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正軌

  七月份的最後一個星期六。

  議會大廈內部的一處寬敞的庭院裡，首相和幾名大臣遠遠地站在長廊里，默默注視一個身材瘦小的矮個子男人吊在半空中。男人手裡握著一個長柄小錘，所有人的目光匯聚在烏黑的錘頭上，看著小錘一點點靠近水晶瓶。

  幾天來科學家們用了各種方法，試圖在不破壞瓶子的情況下研究出內部構造，最後發現還是用肉眼觀測最靠譜，因為越是精密的測量儀器，越是容易出現明顯偏差。

  今天是釋放瓶中景觀的最後期限，負責日常維護大廈內部的工作人員勇敢地承接了敲碎瓶子的任務。

  一滴汗水順著臉頰滾進脖子裡。矮個子男人直勾勾盯著地面，心裡估摸著距離。「停！」他突然大喊，身上的繩索驟然停止，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但男人的眼睛裡只有那個水晶瓶。

  男人咽了口唾沫，悄悄為自己鼓勁兒。水晶瓶底部鑲嵌了一個專門用於固定的金屬基座，不會被風吹倒，不會發生意外，他唯一做的就是按照排練的那樣，將水晶瓶的外壁敲碎。

  金屬錘頭落了下去，一聲清脆的破碎聲，庭院裡為之一靜。

  「拉我離開！」男人叫道，他離得最近，此刻看得也最清晰——如果不算周圍大大小小的攝像頭的話——在他的視線中，水晶瓶上先是遍布蜘蛛網般的細紋，接著每一道細紋上都開始綻放白光。

  庭院邊緣的工人反應過來，連忙拉緊繩索，矮個子男人被繩子拽著後退，但男人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場地中央，水晶碎片散成了光，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座巴掌大、宛如擁有生命的園林，園林開始舒展身體，先是柔密、嫩綠的綠草，如潮水上漲般向外擴展，比他後退的速度還快，那抹綠色仿佛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越過他騰空的腳腕，落地時他的雙腳已經踩在了柔軟的草坪上。

  一株株樹苗拔地而起，由遠及近，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僅用了十幾秒就鬱鬱蔥蔥，一根枝條垂下，男人失神地揪下一片樹葉，胡亂塞進嘴裡，新鮮的樹汁和苦澀不斷衝擊他的味蕾，他瞪大了眼睛。

  半分鐘後，一切歸於寂靜。

  首相和大臣們靠近，幾名工人也壯著膽子走過來，沒人阻止他們，所有人都一臉痴迷地看著面前的金色噴泉，潺潺水聲仿佛灌進他們的耳朵里，噴泉中央矗立著幾座冰雕，或者水晶雕塑？他們不確定，但靠近時能感受到淡淡的清涼，連呼吸都仿佛變得濕潤起來。幾隻鳥飛進蔚藍的天空。

  大家沉默無語，凝視庭院片刻，最後首相說道：「召開記者會吧。」

  隔天一早，博恩斯女士帶著十幾名魔法界各方代表走進議會大廈，隊伍里不出所料包括幾名人形魔法種族，守在門口的衛兵用盡所有努力才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仿佛半人高的妖精和長著四條腿的馬人在正常不過，完全不值得大驚小怪（謝天謝地，隊伍里沒有巨怪）。菲利克斯目送他們進去，大門緩緩關閉。與此同時，十幾個藏在周邊的麻瓜突然想起了急事，他們匆匆忙忙抱著條幅、獵槍之類的玩意兒驅車回家，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一刻鐘後，菲利克斯穿過鐵門，同樣在魔法噴泉處駐足片刻，然後沿著走廊往左側走，維多利亞塔頂部一面旗幟高高飄揚，他沿著石頭台階一路向上，這裡存放著議會的重要文檔，他一邊走耳畔一邊傳來陣陣說話聲。

  「歡迎泛魔法聯盟英國分會、魔法部聯合代表——阿米莉亞·博恩斯女士出席會議……」

  菲利克斯微微一笑。泛魔法聯盟排在前面，『英國分會』更是意味深長，雖然目前只有一個『分會』，連總會的影子都見不到，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巫師有理由保持相對獨立、不受非魔法政權的轄制。

  連物種都不止一個，憑什麼要聽麻瓜政府的指令？前幾天妖精的傲慢與難纏再次派上了用場，只不過這次是站在巫師的立場上。

  為什麼這麼麻煩？為什麼既要促成巫師與非巫師的融合又要讓巫師保持相對獨立？

  理由實在太多了，單單巫師不會容忍自己頭上多出一個強有力的政府這點就值得大費周章，在場外做足工夫總好過在談判時花費幾個月時間扯皮。對於巫師而言，即便最鬆散的麻瓜政權，其政府對民眾的約束力都比巫師社會高。菲利克斯曾在魔法部看到過原高級官員烏姆里奇的部分設想，不知道是不是從非魔法界尋找到了靈感，她追求的結果與外界竟然出奇地相似。

  換句話說，對社會結構簡單的巫師群體而言，外面的麻瓜政府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堪比烏姆里奇。

  巫師與非巫師之間對於統治者的理解和要求差別大到難以想像，強行捏在一起必然出現問題。現在不到一個月變成眼前的局面，已經十分順利了。但看似順風順水，其實是菲利克斯主動避開了大部分帶坑的選項。

  隱患大多始於微末。菲利克斯提前發現了，及早做出布置，遇到合適的、願意解決問題的人再伸手推一把，剩下的就是靜靜觀察，只要不偏離正軌，事情由誰來做只是細枝末節，這又不是菲利克斯一個人的事情，是整個魔法界的危機。

  第一次巫師戰爭期間鄧布利多有公開做過什麼嗎？沒有，他待在學校里。但在公眾視線之外，他秘密成立了鳳凰社，暗中抗衡伏地魔不讓他衝進魔法部大肆殺戮，這就夠了，難道還要求他像尋常傲羅一樣站崗執勤嗎？

  就像菲利克斯剛剛制止了一起衝擊和談事件，他也不會四處宣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時間一點點過去，菲利克斯從一間石室出來，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昨天下午首相召開了記者會，他在發布會上提到兩個重要信息，一個自然是向公眾公布談判時間，另一個是回應巫師在月球上發現古代遺蹟的傳聞，消息確認無誤。

  後者在這段時間裡也傳得沸沸揚揚。

  巫師登月在不會魔法的人眼中十分神奇，如同置身於神話傳說中；對於普通巫師而言同樣顯得不可思議——當消息被公布出去時，守在魔法部的各國代表紛紛打聽事情的真假，但都被博恩斯女士搪塞過去，直到菲利克斯成功從月球返回，這一消息才通過觀察員傳回各國魔法部。

  最先受到影響的還是英國的魔法報紙，記者們用一種敬畏的口吻談論此事，連麗塔·斯基特都請了半天假在《預言家日報》上刊載一篇熱情洋溢的文章，這讓菲利克斯覺得怪怪的，但博恩斯女士十分高興。「民眾信心大增，堅信可以度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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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利克斯咂咂嘴，沒說什麼，但轉頭他就充分發揮斯萊特林優秀畢業生的本色，召集名義上投靠了他的純血家族成員。菲利克斯都快把他們忘了。

  戰爭結束初期，這些傢伙惶恐不安，誰也不知道清算會進行到哪一步，阿米莉亞·博恩斯的態度似乎打算將一部分頑固不化的純血家族連根拔起（儘管她從沒想過要這麼做）。在這個時候，不甘心淪為邊緣家族的盧修斯和靠出賣食死徒同伴逃脫懲罰的塞爾溫（有小道消息稱，他現在被稱為『卑鄙的塞爾溫』）拉攏了一批失勢的純血家族，主動找到菲利克斯獻上忠誠，而菲利克斯則給出承諾不會牽連無辜，不罪及家人，穩定了動盪的局勢。

  眼下正是用到他們的時候。

  在馬爾福莊園裡，菲利克斯接見了這些人。當時的場面頗為尷尬，因為斯內普也被他拉來了，在曾經召開過食死徒會議的客廳里，菲利克斯坐在伏地魔坐過的椅子上，周圍光線昏暗，壁爐熊熊燃燒，就像伏地魔重新歸來似的。一些後趕來的人冷不丁進來都有些恍惚，差點把問候黑魔王的話脫口而出。

  斯內普坐在緊挨著菲利克斯右邊的位置，方便通過思維小屋溝通，結果又引來一番鬼鬼祟祟的眼神交流。於是菲利克斯知道了斯內普作為食死徒的地位，他忍不住心想，伏地魔死前一定深恨自己看走了眼。

  總之這場會議的過程進行得不咋地，斯內普一個勁兒地用眼睛瞟他，似乎擔心他下句話就是發號施令攻占魔法部，好在結果喜人，這些純血家族紛紛展現出家族底蘊，稍加遲疑就拿出了與其它魔法種族簽訂的契約。

  這些契約最早可以追溯到幾個世紀前，至今依然生效，在說服英國境內的非巫師魔法種族加入泛魔法聯盟上起到了巨大作用。

  會議途中還出現一個插曲。一名純血巫師戰戰兢兢地稱呼他為閣下，詢問他登月的事實，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頓時滿面紅光，建議菲利克斯在月球建立巫師基地。

  「屆時我們的事業將牢不可破！」他興奮地說，附和者甚眾。

  事業？什麼事業？菲利克斯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認真考慮了這個提議。雖然巫師和麻瓜間的關係還沒惡劣到必須退守月球的程度，但一來月球基地的設想很符合他的胃口，比如學校城堡地下深入幾公里的密室，堪稱絕佳掩體；二來用到的魔法似乎也不難。

  是真的不難，菲利克斯認真思考過，製造幾十個類似斯卡曼德先生家裡地下室的延展空間，再配合布巴吉教授研究出的種植魔法，足以供兩三萬巫師在宇宙星空中流浪幾年都不成問題。

  唯一需要的就是定期維護。

  但還是那個理由——情況沒惡劣到那一步，菲利克斯更希望永遠不會用到。

  ……

  關於登月這一壯舉，英國本土有博恩斯女士藉助廣播宣傳，關係親近的還可以親口詢問菲利克斯，但那些遠在國外的巫師在面對這則新聞就只剩下目瞪口呆了。

  哪怕菲利克斯此前已經展現出了種種不可思議，各國魔法部還是將信將疑。菲利克斯的做法其實和年輕時的鄧布利多類似，通過一封封信件、一篇篇學術文章以及接待四面八方趕來交流的巫師讓所有懷疑變成深信不疑，只不過菲利克斯沒有那麼多時間而已。

  可以預料的是，菲利克斯接下來的關注重點將會轉向國外，到時他要面對的問題更為棘手，首相、政府官員、民眾、輿論、武力威懾、利益引誘……很多國家的魔法部一個也沒解決。國際巫師聯合會瀕臨崩潰。

  唯一值得稱讚的是，這些魔法部長久以來受到《保密法》的制約，本能反應讓巫師民眾全體隱蔽，從維塔·羅齊爾口中，菲利克斯能了解到更有價值的信息——不被魔法部公開的消息。有些事情比表面上更嚴重。

  雖然巫師選擇隱藏起來，但小衝突每天都在發生。

  面對不同的環境，要採取不同的策略。等到這邊的談判結果一出來，如果進行得順利，各國魔法部的部長會第一時間趕來打探細節，那時就是開始第二步的時候了。

  菲利克斯一邊在維多利亞塔的文件檔案海洋里閒逛，一邊在腦海中確認談判雙方的焦點問題：巫師自治、巫師與麻瓜聯合執法、魔法與科學合作領域、貿易往來、民間組織的交流與互訪……

  一份檔案吸引了他的注意。

  上面粘著大大小小的剪報和分析報告，包括此前霍格沃茨學生寄出的信件、世界各地最新湧現的魔法事件，比如格林德沃的活動軌跡。菲利克斯眨了眨眼，意外地在上面發現兩個半生半熟的面孔——

  巴黎一大給他帶過路的女生；手指損傷的鋼琴師。從上面的分析看，他們似乎是認出了自己，主動和身邊的人提及了此事，於是被政府特工關注。

  菲利克斯記下幾人的住址——他們此刻竟然都在英國，也許是為了近距離接觸魔法？或者只是單純地來旅遊？最近倒是確實挺熱鬧的……但也給菲利克斯提了醒，他還有一些非巫師朋友，比如吉姆和瑞貝卡，他最好徵求一下他們的意見，如果不想被追查到身份，他可以用魔法將秘密隱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