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分曉(1)
2024-02-05 02:56:10 作者: 素光同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我會永遠陪著你,全力支持你。
此時此刻,夏林希並不知道,秦越正在和她媽媽打電話。
她像個瘋子一樣,滿心都是蔣正寒,拔腿就往家裡跑——她仍然很清醒,她不能去他的公司,那只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裡等他。
她等到了晚上八點。
月明星稀,夜涼如水,風聲穿過走廊,室內依舊安靜。
蔣正寒推門而入時,夏林希迎面撲了過來,她其實準備了很多話,但是當下開不了口。
「你吃過晚飯了嗎?」夏林希拉住他的手,然後抬頭將他望著:「我煮了一鍋水餃,蝦仁玉米餡的,你要不要吃一點?」
蔣正寒像個沒事人,神色和往常相比,似乎也沒什麼不同。夏林希問完她的問題,蔣正寒就回答了一句:「你學會包餃子了?」
夏林希搖頭:「我在超市買的速凍水餃,」話語略微一頓,她表明態度道,「我也可以去學的,學成以後,親手包一屜,然後蒸給你吃。」
蔣正寒被她逗笑了。
夏林希鬆開他的手,走向不遠處的廚房,端出來兩盤水餃。她新開了一瓶醋,熱了一小鍋牛奶,準備好兩副碗筷,並且將它們整齊地擺好,只等著蔣正寒過來臨幸。
牛奶里加了西米露,杧果也切成了小塊,看起來綿甜又香糯,很容易勾起人的胃口。
蔣正寒表揚道:「你越來越能幹了。」
夏林希比平日裡更體貼,蔣正寒卻和平時一模一樣。等到他們吃完晚飯,他自然而然去洗碗,夏林希就跟在他身後,像是一個甩不掉的尾巴。
水龍頭半開,水流沖刷著碗筷,他一邊埋頭洗碗,一邊出聲問道:「你看過論壇了?」
夏林希面對他的背影,沒想到他會自己說出來,安慰的話堵在了嘴邊,她換了一個方式表態。
「我看了一部分,」夏林希道,「我一個字也不信。」
她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他身側問:「你打算怎麼辦?」
打算怎麼辦?
蔣正寒今天晚上離開公司的時候,謝平川在大廳門口和他見面,並且說了一句話:「你相不相信我?要是信我,什麼也別做。」
這好比一場賭博。
根據公司高層掌握的交易記錄,泄密人只有蔣正寒和謝平川。在這種兩方對峙的局面下,時間就是取勝的關鍵。
假如蔣正寒袖手旁觀,任由事態繼續發展,謝平川也有可能明哲保身,把髒水潑到他一個人身上。
社會和學校相差甚遠,又好像是另一所學校。金錢為尊,利益至上,人心險惡,防不勝防——諸如此類的道理,他早先就曾經領教過。
由於發生了一起泄密案件,蔣正寒的實習協議被罷免。公司讓他等待最終裁判,限定的日期是七天。
工作受影響的不只蔣正寒,還有剛開始實習的夏林希。
她第二天來上班的時候,比平常晚了一個多小時。Inflection公司沒有規定員工的到崗時間,只要求他們盡力完成當天的任務,所以晚來一個鐘頭也不算遲到。
但她錯過了一場好戲。
上午九點多的辦公室,已經來了一半的員工,夏林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按下了電腦的開機鍵。她有一些心不在焉,楚秋妍叫了她兩聲,她好像也沒聽見。
周圍有一位同事暗暗發笑,他穿著一件印刻Inflection標誌的T恤,腳上一雙露趾頭的人字拖,就這麼趿拉趿拉地走近,打了個飽嗝才開口道:「夏林希,夏同學?」
夏林希專注於代碼,並沒有回頭看他。
「聽說你有男朋友了,你男朋友還在網上火了,」那同事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力,也算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趁著領導還沒來,你給我們講講唄。」
通常來說,IT職場中新來的年輕美女,會受到眾人的額外關注。假如她身上有話題,就更是大家喜聞樂見的。
作為被關注的對象,夏林希終於回答道:「你從哪裡聽說的?」
同事道:「就是那個誰呀,剛剛她過來講的。」
夏林希馬上反問:「你說的那個誰,是產品經理的實習助理嗎?」
這位同事意識到了什麼,聽聞夏林希語氣不善,他第一時間轉變了話題:「別生氣啊,我好奇嘛,順便問一下嘍。」
言罷,他返回了自己的工位。
夏林希卻站了起來。
她走到楚秋妍旁邊,接著問了一個問題:「時瑩剛才來過嗎?」
楚秋妍面對兩個顯示屏的代碼,敲鍵盤的手指停頓了片刻。從小到大,她的父母都教育她,不能做一個傳話筒,要尊重別人的意見表達。
但是現在,她還是忍不住傳話:「早上八點多,時瑩來了一次,和他們聊到了XV公司,告訴他們你是蔣正寒的女朋友,也說了蔣正寒上高中的時候……」
話音斷在這裡,楚秋妍沒再複述。
時瑩狀似閒聊的舉動,在別人看來可能沒有惡意,只是無關緊要的聊天,然而在夏林希的眼中,卻是推波助瀾,火上澆油。
她感受到了成倍的焦躁,哪怕公司里的風言風語可以漠視,她也不能忽略網絡上鋪天蓋地的謾罵。
或許是因為網絡風頭太猛,這件事驚動了蔣正寒的學校。
當天上午十點半,蔣正寒被計算機系的輔導員約談。
在此之前,輔導員已經找過他的室友。三位室友都打了包票,堅稱蔣正寒不會泄密,也不是網上說的那種人。
輔導員笑道:「就算我相信你們,網民不相信啊。」
而今,當他面對蔣正寒,也是一樣的措辭:「你看過我們學校的官方微博了嗎?就算老師相信你,別人不信怎麼辦呢?」
導員的辦公室,是一個單人間。牆角放著盆栽,牆上掛著油畫,桌前兩杯咖啡,此刻正冒著熱氣。
「嘗嘗咖啡吧,是你們一位同學的爸爸從英國倫敦帶回來的,」輔導員用勺子攪了攪杯子,抬頭看向對面的蔣正寒,「比國內的雀巢好喝。」
蔣正寒沒碰咖啡,開門見山地問:「老師的意思是什麼?」
「我們學校的官博,下面的評論不能看了,」輔導員咳了一聲說,「還有三個月就是大學招生,你在這個時候出事,對學校影響多不好啊,是不是?」
他放下咖啡杯,手指點著桌子道:「你還是一個學生,你不想惹麻煩,學校也不想。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蔣正寒點了一下頭,算是回應導員的話。他本來還想解釋兩句,不過聽明白導員的意思,便不打算多費口舌。
輔導員對他的配合感到滿意,笑著說了一句:「我呢,想出了一個解決辦法。先別等XV公司的裁決,你寫一封道歉信,發布在自己的微博上,算是對這件事有個交代吧。」
蔣正寒還是沒生氣,說出了自己的疑問:「交代一件沒做過的事?」
輔導員安撫道:「我給你爸媽打電話了,講了現在的情況。你爸親口說了,無論你怎麼做,他都會支持你。」
蔣正寒沒有回應,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從輔導員的辦公室出來,再低頭看一下表,時間指向中午十二點。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
此時將近中午,不少同學走向了食堂。而他一個人坐在僻靜處,頭頂遮了半片樹蔭,像是被隔絕在校園之外。
手機的另一端,他的父親開口問:「你們輔導員找過你了?」
蔣正寒道:「聽說他給你們打了電話。」
父親笑了一聲,緩緩道:「我和你媽媽都很相信你,」言罷,他沒來由地說了一句,「這幾天江明的天氣不錯,家門口的迎春都開花了。」
蔣正寒背靠著長椅,透過樹葉的縫隙,看到碧藍如洗的天空。
他回答道:「北京也是一個晴天。」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搬家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蔣正寒的父親道,「街上都是積水,你蹚著水走路,像是在過河。」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蔣正寒小的時候,家住環島別墅區。或許是因為家底殷實,既沒有前瞻之慮,也沒有後顧之憂,父母乾脆按照他的喜好來培養他,從不批評或責罵,總是加倍耐心地引導。於是蔣正寒無憂無慮,對缺錢毫無意識,也毫無認知。
他的童年生活多姿多彩。那時候家裡有電腦的同學都在少數,蔣正寒的書房裡卻擺了兩台,他從visual basic開始學起,漸漸上手了C語言,代碼寫得冗長又凌亂,父親卻總是在鼓勵他。
除此以外,家裡還有教練帶他跑步,教他搏擊,讓他養成鍛鍊身體的好習慣。蔣正寒上小學的時候,曾經認為生活就是這樣,直到他的爺爺去世,父親生意接連失敗,家裡資不抵債,賣掉了所有房產。
生意場上風雲變幻,有人成功就有人失敗。
他們從別墅搬出來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好像一出情景劇。父親收拾好家具,帶走了一把紅木椅,那椅子的靠背很高,高過蔣正寒的頭頂,彼時他不滿十歲,抬頭盯著父親。
父親摸了摸他的腦袋:「走吧,我們要搬新家了。」
蔣正寒就跟在父親身後,踩著路上的積水行走。他那時候也不是不難過,只是覺得困境都會過去,再不然也會漸漸習慣。
而今,父親又和他說:「走過了這條河,天氣總會變晴,」話語一頓,終於指向了這次甚囂塵上的謠言。對此,蔣正寒父親的評價是,「我原來經常和你說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但是你已經長大了,大概有自己的考量。」
蔣正寒聽出言外之意,回答道:「我會想辦法證明清白。」
父親道:「我和你們輔導員也說了同樣的話,為人父母,信任自己教出來的孩子。」提到兒子的輔導員,他的語氣依然溫和。
蔣正寒與父親聊了幾句,雙方的心態都很平靜。掛上電話以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打算在這個時候走回家。
他沿著一條小路往前走,路過了計算機學院的實驗樓。門前立著幾個熟悉的人影,其中一個瞧見蔣正寒,跳起來向他招手:「哎,那不是蔣正寒嗎?」
這一幫人都是學校ACM校隊的成員。ACM程序設計大賽,素來有「程序設計界的奧林匹克競賽」之稱,學校對這一支隊伍非常看重,每年都花費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栽培。
蔣正寒作為ACM校隊的成員之一,也有一段時間沒和他們見面了。如今他處於風口浪尖,話也變得比平時更少,見到諸位ACM比賽的隊友,他打了一聲招呼道:「大家中午好。」
昔日與他勾肩搭背的隊友們,此刻大多對他不聞不問。
一位隊友當著他的面說:「蔣正寒,你好歹是我們ACM校隊的吧,你出去實習能不能要點臉?」
不遠處的帶隊老師聞言,拍了一下這名同學的肩膀。
帶隊老師姓史,既是蔣正寒的班主任,也是他的C語言老師。
史老師笑了笑,看向蔣正寒:「你這幾天過得怎麼樣?」
蔣正寒神情不變,卻也不準備多說:「過得還好,」他客氣了一句,「感謝老師關心。」
就在他的背後,有人「呸」了一口:「誰想關心你啊,丟人都丟到學校外了。」
ACM校隊的成員們,也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昨天下午外出比賽期間,因為蔣正寒的那件事,被其他學校奚落了一頓。
大家最終輸掉了比賽,心裡藏著一股子憤懣,此時碰見蔣正寒本人,也就把脾氣發在了他身上。
史老師提醒道:「你們都是同學,說話留點餘地。」
他們一行人站在台階上,蔣正寒獨自立在台階下,他一如既往站得很直,也看不出頹喪的樣子。幾人對他怒目而視,他乾脆接了一句:「最終結果還沒出來。」
「哎,什麼最終結果?」台階上的隊友想到昨天的比賽,輸比賽的不甘和此時的憤怒融合,讓他脫口而出道,「難道還有人故意害你?蔣正寒,你別自黑了好嗎?被害妄想症。」
言罷,似乎是不想再聽蔣正寒說話,那人率先掉頭走進了實驗樓。由於他是ACM現任隊長,剩下的同學也紛紛跟著他進去了。
計算機實驗樓外,只剩下蔣正寒和史老師。
天朗氣清,風吹草動,正午的陽光灑滿大地,也在台階前鋪下了陰影。
史老師思忖片刻,緩步走下台階,他和蔣正寒並排站著,笑容依舊和煦道:「你看一眼台階,有光的地方就有陰影,有陰影的地方源於有光。」
蔣正寒沒有喝下這碗雞湯,偏過臉看向自己的班主任:「老師相信我?」
「論壇那篇罵你的文章,我也看了,」史老師說,「但是老師知道,以你的水平,不需要剽竊代碼。那篇文章點讚過萬,老師懷疑啊都是水軍。」
文章不僅指責蔣正寒剽竊代碼,其實還有泄密數據、搶占資源、排擠同事、勾引女秘書等。甚至偽造了微信聊天截圖,以此證明蔣正寒的下流和齷齪。
史老師一手背後,抬頭望天道:「微信聊天截圖,很容易偽造啊。」
不只微信聊天截圖,事實上絕大部分社交軟體截圖,都是可以偽造的。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很可能為虛,這一點在資訊時代,幾乎被驗證了無數次。
「五天以後,」蔣正寒道,「真相會水落石出。」
史老師早就年過四十,卻如同中二少年般,緩緩回答了一句:「好,我等著那一天。」
彼時天高雲闊,近旁的操場一片空曠,北風吹過不遠處的草坪,陽光下的落葉沙沙作響。
蔣正寒從學校往家走,路上也碰到了不少同學。其中有幾個相熟的,會和他打一個招呼,剩下的其他人,基本裝作沒看見。
他們裝作沒看見他,也不一定是相信網絡,只是愛惜自己的羽毛,並不想惹上別的麻煩。
有一句話叫作「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出自《增廣賢文》一書,聽起來很有道理。然而對大部分普通人而言,能做到的只是寬以待己,嚴以待人。
蔣正寒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從學校走回家的路上,心裡想的還是各種代碼。他因為代碼的事情被無端抹黑,也打算用代碼的方法自證清白。
自證的過程尚未結束,新一輪麻煩又找上了門。三天之後,他的手機響了。
蔣正寒打開一看,是一封郵件提醒。發件人自稱是夏林希的母親,約他今天下午在咖啡廳見面。
咖啡廳距離學校很近,服務非常好,消費也非常高。
當天下午三點整,咖啡廳里坐了不少人,由於這家店的名氣很大,平常也算是生意興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