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2024-02-05 01:19:16 作者: 溟少司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興立區人民醫院還是一副燈火通明的模樣。

  病房內,王娟夫婦兩個靠牆站在了病床邊上,一動不動也敢出聲,兩雙眼睛就一直盯著床上少女的側顏看,眨也不眨的,生怕眨個眼自己六年好不容易才尋回來的女兒就這麼飛走了。

  賀蕭在床尾的對面那裡站著,離著有一段距離,而徐瑾則是在席諼的首肯下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如果你覺得還需要休息,實在不必勉強自己,我們可以再等等。」徐瑾說道,就算是面前的少女幾番表示自己的精神狀態正常,也能夠承受接下來警方的一切問題,但是到底還沒有讓精神科的醫生過來做評估,萬一中途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這可是說不清的。

  席諼重重的點了點頭:「我真的可以。」她似乎是看出了賀蕭和徐瑾的顧忌,轉而看向了自己的父母。

  席宏義急忙拍著胸脯站直了身體:「她說可以就一定可以,我們都在這裡呢,怎麼也算是監護人吧!我家囡囡從來不會做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兩位警官一定要相信她!」說著他還露出了頗為自豪的神色,在他們夫妻的心裡,女兒就算是失蹤了六年並不在他們的身邊長大,但是仍舊是那個事事自立自強,從來不用他們操心的優秀孩子。如今能夠全手全腳,健健康康的回來他們的面前,就已經是十分值得感激的事情了,至於這六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點都不重要,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只會好好的把這些年來欠缺的疼愛彌補上,只希望這輩子再不會留下什麼遺憾。

  「那好。」徐瑾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今晚上這個壓根不在計劃之內的筆錄問詢:「你還是否記得你失蹤那天的具體情況?」

  「失蹤那天……」席諼眼神開始變的迷濛似乎,似乎是陷入了回憶當中:「那天我記得是個下雨天,放學之後,我想要照常回家的,我和我的同班同學像是往常一樣,準備結伴回家……」

  「同學?叫什麼?」

  「譚芳。」席諼沒有過多的思考就脫口而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了。」

  徐瑾眉頭微微蹙起,但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神色,點點頭示意床上的人繼續。

  「我們一起出了校門,準備走平時里走的最多的那條路回家,因為她說,想要買路邊上那家拌豆皮吃。」席諼眸光閃爍,裡面夾雜著太多看不清的情緒:「我們經常吃那位阿姨賣的拌豆皮,結果那天我們找到那位阿姨的時候,她的臉色不太好,整個人弓著身子像是十分痛苦的模樣。我們就問她怎麼了,她說肚子疼的受不了了,想要回家吃藥,可是路都走不動,小吃推車怎麼辦呢?」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屋子裡其餘的人幾乎都能猜得到。平日裡溫柔和善,做小吃也好吃的阿姨生病了,兩個只有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正是處於同情心泛濫,特別善良的年紀,會做出什麼決定,幾乎都不需要思考。

  「你們兩個決定把她送回家?」徐瑾問。

  「對,譚芳提議的,我本來有些猶豫,可是阿姨一個勁的感謝我們,還說她家裡離得不遠,就在很近的那片平房裡,平時我們兩個偶爾也會抄近路從那條小道回家,這麼一想也就無所謂了,順路的事。」席諼說到這裡,突然緊緊的閉上了雙眼:「我們把她送回了一間平房裡,那間平房的院門是雕花的,我現在還能記得起手上的觸感……」

  「涼的……冰的……鐵質的……」

  徐瑾屁股下的椅子撞在了病床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這響聲使席諼勉強從那幾乎要窒息的回憶里抽了出來,她一回神就看到了對方那令人倍感安心的笑臉,稍稍鬆了一口氣接著道:「我和譚芳以進院門,那阿姨好像肚子就不痛了,還招呼我們進屋坐一會兒。我當時就覺得不對,下意識的拉著她往門口的方向蹭,可是那阿姨卻要伸出手來拉我們。我被嚇得大叫一聲,阿姨瞬間就變了臉色。就在這時,忽然從旁邊的小屋裡衝出來兩個男人,一下子就把我和譚芳給抓住了,捂住了我們的嘴不讓我們叫出聲。」

  她抬起右手輕輕的摁住了自己的脖頸:「我覺得呼吸困難,我手腳使勁的用力,可是抓住我的那個男人力氣太大了,我根本掙脫不開。就在掙扎的時候,我拽住了大門的把手,我用盡了力氣,任他怎麼拽我都不放手。」席諼的雙手此時垂放在自己的腿上,握的死緊,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那位阿姨見狀就來抓住我的手,我好疼啊,但是我不想鬆開,可是最後我還是沒能抓住,那門把手從我手裡脫離出去了……不過因為我們之間的搶奪,那大門一下子撞倒了抓著譚芳那個男人的腦袋,對方下意識的就把譚芳鬆開了!她哭著喊著就跑了……可能是因為動靜太大,他們三個人怕了,也沒有出去追她,而是立馬關上了門。後來……」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左大臂:「後來我被他們拖進了屋子裡,覺得這裡一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等!!!」王娟忽然衝到了她的身邊,表情是激動且猙獰的,甚至忘記了剛剛一直記得的不能嚇到女兒的初衷。她攥住了席諼的肩膀:「你說那天,譚芳和你在一起?!!!」

  席諼一臉懵逼。

  賀蕭和席宏義急忙上前把王娟給拉到了一邊,王娟一臉的不可置信:「譚芳沒有報過警,她沒有報警你們知道嗎?!」像是在尋求什麼認同似的,她左右不停的看著兩個扯著她的男人:「是我們……是我和他爸當天夜裡回家之後發現的不對勁才報的警!那譚芳家裡就和我家隔著兩棟樓,第二天一早我還特別去她家裡問過,你知道她媽媽怎麼說的嗎?她媽媽說譚芳那兩天壓根就沒和我們小諼一起回家,都是她去接的!」

  「我當時還以為……還以為……是我們小諼撒謊了,和什麼壞孩子交了朋友才會失蹤……是不是青春期叛逆離家出走了,誰知道……誰知道啊!!!」她滑落在地,失聲痛哭:「她們為什麼不報警啊?為什麼不和我們說實話?要是她報了警,我們小諼會不會就……就不會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嗚嗚嗚嗚……」

  賀蕭和徐瑾對視了一眼,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麼一個意外的情況,當初和席諼一起遭遇了綁架的同學為什麼事後不報警選擇了沉默,其實可以有非常多種的解釋,但是歸根結底不過就是兩個字:人性。

  按理來說譚芳當時不過也就十多歲,遭遇到這種事除了害怕,第一反應當然是要找爸爸媽媽,不可能做出任何的隱瞞舉動。至於對方的父母為何選擇了不報警,事後又選擇了撒謊,只能說,大人的世界是很複雜的。不止有錯與對,還有自私自利。

  席諼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弄懵了,只會下意識的重複問道:「譚芳沒報警?」

  那邊賀蕭正在彎腰小聲的和地上的王娟說著什麼,徐瑾便嘆了一口氣,安慰道:「你放心吧,關於你失蹤的這件案子呢,林山市警方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當初的嫌疑人,我們會將你的供詞進行整理,把相關的證據移交給當地公安機關繼續追查下去。」說道這裡她頓了頓,接著問:「或許,你能夠提供一些關於嫌疑人的長相和名字之類的證據嗎?」

  「可能……我記不太清了……阿姨的長相我可能還模糊的記得……」席諼皺眉回想,接著無助的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

  「別怕,這兩天我們會安排一個模擬畫像師過來,你不用壓力太大,就算是十分模糊的長相也沒關係,這點是不會影響我們警方的辦案方向的。」

  席諼只得胡亂的點了點頭。

  「之後呢?發生了什麼?」徐瑾繼續問道。

  「之後……我覺得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沒什麼記憶的,只知道他們把我從那間平房裡帶到了不知什麼地方。那裡面很潮,有些臭。他們定期給我打針,所以我一直躺在那裡,很少清醒,偶爾清醒過來也看不清周圍是什麼樣子的。」席諼抱著頭,一邊說著一邊還深呼吸:「但是我能感覺到,那裡肯定還有別人,因為每每醒來的時候我都能聽到呼吸聲,肯定還有人和我在一起的,也許他們也都是被抓去的呀!」

  「好的,放鬆。」徐瑾伸出手握住了少女的左手,她的溫熱的掌心和對方冰涼的拳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慢慢的引導著少女調整呼吸,直至整個人稍微放鬆了一些。

  「在那黑暗的,不見天日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呆了幾天,突然某一天我被挪到了一台車裡。應該是吉普車吧……因為我睜開眼睛看過,隱約當中有人說話。」席諼垂頭,反握住她的手,很用力的那種:「當我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就到了那間地下室……我一醒來,發現自己被人關在一個籠子裡,然後周圍還有好多好多那種籠子,每一個裡面都有一個人……」

  「你們說我失蹤了六年,我便在那間地下室呆了整整六年,在沒有見過藍天,沒有呼吸過外面新鮮的空氣,沒有見過除了那些籠子裡關著的姐妹和那些禽獸以外的人!!!」她此時此刻面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似是憎惡又似是疑惑:「不對……我不是人……我們不是人……」

  「嘿!」徐瑾忽然提高了聲音大喝一聲,見床上的人一激靈之後茫然的看著她,這才放輕了自己的語調:「席諼,你超級厲害的,不管那些人他們用什麼手段傷害了你,但是你最終還是逃出來不是嗎?你現在是安全的,還見到了爸爸媽媽,他們沒能征服你,這場戰爭,你贏了,而且贏得徹底。」

  「說說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她見對方眼底稍微恢復了一些神采,才開始繼續這場問詢。

  「他犯錯了……那個畜生犯錯了……我們每個人到了那裡都會有一個新的名字,若是我們不承認那個名字或者提起自己以前的名字,就會受到懲罰。」少女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她嘴中的『懲罰』顯然是極為殘酷的:「我最識相,所以那麼多人當中,我吃得苦最少。因為我聽話又識趣兒,那群畜生都很喜歡我,不過一些必要的傷總是能受的。直到不久之前……應該是多久我算不清了,在那裡面我根本不知道一天是多長,到底是又過了一天,還是一個月,還是一年。」

  「那群畜生裡面來了一個新人,他說他很喜歡我,於是我就成了他專屬的,再不用應付別人。」席諼歪了歪頭,神色莫名:「他的手段比那些畜生都要狠,我從來沒有那麼疼過……就在我覺得我堅持不下去了的時候,他忽然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來。等到他再來的時候,明顯狀態很不好,沒什麼力氣不說,除了折磨了我一頓,也沒對我做別的事。就在他把我送回籠子的時候,他竟然忘記上鎖了!」

  她忽然看向了徐瑾,一雙眸子亮的可怕:「你們不知道我等待了這個機會到底多久……我在被他送回籠子的路上,透過窗戶看到天黑了,二樓三樓都沒有什麼動靜,當天顯然是沒有人的。我從籠子裡爬了出來,順著樓梯上了去……那個一直在守夜的老頭應該趁著沒人的時候又去樓上偷酒喝了。許是老天爺開眼吧,因為那個畜生剛剛走,前面的門甚至沒來得及落鎖,我跑了過去,推開了門。我不敢回頭,一直跑,一直跑……」

  「好了……好了……」徐瑾從椅子上站起身,輕輕的環住了不停擺動雙臂做跑步狀的少女,柔聲哄著:「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傷害你了……」

  此時的王娟和席宏義已經相擁在了一起,無聲的哭著,雖然席諼並未說自己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是光憑想像就足以令人絕望。他們甚至不知道一個女孩到底要堅強到什麼地步,才能活下來。她這六年,許是就靠著終有一天還能再次見到自己的父母這微弱的希冀,苦苦的堅持著。

  「那些傷害你的人的長相……」徐瑾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

  席諼在她懷裡搖頭:「他們都帶著面具,我們根本看不見他們到底是什麼模樣。」

  「沒關係……」徐瑾抽出一隻手掏出自己的電話,找出了今天白天在那家私人酒窖里,趁著老頭不注意拍攝的幾張照片:「你們被關著的地方,是這裡嗎?」

  「……」席諼全身又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立馬將頭扭到了一邊埋進她的懷裡不肯再看,重重的點了點頭:「就是這裡!求求你們……救救她們……救救她們……」

  「放心吧。」

  賀蕭在這個時候轉身出了病房,徐瑾側過頭看了一眼,只來得及看到對方的背影,和剛剛出去就將電話貼在了耳邊的這個動作。

  「放心吧。」她又重複了一遍,察覺到少女摟著她的腰的力氣加重了一些。

  ……

  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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