負，被他們揪住頭髮，也被他們大聲笑話。

  她當然哭過，但是哭沒有用。父母不管她，老師忽略她。

  高三那年，她急性闌尾炎入院，手術當日父母缺席，探望她的都是同班同學。她疼得在床上打滾，父母仍然在忙工作。或許並不是忙工作，她只是攤上了不負責任的父母，正如她現在又攤上了靠不住的秦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