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衷情(4)
2024-02-05 02:56:10 作者: 素光同
夏林希據實回答:「是一個分數,分母17,分子31。」
話音未落,周圍一片吸氣聲。
因為沒人和夏林希一樣。
鑑於夏林希一貫滿分的作風,她的答案幾乎就是標準答案,是老師最後公布的正確答案,所以在場的其他人都認為,這次二模的數學壓軸題死定了。
核對答案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一瞬天堂一瞬地獄。但是陳亦川不相信別人,只相信自己,所以他反駁道:「不對吧,我算出來的結果是3,一個正常的整數,比起夏林希的答案,3看起來更合理!」
最後一道題分值二十,一旦失手,第一的位置必然不保。
除了夏林希以外,好像所有人的結果都是3。
夏林希只好走回自己的座位,站在蔣正寒身旁問:「你還記得數學壓軸題的結果嗎?」
蔣正寒道:「是二模嗎?」
夏林希點點頭。
蔣正寒坐在座位上,不假思索道:「結果是一個分數,十七分之三十一。」
夏林希如釋重負。
蔣正寒笑著問:「你不相信自己的答案嗎?」
「因為那一片,」夏林希抬頭,目光落在對面,「沒有人和我一樣。」
一旁的張懷武聽了,馬上拍著桌子道:「這還用問嗎?夏姐,那一片沒有人和你一樣,就說明那一片沒有人寫對。」
這麼簡單粗暴的結論,卻得到了蔣正寒的肯定。
當天上午老師分析試卷,壓軸題的答案果然和夏林希一樣,由於這道題彎彎繞繞,班上大部分同學都沒有做對。
三天之後,二模成績公布,夏林希保持第一,和往常一樣。
全市排名尚未揭曉,班級排名已經掀起風波,倒不是因為有什麼大變動,而是因為陳亦川同學,這一次竟然跌出了前十。
作為班上的學習委員,夏林希第一個知道結果,但她沒有注意陳亦川,她一直在找蔣正寒。值得欣慰的是,蔣正寒的名次不用倒著數,終於可以從頭數了。
正數第二十一,總分高於平均分。
夏林希這麼一看,就覺得二模考得很好,非常好,可以好好慶祝。
然而她還沒跨進教室的門,陳亦川就被班主任帶走了。
陳亦川自己也覺得煩。
班主任教育他的話,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句,來回強調得多了,他耳朵都快長繭了。
「陳亦川,你必須正視自己了,」班主任沉著一張臉道,「第十一名,這一次全市二模,你考到了全班第十一名。」
陳亦川無動於衷,仿佛沒聽見。
班主任敲了敲桌子,試圖用語言感化他:「你看看夏林希,成績多穩定,你們兩個,本來在一條水平線上。」
磨了一早上的嘴皮子,班主任當然覺得累。但他依舊強撐著,一隻手捋了捋頭髮,苦口婆心地勸說:「老師一直覺得,你是能上北大清華的料子,有什麼困難只要你開口講出來,所有老師都願意幫你。」
陳亦川終於鬆口道:「我最近心煩,靜不下來。」
何老師立馬站了起來:「你有什麼事?不要悶在心裡。」
陳亦川身形頎長,比何老師高了不少,他這樣沉默地站立了一會兒,忽然沒有了傾訴的欲望。
於是他說:「沒什麼事,就是單純煩。」
無法控制的心煩意亂,這種感受在高三末尾,其實並不少見。何老師如此想著,沒打算再說什麼。
陳亦川回到教室,還要收語文作業,作為班上的語文課代表,他下課的時候並不清閒。
昨晚的作文沒有寫,他仗著自己有職權,推遲了交作業的時間,隨便補了大概幾百個字,洋洋灑灑兩頁紙,說的都是一些剛才沒開口的事。
他把全班的作業交給了趙寧成——他們班的語文老師。他其實沒想過趙寧成會怎麼回答,一般而言,趙寧成改作文,只會給一個分數,然後寫一個「閱」字。
今天的趙寧成應該也不例外。
陳亦川心想,他這一次的作文,可能會得一個零分。
當日下午,作業被發放下來,陳亦川打開自己的本子,隨手翻到了作文那頁,然而計劃中的零分沒有出現,只有趙寧成回復的一段話。
這段話是:「世上有這樣一個人,他能把你拉出深淵,助你跋涉沼澤,教你橫渡江河,帶你翻山越嶺,陪你登頂高峰,和你看遍風景。」
陳亦川哂笑,心想這麼長的一段話,八成是語文老師從哪裡抄來的,直接謄在了他的作文本上。
他翻頁,看到趙寧成接著寫道:這個人,其實就是你自己。有志者事竟成,我們共勉。
陳亦川換了一個新的作文本。
原來的那個本子,被他放在了家裡,他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努力,哪怕努力沒有回報,至少他曾經勉力一試。
自打他上小學以來,一直堅信自己比同齡人聰明,也比他們更容易獲得高分。老師平常在黑板上講題目,一遍結束他就理解了,他不懂為什麼有人要聽兩遍,更不懂為什麼有人要上補習班。
有時他也買參考書,不過從來不動筆,只是單純地看題目,從頭到尾翻閱一遍,就好像做過了一樣。
這大概算是天賦異稟,讓他一向卓爾不群。
憑藉特殊的學習方法,他一路暢行到了高中,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直到碰上高三的考試。從一模開始他發揮得一次不如一次,讓他煩躁的不是自己沒有發揮好,而是他本可以做到,卻沒有做到。
因為達不到心理預期而感到焦慮、失落、煩躁,逐漸演變為日復一日的折磨與煎熬,他被全班第一越甩越遠,甚至開始後悔放棄了保送名額。
可惜塵埃落定,他後悔也來不及。
而今,他總算想通了一點,與其心煩意亂浪費時間,不如用正事轉移注意力,正如趙寧成所說,能幫助他擺脫困境的,歸根結底也只有他自己。
或許是由於年輕,信念可以轟然如山倒,也可以奔騰如水來。
4月中旬的月考,陳亦川跳回了前五,上升到了全班第三。
發放語文試卷的時候,他找到了夏林希的那一份,故意擺在她的桌前:「你這次語文考得不錯。」
倘若放在以往,夏林希會回答:「每一次都考得不錯,」然而時至今日,陳亦川的成績起伏很大,她覺得對方受不住刺激,所以說話也變得委婉,「因為我剛好碰到了做過的題。」
陳亦川一愣,笑道:「夏林希,你變了一個人啊,你什麼時候這麼謙虛了?」
「這不是謙虛,」夏林希糾正道,「是實事求是。」
語文試卷,萬變不離其宗,一道題目再晦澀,總有突破的地方,經歷的題型多了,就會發現它們彼此相像。
這是夏林希摸索出來的道理,不僅適用於英語和語文,也可以應用到數學和理綜上。
她攤開自己的試卷,滿是一片紅色的對鉤,又聽陳亦川開口道:「最多一個月,我肯定能恢復到原來的水平,或者總分超過你。」
他說:「我最近在玩命學習,效果怎麼樣,三模見分曉。」
夏林希並未反駁。
蔣正寒都能從倒數第一,變成全班第二十一,這種穩中有升的跨幅,不比陳亦川強得多嗎?所以哪怕陳亦川恢復原狀,她也並不覺得驚訝。
因為想到了蔣正寒,夏林希偏過頭去看他,他和張懷武站在走廊上,兩人都扶著欄杆,此刻似乎正在聊天。
4月氣溫回暖,校園裡的櫻花開了,枯敗了一整個冬天的枝葉,終於重新煥發了生機。
遠望學校的草地上,遍布著淺色的花瓣,被當空的流風一吹,好似浮起一層波浪。從五樓向下看,櫻花和草地相映成輝。
夏林希帶了手機出去,站在欄杆處拍照。
從別人的角度來看,夏林希仿佛是在拍樓下的櫻花,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景色不過是一個蹩腳的掩飾,她其實是在拍蔣正寒。
側臉真好看啊,她心想。
按下快門之前,蔣正寒似有感知,側過臉瞧她一眼,然後對著她笑了。
夏林希道:「你很上鏡啊!」
蔣正寒回答:「你拍得好。」
「我不是故意拍你,」夏林希倚靠欄杆,轉移視線道,「是你站的位置,剛好在屏幕里。」
蔣正寒走近一步道:「我從屏幕里出來了,你再試一次。」
他說話的聲音偏低沉,但是張懷武離得近,倒也聽得清清楚楚。
張懷武拽了一下蔣正寒的袖子,吸了一口氣提醒道:「這裡是走廊啊,你們注意一點。」
但是他沒能拉住蔣正寒。
仿佛兩塊磁鐵,彼此之間有一股吸引力,張懷武勢單力薄,沒辦法把他們分開。
走廊上人來人往,不是相處的好地方。蔣正寒站到了夏林希身邊,但也只是這麼站著,樓底下櫻花依舊,夏林希卻在觀摩手機。
「我要新建一個相冊,」夏林希一邊扶著欄杆,一邊握著手機,「用來放剛才的照片。」
她問:「叫什麼名字好?」
蔣正寒道:「叫夏林希。」
「為什麼?」
「因為是你拍的照片。」
這個解釋挺有道理。她鬼使神差地建立相冊,把名字設成了夏林希,然後放進了他的照片。
她隨即又發出疑問:「照片裡沒有我,感覺很奇怪。」
蔣正寒提議道:「那改成我的名字。」
夏林希依言照做,果然順眼很多。
張懷武瞧見他們兩個旁若無人地聊天,又察覺夏林希新建了一個相冊專輯,專門用來放蔣正寒的照片,他覺得自己不屬於走廊,更不應該站在這裡。
但他還是提醒道:「你們小心一點,別讓人發現了。」
話音落罷,夏林希望向蔣正寒:「別離得太近,至少應該有一米的距離。」
「我們回教室吧,」蔣正寒沒有同意,另闢蹊徑道,「前後桌的座位,也在一米之內。」
夏林希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
他們兩個走回座位,好像夫妻雙雙把家還。但由於他們一派坦蕩,班上的同學見狀,也沒有如何多想。
大概就是這樣,每天重複著考試、做題,生活雖然不曾發生變化,卻也一帆風順地前進著。
倒計時一天天減少,從4月到5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有幾個女生換上了夏季校服。對於高三的學生而言,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穿夏季校服了。
時間過得太快,以至於回頭一望,那些白駒過隙的時光,像是被誰偷走了一樣。
蔣正寒的生日在5月,夏林希為此準備已久。鑑於他送過一個手工禮物,夏林希決定照樣模仿,但她的手工實在是太差,她搜遍了網上的教程,覺得自己只能做一個賀卡。
禮物雖糙,卻心意十足。
夏林希選在傍晚放學的時候,掏出賀卡送給他。
夕陽漸沉,窗外是漫天霞雲,倦鳥即將歸巢,同學們陸續走光。教室里只有幾個值日生,都各自忙活他們的事,沒人把目光投向後排。
夏林希道:「我隨便做的,下次再改進一點。」
她雙手放在裙擺上,手指攥著邊沿,略微繞了兩下,有一點緊張。
蔣正寒翻開賀卡,從背面轉回正面,瀏覽寫在其中的內容,最終給了這樣的評價:「改進什麼,已經足夠好了。」
夏林希並不相信,抬頭看著他。
蔣正寒笑道:「我回家之後,把它掛在臥室里。」
夏林希表示反對:「不能這樣,別人會看見。」
看見就看見吧,蔣正寒心想,等到高考結束,他們就光明正大了。
或許是出於這樣的打算,他十分期待6月的來臨。假如明天醒來就是高考,他也沒有任何異議。
落日作別天空,暮色愈加昏暗,校園裡樹蔭繁茂,卻和陰影糾纏在一起,學校的路燈還沒開始照明,遠方的長街已然一片透亮。
傍晚的風從耳畔吹過,夏林希和蔣正寒並排行走,她好像在這時候想起來什麼,安靜了半晌才說:「我的東西掉了。」
蔣正寒問:「什麼東西?」
「掉在了地上,」夏林希道,「你彎腰過來,我指給你看。」
蔣正寒信以為真,就這麼低頭去看。
夜色初上,浮雲淺動,天空升起一輪圓月,周圍一片寂靜。沒有人也沒有聲音,只有滿地婆娑的樹影。
她飛快地親了他一下,然後挨在他耳邊說:「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夏林希說完這句話,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好像一個送完禮物就會當場消失的小精靈——小精靈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並且感到非同一般的歡呼雀躍。
蔣正寒十九歲了,她比他還高興,年輕的時候總是這樣,長大一歲就欣慰不已。
他的生日在5月初,距離高考也越來越近,夏林希並不覺得著急。她只有一種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感覺,終於能解放了。
蔣正寒和她有同樣的心態。在這個月的中旬,他們平靜地迎接了一場三模考試。
今年的三模試卷一點也不難,作為高考前的最後一次操練,它仿佛不是為了考查學生的水平,而是為了讓大家放寬心。
然而當最終結果出來,班主任並不滿意。
窗外春景明媚,惠風和暢,鳥雀追逐鳴叫,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班主任卻無心賞景,兀自點了一根煙,在走廊上抽完以後,派人去教室喊來了夏林希。
夏林希不明所以。
辦公室內,人聲交錯嘈雜,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把成績單拿給她看。
「你三模的時候,精神狀態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何老師指著班級排名,又用紅筆劃下她的分數:「這一次的全班第一是陳亦川,第二名是孟之行,你排到了第三。」
夏林希聽得恍惚,低頭看向桌面,目光落在了總排名上。
還真是全班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