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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5:39:18 作者: 扇景
妝匣上掛有一把分外精緻的小鎖,是梁玖湘在世時常常教她如何打開的鎖型。
隨手擺弄幾下,阮瑟不費吹灰之力地打開匣子。
裡面裝有一隻篦梳、一顆紅豆、一尾半是蜷縮的錦鯉玉佩,還有層層疊疊的彩箋。
林林總總許多樣物什,齊整又凌亂地塞滿了大半個妝匣。
她一面避開那些信物、取出彩箋,一面與周老夫人話著閒聊,「尋仇?我娘當年在懷州過得……並不太平嗎?」
「老身遇到她之前或是不太好。」
周老夫人端著清茶,搖搖頭,「老身當年去祭拜母親,在山上遇見的你娘。」
灰頭土臉,衣衫襤褸,身上還有不少血痕。
箭傷有之、摔傷有之、擦傷亦有之。
端看起來便教人覺得可憐又驚詫。
「初時老身開這家繡坊,就是為了救扶那些無家可歸的女兒。遇見你娘後,老身就順理成章地將她帶回城內,好生調息著。」
「後來她清醒過來,便言明姓名,留了下來。」
阮瑟一邊聽著,一邊一目十行地翻閱著信箋。
越是往下看,她便越覺得驚心。
便連攥著紙箋邊緣的手都微微收緊,指骨露出一種蒼白。
她娘當年的確是改名換姓,為的不是提防西陳,而是虞家。
虞家……
唇畔扯出一抹諷笑,她繼續往下掃讀,耳畔依舊迴響著周老夫人的話。
一步又一步地印證了信上的內容。
「當年聽你娘偶爾提起過,她還有一個竹馬,但兩個人在前來懷州的路上失散,下落不明。」
二十三年前,她娘欲與衛鴻私奔離開西陳。
藉由護送皇孫一事離開皇都,安頓好兩位皇孫後,他們便一路南下,臨往南秦。
不料行至半路時忽逢刺殺。
有如一陣無端而起的強勁妖風,霎時吹散依偎在平靜湖面上的兩方浮萍。
「有一日你娘出去採買絲線,回來時神色匆惶,不久後就有南秦使臣在街上尋人,老身替她遮掩了過去。」
當年南秦和西陳之間的關係尚且密切,長久駐留在南秦的使臣之一,便是虞家二爺。
西陳人不能明目張胆地進入大胤,卻可以混入南秦使臣之中。
再趁機尋人。
「你娘聽說她那竹馬已死,足足頹喪了一個月。再三個月,你娘遇到你父親,不久後就隨他離開。」
絮絮叨叨、漫無目的地道明從前事,周老夫人喟嘆一聲,夾雜著無盡的感慨,「你娘離開之前,只留下這個妝匣,說日後若是有緣,自會有人來取。」
信物便是那刻著鸞鳥圖騰的古琴。
以及她親筆的書信。
二者缺一不可。
當時只道是暫離,不曾想一等便是二十餘歲。
眾數紙箋,阮瑟不知不覺就已翻閱到最後一頁。
其上字跡依舊清晰,銀鉤鐵畫,清秀中飽含大氣,卻又字字悽愴難言。
以尾句悲憫尤甚,落盡母親一生喟嘆——
「世子已亡,我且了無生志。得遇啟舟,又如飄蓬起風,堪堪生根。若得有女,當記周家厚誼,寬謝故人恩。」
反扣下信箋,阮瑟闔眸長嘆一聲,終於明了母親彌留之際,托她要尋的故人是何人。
那句年年落在祈福燈上的詩句,是寄於衛鴻,卻又不完全是他。
從一開始她便尋錯了方向,又拿錯了線索。
兜兜轉轉,卻把母親送回不堪回首、百般逃離的虞家。
多諷刺。
她眸色黯暗,氤氳著破碎清淚。
諷然一笑,不知是笑她自己還是在笑這輪迴不休的天命。
攥緊手中微微泛黃的紙頁,她搖搖頭,為母親那身不由己的過往、抉擇後又踏入絕路的悲枉。
虞家……
當真是博得一手好算計。
時隔二十餘年都不肯休止。
心下波濤洶湧,阮瑟竭力保持著淺淡笑容,同周老夫人道謝。
周老夫人亦是慈眉善目,和藹笑著,為她拭去眼角的淚,寬言安慰她幾句。
緣著答應留在繡坊用午膳,前塵往事盡明後,阮瑟繼續坐在躺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周老夫人閒聊著,或是言及母親的舊事,或是描摹著息州的風光,愜意又忘憂。
府上備下的午膳多為頗具懷州風味的膳餚,大多都是梁玖湘當年偏愛的菜色。
在周老夫人和掌柜的聲聲追憶中,阮瑟被哄勸著用了不少,停箸後只覺懶意攜著困意一同入懷,拖拽著她不想起身,恨不能當即入睡。
憑著尚且清明的神志對抗著懶意,她婉拒掌柜的好意,復又問明母親當年常去的地方,欲藉此故地重遊。
「且先不急。」
阮瑟正欲離開之際,忽被周老夫人握住手腕,阻了離院的步伐。
回身,她頗有幾分不解地看向老夫人,輕聲細語地喚過一聲周奶奶,「您還有要叮囑瑟瑟的事嗎?」
周老夫人笑著搖搖頭,揮手示意丫鬟去繡坊外折了一枝扶桑花。
「懷州喜熱鬧,民風也淳樸許多,不似上京有那麼多禮數規矩。」
「在懷州,若女子鬢邊簪有一朵扶桑花,旁人便知曉她已嫁人、或是議好親事,不會再有男子上前攪擾那女子。」
一邊為阮瑟解釋著,周老夫人一邊接過盛開得艷烈熾紅的扶桑,欲簪在她鬢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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