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旅行(1)

2024-02-05 02:56:10 作者: 素光同
  陳亦川背著她,邊走邊說:「顧曉曼,你胖死了。」

  顧曉曼沒有反駁一個字,她就這麼安靜地聽著。

  9月的下旬,各大院校開始正式上課。

  第一堂課在早晨八點,課程名稱是《數學分析》,實際上也是高級微積分。作為數學系學生的必修課,它貫穿了四年的本科學習。

  夏林希翹首以待,很早就到達了教室。她和楚秋妍坐在同一排,兩人都帶了一沓草稿紙。前排的陳亦川瞧見她們,湊過來問了一句:「你們暑假預習了嗎?」

  夏林希反問道:「為什麼要預習?開學再好好努力啊。」

  「夏林希,我發現你沒有高中用功了,」陳亦川拿著課本,敲了敲桌子道,「我把大一的課程全部預習了一遍,期中考試你肯定考不過我。」

  此話一出,引得旁邊幾位同學發笑。

  陳亦川掃眼看過去,然後一隻手揣進衣服口袋,拿著那本《數學分析》,似乎要找人單挑。

  同學們步入大學以後,多少會變得成熟一點,也會比高中時代更穩重。但是陳亦川和普通人不一樣,他和高中時期沒什麼區別。

  夏林希旁觀他走進男生堆里,又見他擼起袖子,幾乎認定他想打架,卻聽見陳亦川說:「我從教材里挑出三道題,我們比賽誰先做出來,倒數第一把名字倒過來寫,你們敢不敢應戰?」

  夏林希很想應戰。

  然而回想整個暑假,她不是在學駕駛,就是在和蔣正寒廝混,並沒有預習課程的時間。假如她此時跑過去,相信不久以後,她就要把名字倒過來寫了。

  於是夏林希一聲不吭。

  楚秋妍與她不同,她似乎學過這門課,因此整個人興致高漲。她摸了兩張草稿紙,匆匆忙忙加入了戰局。

  戰局中不僅有楚秋妍和陳亦川,也有無辜躺槍的徐智禮,以及聞訊趕來的魏華同學。魏華的父母都是數學教授,他的參與也使得這場比賽結果更加撲朔迷離。

  魏華和陳亦川差不多高,兩個人都穿著深灰色的衣服,筆直地站在第一排桌子的旁邊,像是兩棵深灰色的樹。他們交頭接耳一陣,陳亦川忽然又說:「夏林希,你過來給我們選題目,免得別人說我作弊。」

  夏林希實話實說:「我看不懂題目。」

  楚秋妍道:「你隨便選幾道課後練習,我們看著做就行了。」

  話音落罷,夏林希很快跑了過去,充當一個類似於裁判的角色。

  她攤開整本教科書,憑藉第一眼看上去的直覺,挑中了一些比較簡單的題目,以至於陳亦川嗤笑一聲道:「你幹嘛選這麼簡單的,比賽都沒意思了。」

  楚秋妍立刻圓場:「只有這種題目,才能考查基礎。」

  夏林希表示贊同。她隨即撫平一張紙,交握著雙手,公平公正道:「待會兒你們誰輸了,就把名字寫在這張紙上,帶回寢室留作紀念。」

  眾人紛紛點頭稱好。

  近旁有人拉開了窗簾,清晨的陽光斜照入室,剛好映出幾道光圈,夏林希偏頭看向室外,耳邊一片寫字的沙沙聲。

  這時候的簡訊提示音,就顯得有一些突兀。

  夏林希轉過臉,瞧見陳亦川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上有一條提示:「聯繫人顧曉曼發來新信息。」

  「你看什麼?」陳亦川一把蓋住手機,另一隻手還在打草稿。

  夏林希道:「看你的手速。」

  陳亦川不以為然地笑了:「你馬上就能見識到,什麼叫全系最快的手速。」

  可他尚未收好手機,魏華便扔開了他的筆,言簡意賅道:「我寫完了,對一下答案。」

  魏華同學心平氣和地坐著,把一張草稿紙交給了夏林希。夏林希對照書中答案,給出了這樣的評價:「完全正確,連格式都一模一樣。」

  約莫一分鐘之後,楚秋妍和另外兩個男生交卷,戰場上只剩下徐智禮和陳亦川。

  陳亦川沒有預料到是這種局面,誠然他小瞧了對手,自以為預習了教科書,就能成為他們的全系第一。然而全系第一遙不可及,獨孤求敗的幻想也破滅了,他只覺得萬萬不能輸給徐智禮,否則大學四年都要在夏林希的嘲笑中度過。

  他帶著一股子拼勁,趕在徐智禮之前算出答案。

  陳亦川提筆落罷,楚秋妍也覺得驚訝:「所以徐智禮是倒數第一嗎?」

  是的,這次比賽的倒數第一,正是被封為「學神」的徐智禮。

  夏林希心想,她還是保持安靜,不要宣布結果比較好。

  即便夏林希默不作聲,徐智禮仍然覺得窘迫。由於他膚色偏白,這麼略微一難堪,耳根處紅得很明顯。

  夏林希試著解圍:「好像快上課了,我們先回自己的座位吧。」

  「哎?夏林希,」陳亦川喊住了她,「換作是我倒數第一,你肯定不會這麼好心!」

  一旁的魏華同學也慫恿道:「願賭服輸。」

  楚秋妍笑了一聲,拽過空白的草稿紙,搶先一步寫了自己的名字——當然是倒著的名字,然後把簽字筆遞給徐智禮:「好啦,我先寫了一個,我們兩個湊一對。」

  夏林希差點給她鼓掌。

  如此一來,徐智禮不再尷尬。他把自己的名字倒著寫,位置距離楚秋妍很近,算是實現了剛才的承諾。

  夏林希目睹這一切,心想她真的要好好學習了。陳亦川預習了一個暑假,竟然還是險中求勝,而徐智禮作為數學保送生,竟然淪落到面紅耳赤的地步。

  所以這一上午的課程,她聽得很認真。

  最後一堂課上,一位姓倪的教授叮囑道:「我們系每年的畢業生,大部分都保研或者出國了,只有很少的學生直接工作。無論你們選擇哪一條路,都要注重打好自己的基礎。」

  他笑著說:「腳踏實地,也要仰望星空。」

  陳亦川接了一句:「我想好了,我要當數學家。」

  倪教授站在講台上,雙手按住了桌沿:「英文裡沒有數學家的稱謂,只有一個單詞叫作Mathematician,指的是以數學為職業的人。預祝你們學有所成,成為一名職業數學人。」

  楚秋妍聽了這話,挨近夏林希問道:「你有沒有考慮過將來?」她笑著解釋道,「我也喜歡數學,但是沒想過深造。」

  夏林希「嗯」了一聲,隨即又問:「徐智禮呢,他想做什麼?」

  「他一直想創業啊,從高三就開始計劃了。」

  楚秋妍合上書本,與她推心置腹:「正好他爸爸的公司里,有一些相關項目是數據分析,因為幾個框架都開源了,這一塊的東西越來越熱門。」

  這一塊的東西越來越熱門。

  夏林希聽懂了這一句,就給蔣正寒發簡訊:「徐智禮告訴你什麼時候去實習了嗎?」

  蔣正寒回答:「國慶節以後。」

  國慶節就在近日,想來應該也不剩幾天了。

  她握著自己的手機,接著編輯了一條:「晚上的同學聚會,你想不想參加?」

  所謂的同學聚會,指的是他們高中一幫同學,大學剛好考到了北京,彼此之間久未見面,因此有人組織了一場聯誼。

  楚秋妍瞥見這條消息,半開玩笑地問道:「你們的同學聚會,能帶上同學的同學嗎?」

  「你也想去嗎?」

  「湊個熱鬧。」

  這不是什麼難題,因此夏林希一口答應。

  傍晚七點左右,天幕完全黑透,燈盞點綴著長街,連成一條金色的線。站在高處向下望,那些奔流不息的車輛,像是一道又一道轉瞬即逝的流光。

  市中心的娛樂地點很多,由於本次聚會人數不少,組織者定了一個包廂。夏林希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偏過臉看向樓下的立交橋。她忽然有一種感覺——其實北京和江明市也沒什麼區別,都是這樣的高樓大廈,車來車往。

  桌上擺著幾桶雪碧,顧曉曼給夏林希倒了一杯,又被蔣正寒換成了礦泉水。

  蔣正寒坐在夏林希的左邊,她的右邊只有一個手提包,顧曉曼見狀,出聲問了一句:「夏林希,你旁邊有人嗎?」

  顧曉曼站在桌前,夏林希抬頭看她:「有我的大學同學。」言罷,她從位置上站起來,望向四周的空位,「要不你坐另一邊吧?」

  張懷武許久沒碰到蔣正寒,當下正在和他敘舊,聽見夏林希和顧曉曼的對話,插了一句:「顧曉曼,你來我這裡,我坐別的地方。」

  顧曉曼聞言,依然走向了前方。

  她坐到了陳亦川的旁邊。

  張懷武愣了愣,好像並不在意,隨口問了一句:「對了,你們國慶節打算去哪裡玩?」

  夏林希道:「有山有水的地方。」

  「那不如去桂林吧,」張懷武拍了一下桌子,有理有據地提議,「桂林山水甲天下嘛。」

  蔣正寒坐在張懷武的旁邊,算是離他最近的人,張懷武話音落後,蔣正寒卻沒有發表意見。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一眼掃過包廂的四周。

  這場聚會的參與者都是大一學生,又因為他們幾乎全部來自於江明一中,因此聚會進行到尾聲的時候,有人離開自己的座位,站在包廂中央說了一段關於母校的話。

  夏林希背對著那個人,喝了一口礦泉水,然後自言自語道:「聲音有點耳熟。」

  蔣正寒岔開話題道:「現在幾點了?」

  「晚上九點半。」夏林希低頭看表,瞥了一眼包廂正中央,瞧見了神采飛揚的秦越。

  作為6月高考的全市理科第一,秦越如願以償地踏入了頂級學府的大門,目前主修經濟管理專業,將來也能更好地繼承家族企業。

  他成績優異,家境富裕,為人熱心又大方,常能收穫同學好感。如今他站在包廂的中央,落落大方,侃侃而談,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非常引人注意。

  嘈雜的聲音漸漸安靜,而在整個包廂內,唯有秦越侃侃而談,就連楚秋妍也在看他,並且這樣評價道:「這個人很能講話啊,他是你的高中同學嗎?」

  「他是我們隔壁班的,」夏林希回答完畢,補充了一句,「我和他不熟。」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遠處的秦越不可能聽見,但是在她話音落後,秦越巧合般停了下來,眼神轉向她所在的位置:「我高三那一年,關注到了隔壁班一位女生……」

  蔣正寒側過臉,目光與他對上。

  秦越仍然自顧自地說:「她現在有了男朋友,不過那個人不是我,大學生活剛剛開始,各方面都很圓滿,這是我唯一的遺憾。」

  截至目前,秦越的發言包括了追憶高中時代、感恩母校栽培、憧憬未知的明天,以及一些感懷和缺憾,多少能激起一些共鳴。因此他說完這番話以後,在座的同學都給他鼓掌。

  除了蔣正寒和夏林希。

  他們兩個低聲交談著,近旁的楚秋妍和張懷武也沒聽清,張懷武捧起湯碗吹熱氣,便瞧見秦越走向了這裡。

  秦越端著酒杯,站在蔣正寒身邊道:「老同學,我敬你一杯。」

  蔣正寒和他不是老同學的關係,他們兩人說過的話屈指可數,高三階段也曾有一次正面衝突,相互其實看不順眼,當下還要碰杯共飲,像是在考驗他們的演技。

  或許是因為演技不夠,蔣正寒並未給出回應。

  蔣正寒從桌上拿了一瓶白酒,很平靜地打開了瓶蓋。

  秦越舉杯的手指一顫,杯中的礦泉水也跟著一顫,水面浮起晃蕩的波紋,映著流光溢彩的燈色,像是某種價格不菲的晶石。

  蔣正寒端著兩個新杯子,往杯中倒滿了白酒,多到快要溢出來。他把其中一杯遞給了秦越,隨後站起身來,兩人順理成章地碰杯之後,蔣正寒似乎和他分外熟稔:「老同學,我也敬你一杯。」

  秦越笑著點頭,準備放下白酒杯,重新端起礦泉水。

  但被蔣正寒制止了。

  蔣正寒說:「我們把酒喝光,祝願母校人才輩出,同學友誼萬古長青,大學生活蒸蒸日上。」

  附近不少人聽見這話,頓時給予他熱烈的掌聲。

  夏林希拿起白酒瓶,看了一眼酒精濃度,心中陡然一驚。這瓶酒擺在桌面上,一整晚都無人問津,恐怕是因為……度數真的太高了。

  她拉了拉蔣正寒的袖子,沒有吸引到他的注意,卻引來了秦越的目光。

  秦越笑得尷尬:「我們還是大一年級的學生,用不著社會上的那一套,這一杯白酒下去,肯定不省人事了。」

  大一年級的學生,不僅有高中時代的青澀,也有擺脫不掉的年輕氣盛。附近同學聽聞秦越的話,非但沒有勸他們停酒,反而一同起鬨道:「喝喝喝!感情深,一口悶!」

  就連張懷武也說:「不是老同學嗎,怎麼不喝了呢?」

  他說這話也是無心之失,想到什麼就說了什麼,但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秦越面上掛不住,又找不到台階下,更不願意喝一杯白酒——他最終還是放下了酒杯。

  秦越和蔣正寒勾肩搭背:「不喝了,敬酒都是虛的,今晚玩得開心嗎?」

  他語氣溫和,笑了一聲又說:「我付錢請大家吃飯,就是想讓你們吃得高興,玩得開心。」

  「付錢」兩個字,似乎用了重音。

  蔣正寒套用他剛才的話,也很溫和地回答道:「各方面都很圓滿,但是沒能和你喝酒,這是我唯一的遺憾。」

  秦越啞口無言,自認為遇上酒鬼。

  誠然蔣正寒也不會喝酒,更沒有一次性喝過一杯,但他今晚仿佛換了一個人,絲毫不懼五十二度的貴州茅台。

  秦越猶豫了兩秒鐘,伸手端起了白酒杯。

  整個包廂內,只有他們兩個站著,其餘同學都安靜地坐著,有意無意望向這邊。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注目禮,秦越最終握著杯子,一口氣喝了一半,喝到一半便停了下來,漲紅臉開始劇烈咳嗽。

  烈酒入喉,喉嚨火燒火燎,像是被酒氣燙熟。

  蔣正寒給秦越拍背,另一隻手扶著他,順勢放下了酒杯。他表現得很有耐心,像是在對待自己的兒子,以至於秦越拽著他的衣袖,不得不接受這種幫助。

  蔣正寒道:「沒人催你,喝這麼快?」

  他說一句馬後炮,秦越心中更覺窩囊。

  秦越反問道:「你怎麼不喝?」

  陳亦川坐在對桌,目睹了事件全程,很快就大聲起鬨道:「蔣正寒,你也喝啊!秦越都這樣了,你千萬不能輸啊!」

  夏林希想說喝什么喝,但她抬頭看向蔣正寒,卻見他已經端起了杯子,她不知道要如何制止。

  夏林希心中煩躁,握著自己的水杯,正準備悶下一口,卻聞到了強烈的酒氣。

  杯子被人換過了。

  她坐在這裡哪兒都沒去,杯中一直有礦泉水,而且是整整一杯。倘若沒有近距離觀察,確實不知道那是白酒還是礦泉水。

  蔣正寒拿著夏林希的杯子,倒是真的喝完了水,致使秦越目瞪口呆,心頭頓時疑竇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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