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冬至(4)

2024-02-05 02:56:10 作者: 素光同
  校醫聽見他們的對話,也跟著搭了一腔:「五個月過得才快呢,我在學校工作六年了,一年又一年,看著你們一屆又一屆地畢業。」

  一年又一年,一屆又一屆。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校醫待在高三的醫務室里,就好像走馬觀花一樣,高三的學生永遠年輕,不知道未來身在何方,他卻在這裡六年多了,也算見了一些世面。

  他取了一個單子,給夏林希寫下請假條:「你在這裡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去找班主任請假,發燒發到三十八度五,最好去醫院打吊水。」

  夏林希照做不誤。

  蔣正寒陪著她,兩人一起回到了五樓,夏林希踏進辦公室之前,班主任正在和張懷武講道理,張懷武的父親坐在一旁,臉上的神情並不好看。

  班主任喝了一口茶,瞥見夏林希,語氣溫和了一點:「理綜考試還沒結束,你提前交卷了嗎?」

  「我今天感冒發燒,」夏林希把請假條遞給他,偷看了一眼張懷武,「下午準備去醫院。」

  夏林希尚未說完,班主任便答道:「燒到三十八度五了,是應該馬上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你的心理負擔不要太重,注意勞逸結合,保持規律的作息。」

  張懷武安靜地沉思,只覺得現在的班主任,和剛才的班主任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夏林希生病回家,肯定要荒廢一下午,而他昨天打遊戲,也不過荒廢了一下午,為什麼大家都是同學,得到的待遇卻完全不同。

  張懷武在心中嘆氣。

  他微微側過頭,瞥見了門口的蔣正寒,為了不讓班主任發現蔣正寒,他特意挪了一個地方站,以求擋住班主任看向門口的視線。

  他在心中為自己點了一個贊。

  冬日的陽光清清冷冷,穿過玻璃篩下一片樹蔭,走廊上依舊空無一人,只有蔣正寒和夏林希。他們並排從辦公室走回教室,夏林希提出了一個問題:「明年高考結束以後,我們不在一個學校怎麼辦?」

  她問得相當委婉。

  按照他們目前的分數差距,同校的概率幾乎為零。

  夏林希原本還想,可能會有什麼突然狀況,讓她忘記如何做題,於是忽然一落千丈,和蔣正寒的成績持平。但是經過今天這場帶病考試,她隱約察覺到,只要她還能喘氣動筆,就不會考出一個偏低的分數。

  蔣正寒答道:「你打算去北京嗎?我們不在一個學校,也會在同一座城市。」

  不在同一個學校,也會在同一座城市。

  這句話好像一顆定心丸,讓夏林希放鬆了一半。

  中午蔣正寒送她回家,他們在小區門外告別,夏林希還擔心會撞見父母,但當她回家以後,才想起來今天他們都出門了。

  彭阿姨做好了午飯,見她進門,便笑著招呼道:「快來吃吧,飯菜剛出鍋。」

  12月天寒地凍,屋子裡開了暖氣,夏林希咳嗽一聲,穿著拖鞋走過去:「我感冒發燒了,不怎麼想吃東西……」

  「發燒了,多少度啊?」彭阿姨想摸她的額頭,但是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來。她用圍裙擦了擦手,站在夏林希身邊道,「嚴不嚴重啊,要不下午的課就別上了?」

  夏林希答道:「在校醫室量了體溫,三十八度五,也請了下午的病假。」

  她給自己盛了一碗飯,匆匆扒了兩口,結果味同嚼蠟:「我吃兩片藥,下午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這可不行,」彭阿姨說,「我帶你去醫院。」

  或許是因為燒昏了頭,夏林希脫口而出道:「我不喜歡去醫院……」

  彭阿姨拿了毛巾,擦她額頭上的汗:「我女兒和你一樣,也不喜歡去醫院,但是一個人啊,難免有一些小毛病,你自己硬扛著,肯定是不行的。」

  她說:「三十九度就是高燒,我們去醫院檢查檢查,如果是普通的感冒,吊水也好得快一點。」

  夏林希生病的時候,脾氣比平常更倔,她執意要待在家裡,說什麼也不肯去醫院,而且吃完午飯之後,就沒走出自己的房間。

  下午一點半,彭阿姨推開房門,夏林希還在整理筆記。她高中前兩年做過的輔導書,摞在一起大概比柜子還高,如今她一邊整理題目,一邊翻查練習冊,使得整個房間看起來有一點亂。

  彭阿姨找出一個溫度計:「我給你量一量體溫吧,如果還是三十八度,那就不去醫院了。」

  夏林希心想也好,於是就答應了。

  然而結果令她吃驚,她在不知不覺之中,燒到了三十九度,醫院是非去不可了。

  當天下午,體檢結束以後,夏林希在醫院吊水,並且占用了一個床位,她用另一隻手編輯簡訊,回復蔣正寒發出的問題。

  蔣正寒問她:「你在哪裡?」

  夏林希道:「在家。」

  這一條發送完畢,她接著補充道:「我快退燒了,沒什麼大事。」

  檢查結果顯示,確實是普通的感冒,但是由於個人體質問題,她燒得比較厲害。醫院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很困但又睡不著,於是只能盯著天花板,在心中複習化學方程式。

  傍晚五點左右,昏暗的暮色遮蓋了天空,樓下傳來汽車鳴笛聲,也有自行車的鈴鐺聲。

  由於今天上午段考,高三年級放學比較早,夏林希刷新朋友圈,看到了哀鴻遍野。只因段考的兩份試卷,難度實在是太大了,因此受到了群眾的一致詬病。

  她認真地回想,確實有幾個難點,但是那些難點,考慮一下就能解決。

  為此,她特意戳進蔣正寒的微信,查看他今天的狀態,但是蔣正寒自從開通微信以來,發過的寥寥幾條朋友圈都只和編程算法有關。

  夏林希收了手機,默默等待打完吊水。

  彭阿姨下樓買了晚飯,回來發現夏林希已經睡著了,她就搬來板凳坐在床邊,從包里拿出一團毛線球,低頭織起了毛衣。

  毛衣一共有兩件,花色和款式大致相同,應該是準備送給兩個小姑娘的。

  窗外的天色完全黑了,醫院亮起一盞又一盞的照明燈,彭阿姨還在低頭織領子,直到有人敲門進屋,影子落在了毛衣的袖口上,她才緩慢地抬起了頭。

  來人年紀不大,最多二十歲的小伙子,但是很高,相貌也很好,倘若放進人群里,肯定一眼就能看到。

  彭阿姨開口問:「你找誰?」

  蔣正寒答道:「我是夏林希的……同學。」

  彭阿姨感到匪夷所思,因此又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蔣正寒想了想,編出一個藉口:「剛好路過這間病房。」

  這當然是假話,其實是通過手機定位。

  他並不知道彭阿姨是誰,但看她守在夏林希旁邊,以為這就是夏林希的母親,可能也是他將來的丈母娘。

  他現在思考這個問題,還是太早了一點,於是念頭蹦出的那一瞬,就被他立刻打消了。

  彭阿姨仍然覺得奇怪,但她又說不上來哪裡奇怪,所以只是招呼道:「你要不要過來坐一坐,等她醒了,再聊一會兒天?」

  話音未落,夏林希真的醒了。

  她望向門口,揉了一下眼睛,確認沒有看錯,就覺得有一點麻煩。她和蔣正寒的事,在高考結束以前,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這是她一貫堅持的原則。但是她的原則日漸失效,似乎越來越兜不住了。

  夏林希道:「他是我的同學,但是我們很少聊天,我和他不太熟。」

  彭阿姨神情微妙,看了一眼夏林希,又望了一眼蔣正寒,最終選擇相信前者。

  蔣正寒也說:「打擾了,我回自己的病房了。」

  彭阿姨後知後覺,嘟囔了一句:「得了什麼病啊,年紀輕輕的?」

  蔣正寒走出去沒兩步,就收到了夏林希的簡訊,大致問他怎麼找到了這裡,又說剛才第一眼看見他像是在做夢。

  蔣正寒心想,他確實得了一種病,叫作「經常在想夏林希」。這種病時好時壞,而且藥石罔效。

  作為一名病入膏肓的患者,他平日裡經常秒回簡訊,當然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很快給出一個回復,接著詢問她的病情,兩個人隔著一道牆,聊了大概一個小時。

  走出醫院時,他們相互撞見了,礙於彭阿姨在場,也只是打了個招呼。

  第二天清晨,夏林希起床量了體溫,高燒退了,嗓子還有點疼,她換上冬季校服,背起書包出了門。

  昨天上午才經歷過段考,今天一早分數就出來了。

  除了張懷武錯過考試,其他同學都有成績,排名被貼在後面的黑板上,引得全班同學湊過去圍觀。

  陳亦川擠不進去,隨手拽了一個人問:「第一名是誰?」

  那人抻著脖子,看清了才回答:「夏林希。」

  「我去,不可能吧,」另一個同學說,「夏林希昨天下午生病,都回家了啊,那她上午肯定很不舒服,怎麼還會是第一名啊?」

  陳亦川也有同感,他扒開兩名同學,非要親眼瞧一瞧排名——班級排名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映入他的雙眼。

  「總成績不會算錯了吧,為什麼我還是第二名?」陳亦川問道。

  夏林希在他身後回答:「昨天上午考試,我雖然不舒服,但是還有腦子。」

  有女孩子這麼說話的嗎?陳亦川心想,假如夏林希是個男生,他一定要擼起袖子和她打一架。

  可惜夏林希不是,所以他只好忍著。

  窗外一片冬季的嚴寒,教室內供應著暖氣,學生們大多脫了外套,正在談論著段考成績,黑板前的人群散開,後面的人也能瞧清了。

  夏林希走近黑板,從下往上倒著看,出乎她意料的是,蔣正寒這次發揮得很好,竟然排到了倒數第十四。

  真是比她自己考了第一還高興。

  他的理綜不怎麼樣,但是由於數學出奇得高,甩掉了一大批人。顧曉曼發現了他的分數,也站在夏林希旁邊感慨了一句:「蔣正寒好聰明啊,進步這麼快。」

  夏林希道:「不是進步快,他的數學一直很好。」

  陳亦川所站的位置,離她們兩個不足三步遠,聽見她們的對話,他立刻回頭道:「你們沒看見我的名字嗎?」

  言下之意,似乎也想讓她們夸一誇他。

  然而顧曉曼回答道:「看見了又能怎麼樣?」

  自從上一次表白失敗後,她至今沒再化過妝,不過十八歲的女孩子,膚質細膩有光澤,其實並不需要化妝。

  陳亦川走近一步,略微伸長了腿,坐上某個同學的課桌,也不管人家桌上有沒有東西。他把手放進自己的衣服口袋裡,很隨意地問了一聲:「我說顧曉曼,你生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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