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實習(1)
2024-02-05 02:56:10 作者: 素光同
你每天上班之前,我幫你系領帶。
由於顧曉曼崴腳,行程耽擱了兩天。直到第四日的清晨,他們一行人動身去了江邊,前些夜裡剛下過雨,早間縈繞著白色的霧氣,山川隱沒在其中,一路上都是風景。
午後天色放晴,江水愈加澄明。
夏林希站在淺灘邊玩水,涼風吹起新一輪的波浪,不斷拍打著岸上沙石,她彎腰去摸水底的石子,臉上忽然被人潑了一捧水。
夏林希立刻抬頭,發現陳亦川正在和張懷武打水仗,她的位置距離他們不遠,屬於被殃及的群眾之一。
張懷武撓了撓頭說:「夏姐對不起,沒看到你……」
趁著他道歉的工夫,陳亦川濺起一片水花,弄濕了張懷武的褲腳,然後快如疾風地跑開,站在岸上以勝利者的姿態笑了。
陳亦川道:「夏林希,撿石頭好玩嗎?你要是和我打水仗,一局就輸了你信不信?」
夏林希沒有回答,暗暗記下了這筆帳。
次日一早,她有了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彼時還不到上午十點,他們在溪畔集結,做好了第一批漂流的準備。
與風光壯闊的江河山水不同,這裡溪流潺潺溝壑縱橫,河段的落差相對較大,也更加適合激流勇進。而在登上橡皮艇之前,夏林希買了一把水槍,交給了蔣正寒,和他約好同坐一船。
蔣正寒欣然答應。
夏林希道:「待會兒我和他們打水仗,一定會先保護你,不讓水濺到你的身上。」
蔣正寒笑了一聲,似乎不怎麼相信這句話,但是心裡仍然很高興。
今日陽光明媚,天高雲闊,近旁鳥雀啼叫,流風激起波浪。在所有乘客坐好之後,第一個閘口被打開了,橡皮艇接連不斷地衝出閘口,滑下高達十三米的人工坡。
失重和水流的雙重壓力之下,爆發出了男女混雜的尖叫聲。
夏林希無動於衷,既沒有發出尖叫聲,也沒有表情誇張,不是她不害怕,而是因為她被嚇蒙了。
橡皮艇順流而下,兩邊的扶手沾水打滑,她沒有心思考慮水仗,覺得自己快掉下去了。
不得已之下,她撲進了蔣正寒的懷裡。
蔣正寒一手把她抱住,旁邊還有人吹口哨,激盪的浪花撲面而來,夏林希頓感渾身濕透。她來不及抓住扶手,因此拽緊了蔣正寒的衣服,憋了半晌才說出一句:「我不會游泳……」
「我會,」蔣正寒道,「你掉下去也沒關係。」
夏林希並不認同,貼在他的肩頭上,繼續和他講道理:「可是水流這麼急,會增加很多阻力,假如我真的掉下去了,你跳下來也撈不到我。」
蔣正寒點了點頭,隨後又安撫道:「你穿著救生衣。」
對啊,她還穿著救生衣。
考慮到這一個現狀,夏林希放鬆不少。
蔣正寒抱緊了她,接著問道:「你在想什麼?」
「我看到了告示牌,上面寫著落差十三米,」夏林希道,「按照高度和重力加速度,我算了一下落地的時間。」
蔣正寒有些想笑,但他硬生生忍住了,誠心誠意地誇讚道:「這不是很好嘛,活學活用。」
「一點也不好,」夏林希小聲道,「前面還有閘口。」
「還有十三米嗎?」
「沒有了,最多七米。」
蔣正寒略感失望。
他沒有夏林希的心算能力,也不清楚掉下來花了多久,好像沒過多長時間,也並不是非常刺激。唯獨夏林希撲向他的那一刻,讓他萌生了不虛此行的感覺。
當前的水流依然湍急,皮艇恰如一片樹葉,又好比迷途的羔羊,在波浪的連番沖刷之下,只能漂游著四處亂竄。
不少旅客適應了漂行,紛紛掏出自己的相機,然後對準山水景色,或者是周圍的隊友,按下快門拍了幾張照片。
陳亦川和顧曉曼坐在一艘皮艇上,顧曉曼倒是安安靜靜遵守規則,但是陳亦川到處潑水,樹立了許多敵人,一時間群起而攻之,讓他們兩個都渾身濕透了。
夏林希瞧見這一幕,非但沒有幫助陳亦川,還從蔣正寒的口袋裡摸出水槍,灌滿水囊之後落井下石。
陳亦川隔船大喊:「夏林希,你做人不厚道!」
夏林希沒有噴到顧曉曼,只弄濕了陳亦川,她說道:「你不是想打水仗嗎?我們一戰決勝負。」
陳亦川馬上弄出水花:「有本事別讓男朋友幫你,就我們兩個單獨較量。」
有本事別讓男朋友幫你。
夏林希聽見這話,當即反問了一句:「我是那種依靠男朋友的人嗎?」
話音未落,一旁的錢辰不假思索道:「剛才經過第一個閘口,你不是抱緊了正哥嗎?」
夏林希啞然失聲,感到無法反駁。
是的沒錯,她抱緊了蔣正寒,像是一隻扒不開的樹懶。
第二個閘口近在眼前,夏林希仍然在反思自己。她靜坐於橡皮艇上,彎腰按住了扶手,下一秒皮艇滑落,全體失重,夏林希心跳加快,但她堅決不認慫。
這一次的墜落猝不及防,蔣正寒仍然平靜得很,也沒有被皮艇甩出去,好像不是在河水中激流勇進,而是坐在四平八穩的馬車裡。
夏林希忍不住問:「你不害怕嗎?」
蔣正寒道:「害怕也不能讓你發現。」
夏林希便以為他是真的害怕,只不過沒有表現到臉上。
於是她前傾了一點,伸手再次抱住他:「不要怕,全程才四公里,按照我們的時速,很快就漂完了。」
誠如夏林希所說,漂流花費的時間並不長。河岸兩旁樹木成蔭,遙望遠方層巒迭嶂,水流載著他們奔向前方,一路上刺激與興奮並存,很少有人關注身上的衣服。
然而到達終點之後,幾位遊客脫下救生衣,看到渾身濕透的自己,多少覺得有一點尷尬。
夏林希正是處於這種狀態。
10月的氣溫不算低,燦爛的陽光照耀大地,仍然曬不干她的衣服。她披著一條剛買不久的浴巾,在人群之中亂竄,好不容易找對了地方,躊躇半晌才走進更衣室。
蔣正寒跟在她身後,出聲問了一句:「要我陪著你嗎?」
夏林希扭過頭,詫然將他望著:「你的意思是,你要陪我換衣服嗎?」言罷,她用浴巾擦他的身上,「你也濕了不少,忙你自己的事情,不要管我。」
此刻,陳亦川已經整理完畢。他一身乾爽地站在旁邊,手中還拿著一顆沙果,眼見蔣正寒和夏林希磨磨蹭蹭,他忍不住開口催促道:「你們兩個能不能快一點,少講一句話能掉一塊肉麼?」
夏林希並未回答,她沒有時間理會陳亦川,目光睃巡在蔣正寒身上。她本意是給他擦水,但是隔著一條浴巾,她的手從上到下挪動……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夏林希一本正經地感嘆:「你怎麼弄了這麼多水?」話中夾雜著抱怨的意思,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其實她不應該發出這樣的感嘆,畢竟她全身上下比蔣正寒濕得多。
蔣正寒卻很配合,笑了一聲說:「水浪太大了,我沒有坐穩。」
夏林希聞言點頭,好像信以為真。她努力擦了十幾秒鐘,以為自己會流鼻血,但是鼻血沒有流下來,反倒是打了一個噴嚏。
蔣正寒後退一步道:「快去換衣服吧。」
夏林希乖巧又聽話地回了一聲好。
與往常相同的是,兩個人說話聲音都不大,但因陳亦川站得很近,所以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他捧著果子啃了一陣,又在心中積攢了一些問題。
待到天近傍晚之時,他們一行人共同返程。「十一」黃金週遊客暴增,旅遊大巴上坐滿了人,最後一排坐著隊伍中的五個人,唯獨一個張懷武待在大巴的前排。
漂流不僅消耗了體力,也降低了他們的注意力。夏林希看了一會兒窗外的風景,漸漸感到又困又累,她把腦袋靠向玻璃窗,隨著山路上的巴士顛簸,一聲不吭地閉目養神。
蔣正寒側過臉看她,抬起左手將她摟過來。
夏林希打了一個哈欠,仍然想著要注意影響。她偏頭靠上他的肩膀,接著說了一句:「大庭廣眾之下,還是不能太親密。」
蔣正寒低聲回答:「前排的幾個人,比我們更親密。」
夏林希並未證實這一點,她很相信蔣正寒說的話。
她握著他的一隻手,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這一舉動堪稱毫無意識,她不知道這麼做的緣由,或許是因為手裡有點空,她想找一個東西捧在手中。
但她今天換了一條褲子,而在她坐下來以後,褲子的邊沿落在膝蓋之上。蔣正寒手指一頓,就摸到了她的腿。
夏林希沒有出聲制止,她整個人半夢半醒,不聲不響伏在他的肩頭,似乎百分之百地信任他。
蔣正寒背靠座椅,側目看向窗外風景,恰如柳下惠一般,就這麼坐懷不亂。
他心裡其實很想摸,但是原則上不允許。
陳亦川坐在蔣正寒的右邊,此時此刻也沒什麼困意。他蹺著二郎腿,獨自玩了一會兒手機,約莫半晌之後,他突然問道:「蔣正寒,怎麼才能讓女生聽話?」
蔣正寒壓低聲音道:「什麼意思?」
「就是假如我有了女朋友,我說東她不敢往西,」陳亦川一手托著下巴,腳尖點地開始抖腿,「我和她聊天的時候,她也不會反駁我的意見……我讓她看什麼書,她就去翻什麼書,看完了再和我交流探討。」
蔣正寒沉默片刻,像是在仔細思考。陳亦川等了又等,卻等來這樣的回答:「你聽說過人工智慧嗎?」
「那不是廢話嗎,」陳亦川道,「誰不知道人工智慧?」
蔣正寒點了點頭,對他的承認感到滿意。
大巴略微顛簸一瞬,夏林希蹭了蔣正寒一下,他不由得伸手將她抱緊,似乎身旁有一個珍貴的易碎物品。
山光水色都在窗外,迎著當空下落的夕陽,那些景象飛快地後退,消逝到不為人知的地方。大巴車仍然在前行,蔣正寒心裡算計著時間,繼續和陳亦川說道:「人工智慧可以給你一個聽話的女朋友,你事先設置好規則和程序,讓她往東絕不會往西,讓她看什麼書,她就看什麼書。」
陳亦川「噓」了一聲,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別和我開玩笑,」陳亦川抖著腿道,「夏林希什麼性格,都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你要是把我當兄弟,就告訴我幾句實話……」
他問:「到底要怎麼和女生相處?」
蔣正寒回答:「我也不知道。」
陳亦川當然不信,以為蔣正寒故意不說。
然而片刻過後,蔣正寒又坦誠道:「對她好一點。」
這五個字,算是他的全部秘籍。如今毫無保留地轉告陳亦川,他盼著對方能夠早日領悟。
可惜陳亦川沒有這一份領悟能力,接下來共同遊玩的幾天裡,他們陸續去了其他著名的景點。直到坐上返回北京的列車,陳亦川仍然表現得和從前一樣。
列車疾速行駛,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旅途的疲憊尚未緩解,又要為歸程而勞累奔波,隊伍中的顧曉曼和張懷武陸續趴倒,剩下四個人還保持著清醒,車廂上沒有吵鬧的聲音,超過半數的人都在補眠。
為了消磨時間,夏林希一手撐腮,接著輕聲問道:「這一趟玩得開心嗎?」
錢辰率先回答:「我是挺開心的,我喜歡出來旅遊,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不喜歡一個人悶在家裡。」
話音未落,陳亦川嗤笑一句:「你不是蔣正寒的同學嗎?你們計算機專業,就應該悶在家裡,一個人面對電腦屏幕,白天夜裡不停地鑽研……」
陳亦川尚未說完,便被錢辰打斷了:「我對計算機沒有感覺,父母想讓我選這個專業,所以我莫名其妙地選了。沒想到真的被錄取了,不過還好,寢室里有一個正哥,編程作業難不倒我們。」
蔣正寒問道:「你以前想學什麼專業?」
「銷售啊,」錢辰笑著說,「我爸媽都是幹這一行的,接待客戶不是一件好活,他們覺得太苦太累了。」
夏林希聽了他的話,低頭沉思沒有應聲。
這一趟出來玩,幾位隊友都買了紀念品。他們和當地人打交道的時候,錢辰從中脫穎而出,他不會說一句廣西話,但是嘴甜又機靈,買東西從未挨宰,反而能幫助他們討價還價。
因為四周一片安靜,錢辰輕聲笑道:「假如我幹不了技術的活,將來應該也能混一口飯吃。」
夏林希心想,他說得沒錯,技能並不局限於某一項專長,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優點。
抱著這種心態,她覺得陳亦川也有很多長處,顧曉曼和張懷武亦然。無論是在性格或者能力上,總能發現一個人的強項。
如今國慶假期到了尾聲,各類競賽和實習工作又要開始了,她希望蔣正寒在進入那一家數據公司之後,也能充分展現出他的強項。
實習的日期,定在假期結束後的第一天。
當日上午的課表滿了,直到下午才有空閒,好在天氣十分晴朗,也能讓人的心情閒適幾分。
秋季落葉成堆,陽光普照大地,悠悠白雲隨風飄浮,像是一塊又一塊懸掛在蒼穹上的幕布。
公司總部坐落在海淀區,距離他們的學校不遠,徐智禮提前半小時開車到達,蔣正寒一個人去坐地鐵。他們約好在同一處地方見面,兩人其實都沒做什麼準備。
從地鐵站出發,步行到公司約莫五分鐘。此時剛好是下午的高峰期,路上還有不少年輕人,蔣正寒獨自走了一會兒,聽見旁邊另一位男人道:「剛畢業的大學生,想在北京安家落戶,一個月掙個千把塊錢,你說夠嗎?」
與他同行的,是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那人操著一口京片子,不怎麼耐煩地回答道:「小鄭,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你好好工作,比什麼都強。」
小鄭回答道:「我工作再努力,公司不給我……」
「得,您別說了,」中年男子打斷道,「皇城底下的老百姓,誰比誰容易?北京城裡機會多啊,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咱這裡跑,一年倒下的創業公司,少說也有千兒八百,公司有您一口飯吃,您不能好好回報嗎?」
蔣正寒加快腳步,從他們的身側路過。
他看見巨大的英文標識,橫立在一方寫字樓上,徐智禮停車站在門口,低頭看表似乎在等他。
「蔣正寒,我們提前了五分鐘,」徐智禮沖他招手道,「我爸安排了一個人,把我們帶進項目組。」
蔣正寒走近幾步,接著問道:「數據分析的項目組嗎?」
「可不是嘛,」徐智禮轉身,手上掛著車鑰匙,「要不是我爸爸的緣故,他們根本不會招收大一的學生。」
蔣正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一聲同他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