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衷情(5)

  「跌出年級前五了，」何老師頓了頓，不敢說直白的話，只能婉言相勸道，「衝刺階段，你不用做難題，也別有什麼壓力，保持以往的水平就好，老師們都相信你。」

  夏林希站得筆直，雙手背到了身後，左手掐了右手一下，鑽心地疼。

  她輕抽一口氣，明白了身在現實。

  然而去年的年底，她發燒三十八度，也能保持全班第一，為什麼現在臨門一腳，身體狀況良好，成績和排名卻陡然降低？

  夏林希想不通，因此開口問道：「我可以查看試卷嗎？」

  「分數不會有問題，」何老師慈藹一笑，攤開一個文件夾，「你看啊，陳亦川比你高五分，孟之行比你高兩分，你們之間的差距很小，但是比起你原來的水平，還是有一點退步。」

  他說：「老師和你說這些話，不是因為你考得不好，是因為重視你的情況。」

  也不完全是這樣。

  在此之前，因為夏林希的成績一直穩定，不少老師都把她當成了未來的市理科狀元。倘若能出一個市狀元，對學校而言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報紙和媒體在採訪的時候，也會強調一下狀元的母校，能吸引一批優秀生源。

  但是他們並沒有料到，理科狀元會栽在三模考試上。

  夏林希仔細想了想，整場考試發揮正常，三模的試題格外簡單，簡單得就像會考一樣，她不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

  夏林希看著她的分數，沉默一小會兒之後，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這一次的題目比較簡單，大家的分數咬得很緊，我寫卷子的速度太快，有些地方可能粗心了。」

  班主任立刻問：「你提前交卷了嗎？」

  夏林希點了點頭。

  班主任面露責備：「時間充裕是好事，但是要多檢查，你掌握了心算，就不能荒廢，更不能粗心。」

  夏林希認錯態度端正，連著答了幾聲好。

  班主任便放她走了。

  下一堂課是數學，課間提前發放了試卷，夏林希拿到她的卷子以後，馬上翻開全頁檢查。果然，有一處地方，她寫的是5，不過因為連筆太快，看起來像8，不幸被扣掉了分數。

  她不知道應該怎樣吸取這個教訓。

  三模之所以寫得匆忙，是因為她和蔣正寒被分到了一個考場，她發現試題比較簡單，就準備提前一個小時答完，交卷以後在門口等著蔣正寒。

  不過十分之差，就讓她一舉落馬。

  後排的張懷武望見她的分數，抻長脖子問了一句：「夏姐，發生什麼事了，你的數學怎麼只考了一百三十多分啊？」

  顧曉曼嫌吵，蹙眉回頭看他：「關你什麼事，你一百三十分還沒考到，怎麼好意思問別人？」

  張懷武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分數，結結巴巴道：「我這不是……不是關心夏姐嘛……」

  夏林希道：「沒什麼大事，一次小考而已。」

  呸，才不是呢。

  顯而易見，她在陰溝裡翻船了。

  比起自己的粗心大意，更讓她無語的是，全班同學聽聞三模排名之後，對她投來的那些同情的目光。

  陳亦川剛一進門，就吊兒郎當地晃了過來，仿佛自帶背景音樂，渾身散發著加冕的榮光。

  教室里吵吵鬧鬧，嘈雜一如既往，陳亦川志得意滿，笑了兩聲才問：「夏林希，你看見排名了嗎？」

  夏林希尚未開口，蔣正寒接話道：「你說的是哪一次排名？」

  陳亦川把手插進褲兜，一雙長腿略微一伸，直接坐在了前排的桌子上：「蔣正寒，這個問題需要問嗎？那肯定是……」

  「三模」兩個字尚未出口，就被蔣正寒打斷了：「高三的大考一共十九場，你考第一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夏林希是百分之九十五，你的問題也不用問了。」

  陳亦川話語一頓，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片刻過後，陳亦川抬起腿，往椅子上踹了一腳：「你護什麼短啊，我也不是來耀武揚威的。」

  他踹的是高沉的椅子，高沉同學早就被保送了，因此座位空置已久。

  哪怕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夏林希仍然糾正道：「你不要用『護短』這個詞，聽上去容易讓人誤會。」

  陳亦川俯身向前，似笑非笑道：「別裝了，時瑩都告訴我了。」他壓低了聲音，嗓門很小道，「你們兩個，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嗎？」

  此話一出，如同火上澆油。

  她反問道：「時瑩說的話你也信？」

  顧曉曼跟著幫腔：「你不要聽風就是雨。」她從書包里拿出筆記本，自言自語道，「我以為你很聰明，沒想到你……」

  陳亦川「嘶」了一聲，立即換了一種措辭：「我沒說我相信她，在一個微信小群里，她突然提到的，我當時就反駁了。」

  5月的天氣很好，窗外一片和風麗日，藍天白雲，教室內光線充足。在這麼好的一個環境裡，夏林希卻壓制不住心底的煩躁之意。

  蔣正寒似有感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陳亦川身旁：「時瑩誤會了什麼，要在微信群里說，而不是當面問我們？」

  他道：「快要高考了，不該收一收心嗎？」

  夏林希靜坐原位，把話題帶往另一個方向：「我覺得是應該收心，可是她已經保送了，也不像我們這樣，忙到沒有空閒時間。」

  張懷武聽得雲裡霧裡，他原本也準備講點什麼，但他自認智商低，還是保持沉默為好，或許剛一開口，就露餡了。

  陳亦川聽完他們的話，自己也抽了一口氣，從桌子上跳下來，笑道：「我剛才說的話，你們別放在心上，我開玩笑的。」

  語畢他繼續說：「夏林希，我還掉出過前十，不是一樣爬回來了？」

  夏林希聞言抬頭，和他對視了一陣，又聽他補充一句：「高考完了，肯定是我第一，你第二，你等著。」

  夏林希道：「好啊我等著，不過你這個結果，不符合概率預測。」

  陳亦川沒有回嘴，笑過一聲就走了。

  三模失利，似乎只是一滴水，掉進了一汪湖泊里，沒過多久，湖面又平靜如常了。

  次日早上，班主任收到一封郵件。

  他在辦公室里打開筆記本，正準備製作一個題型總結的幻燈片，郵箱提示忽然一亮，附件上傳了一張照片——拍攝時間是去年的三校聯考。

  何老師從教十餘年，第一次遇見這種狀況。

  他也覺得吃驚，生活不應該是這樣，他的學生也不應該是這樣，然而現實總能讓人目瞪口呆，因為它的隨機事件並不是按照常理想像出牌。

  照片拍攝於一個三校聯考的地點，夏林希站在蔣正寒的身邊，和他距離非常近，兩個人低頭說著話，關係似乎非常親密。

  郵件上寫道：「班上有人早戀，快高考了，老師能管一管嗎？」

  何老師抬手扶額，接著點了一根煙。

  他的辦公桌對面，趙寧成還在改作業，瞧見何老師抽菸，趙寧成便笑道：「何老師遇見什麼煩心事了？」

  趙寧成說話很委婉，他的意思並不是想問「煩心事」，而是想提醒何老師，不應該在室內抽菸。

  但是何老師沒有理解他的意思，這樣回答：「我們班上有些學生，心思太深了。」

  趙寧成放下手頭的工作，又問了一句：「這話怎麼說？」

  何老師道：「他從去年11開始，關注班上的同學，拍下了一張聯考時的照片。今年挑在高考之前，把照片發給我，讓我抓別人的小辮子。」

  趙寧成微微訝異，問道：「什麼照片？」

  「學校門口的照片，男生和女生同框。」何老師翻開工作簿，有意淡化嚴重程度。

  他查看了蔣正寒的分數，吐了一口煙圈接著說：「男生的成績穩步上升，女生的成績幾乎不變，距離高考沒幾天了，哪來這麼多事？」

  二模之後，班主任誤以為陳亦川和顧曉曼陷入早戀，導致雙方成績直線下降，因此把他們叫進辦公室，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半個小時。

  他的勸誡可能有效，陳亦川的分數提高不少，顧曉曼也恢復了原來的狀態。

  早讀課上，顧曉曼曾經和陳亦川表白，這是鐵板釘釘的事情，顧曉曼自己也承認了。他們畢竟年輕，青春期的荷爾蒙，班主任不可能不明白。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把這件事轉告家長。

  日期越迫近高考，他越擔心這些學生，會因為心態不好而發揮失常。

  再看蔣正寒和夏林希，兩人的成績不像受了影響，換句話說，就算有什麼關係，當下也不是處理的時機。

  趙寧成開口說了一句：「家庭教育的原因嗎？有些學生，心思不在正路上。」

  何老師聽完這句話，隨手回復了郵件：這位同學，高考在即，我不管你是誰，請把心思用到正路上。

  發送成功後，他刪除了收件箱的郵件，繼續製作題型總結的幻燈片。

  夏林希並不知道，她的班主任如此信任她。

  她加大了複習的力度，誓要一雪前恥。天氣越來越熱，她卻比以往更用功，也不怎麼看手機了……蔣正寒發給她的簡訊，如果不是關於學習的，她一般會第二天再回。

  時間軸向前推進，6月終於大駕光臨。

  高考的那兩天，夏林希的父母都請了假，兩人難得同心共氣，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第一天考的是語文和數學，夏林希全神貫注地答完，反覆檢查很多遍，坐到了打鈴交卷的那一刻。

  第二天考的是理綜和英語，她在答理綜試卷的時候，一如既往地順遂流暢，但是寫完以後，她心裡咯噔一下，感覺有點不妙。

  物理太難了。

  這一個「太難」，是站在蔣正寒的角度思考的。

  一般而言，夏林希做完理綜試卷，還有半個小時的檢查時間，但是高考這一次，她只剩下了十五分鐘。

  她懷著複雜的心情，參加下午的英語考試，仍然發揮了正常的水平，對得起三年來灑下的汗水。

  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她突然放空了很多。

  終於考完了。

  走出考場，6月的天空明澈如洗，耳邊一片喧鬧雜音。媽媽從人群中拉住她的手，來回搓了搓才問：「累不累？我們回家吧。」

  爸爸背著一個雙肩包，裡面裝滿了零食和飲料：「小希，你渴不渴？我這裡有農夫山泉，還有橙汁和葡萄汁，附近有一家超市，你媽拉著我進去，買了這麼多東西，說是你考完了會餓。」

  夏林希環顧四周，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她其實覺得有點累，不過更多的是興奮。

  「我想喝可樂。」她說。

  爸爸馬上掏出一瓶道：「我買了可樂，你喝完打嗝也沒關係，反正在你媽媽的車上，也沒人看見。」

  媽媽摸了摸她的頭：「晚上想吃什麼，我們去酒店訂餐怎麼樣？」

  周圍都是涌動的人潮，他們一家三口走在一起，穿過了熱鬧的人群密集地帶，爸爸笑著說了一句：「別去酒店了，我給你們露一手，我來做飯。」

  夏林希原本以為她媽媽不會同意，不過或許是因為今天高興，媽媽說：「那好，我們一起做飯。」

  可惜附近交通堵塞，路況並不是很樂觀，他們在車裡等了半個小時，車流才開始疏散。

  此時算是傍晚，6月的暖風吹過，斜陽的餘光鋪灑在地上，把磚塊染成了金色，像秋季稻田裡的麥穗，隱約有豐收的喜悅。

  當天的晚餐格外豐盛，爸爸媽媽一同下廚，做了七菜一湯，夏林希悶頭吃飯，一共吃了兩碗半。

  飯後她洗過澡，心滿意足地上了床。

  沒過多久，她想到了理綜，因為放心不下，所以爬起來給蔣正寒發簡訊，然而當她打開手機以後，才發現班級的微信群幾乎炸了。

  陳亦川帶頭道：「我在網上對了答案，我告訴你們，我一定是全班第一！」

  班長發了一個「呵呵」的動圖，接著問了一句：「能不能別提對答案啊？」

  張懷武跳出來反駁：「不不不，陳亦川，這一次考試，夏林希肯定拼盡全力了，她的總分會比你高的。」

  顧曉曼打出了手動點讚的表情。

  陳亦川當然不服，馬上就說：「我和你們打賭，假如我不是第一，我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夏林希接道：「那你現在就可以練習了。」

  此話一出，底下一堆哈哈哈的表情。

  夏林希找到蔣正寒的頭像，直接戳進去問他：「終於考完了，你累不累啊？」

  他秒回了一句：「不累，」然後又說，「考得還好。」

  夏林希分不清這個「還好」，是安慰她呢，還是真的還好，再或者是兩個意思都有。

  她說：「填志願的時候，我們會在一座城市嗎？」

  蔣正寒道：「一定會。」

  後面跟了一個摸頭的動作。

  夏林希平躺在床上，兩手捧著她的手機，斟酌著回復了一句：「可是北京那麼大，假如我們不在一個城區……」

  倘若蔣正寒的分數和她差不多，那他們當然可以去同一所大學，不過這件事的概率很小，小到她幾乎沒有考慮過。

  這次高考她發揮正常，不出意外的話，肯定和以往的水平一樣。她不會為了和蔣正寒同校而改變自己的擇校標準，如果她真的這麼做了，非常對不起三年來的自己。

  推己及人，她也不可能要求蔣正寒放棄更好的學校，所以她立刻補充了一句：「不在一個城區也沒什麼，坐地鐵很方便的，我會經常去找你。」

  蔣正寒沒有打字，發了一個揉臉的表情。

  剛才是摸頭，現在又是揉臉，夏林希盯著屏幕，覺得他很可愛。她忍不住鑽進被子裡，趴在床上給他發語音。

  她問：「明天班級聚會，你去嗎？」

  蔣正寒也發語音：「你去我就去。」

  夏林希道：「那好，我們明天見。」

  發完這條消息，她關燈準備睡覺。

  這兩天為了考試，她的精神高度集中，如今陡然放鬆下來，整個人都很疲憊，閉上眼睛沒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